第56章 人間煉獄
劉崢嶸不會知道,他一向視為亂臣賊子的江家,實則對他赤膽忠誠;而江霖更不會知道,他視為複仇同盟的劉景明,恰恰才是連累他父兄慘遭毒手的罪魁禍首。
紛繁錯雜的糾葛,從前塵往事一直蔓延到今朝,絲絲縷縷纏繞在劉景明的脖子上。
隻要稍不留神,他的項上人頭便會灰飛煙滅。
“劉氏皇族,自先祖建業起,便是建立在無數犧牲和傷痛中。”
劉崢嶸冷聲道:“一將功成萬骨枯,作為皇帝,既要有配得上地位的雄韜偉略,也要夠狠。要登上萬人之上、無人之巔,不光要對他人狠,更要對自己狠。兄友弟恭、兒女情長,這些對帝王來說都是最沒有用的東西,越早舍棄,對你而言就越好。”
劉景明一怔:“父皇,您不怪我對皇兄……”
“景行懦弱無能,先前朕已經破例幫了他一回,便不會幫第二回。”劉崢嶸施施然坐上龍椅,冷聲道:“你們都是朕的兒子,無論誰做皇帝,這天下都是姓劉的。”
劉崢嶸並非前朝皇後嫡出,在眾皇子中原本排名第六,根本不受重視。後來,他也是機關算計,一路踩著兄弟的鮮血扶搖直上,這才成功登頂人極。
對於後代,他一向奉行優勝劣汰的殘忍教育。如同養蠱一般,用野心和欲望滋養兒女,為的就是讓他們心狠無情,不擇手段守護劉氏江山。
“兒臣受教了。”劉景明低頭道:“自此以後,兒臣謹聽父皇差遣。”
劉崢嶸捋了捋胡子,眸光暗沉:“朕現在便有一事,等你去辦。”
三更已過,夜半時分。
月光下,江霖坐在廊下細細地擦拭著手中的長劍。清冷的劍芒映射在他的臉上,掠過他深邃的眉眼,將眼底一抹殺意彰顯無疑。
離宮後,他在郊外找到了車馬遇劫的地點。踏過滿地屍身,他掀開車簾,隻看到了邀月的屍身,並沒有蘇棠的影子。
整個車廂都是濃重的血腥氣,無法讓人分清,這裏頭是否有她的血痕。
要是她遭遇不測……明日,他會讓整個劉氏王朝給她陪葬!
不遠處,傳來一聲踩斷殘枝的腳步聲,江霖立刻橫劍上前,冷聲道:“誰?”
“是我。”
劉景明一身墨色常服,緩緩亮出身形,深鞠一躬道:“深夜打擾將軍,多有得罪。”
江霖依舊舉著劍,冷冷道:“你還敢來,不怕我殺了你嗎?”
“將軍若是想殺我,今日在宣政殿,你便不會留我一命。”
劉景明低頭道:“我知道我做錯了很多事情,也不求你原諒。今夜來這裏,我是為了蘇棠。”
江霖起身,目光幽深地望向他,同時收劍入鞘。
“她如何了?”
劉景明從衣袖中掏出一樣東西,遞到了江霖手中,道:“一切安好。”
鴛鴦配的點翠反射著月光,瑩潤如珠,像是海上鮫人的淚珠。
攥緊了手中的發釵,江霖道:“明日,陛下到底想要做什麽?”
“明日早朝,父皇將當眾宣布,他會在三日後舉行和魏國公主的大婚儀式,風光迎娶她為大周皇後。”
江霖眼中洶湧的殺意無遮無攔,轉身道:“我今夜就去殺了他,省得明日在百官麵前動手!”
“等一下!”
劉景明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道:“周魏聯姻早已昭告六國,天下人皆知,明麵上不可能因為你們而有所改變。但父皇也說了,若你願意交出全部兵權,他便放蘇棠自由。”
江霖雙眸血紅,道:“如何放?”
“大婚當日,宮內會為蘇棠安排一個容貌相近的替身。屆時,替身與父皇成婚,而真正的蘇棠則會被送往宮外,與你見麵。”
劉景明緊盯著他,目光不似作偽:“到那時,你們二人便可遠走高飛,相守終老。”
江霖反抓住他的胳膊,加重力度道:“當真?”
盡管胳膊已經快被他捏得骨折,劉景明依舊強忍痛意,點頭道:“唯有這件事,我絕不會說謊,畢竟我對她的感情……是真的。”
“好。”
並未猶豫,江霖立刻道:“三日後,我自會交上虎符,自此斬斷所有兵權。而你,也必須保證蘇棠會安然無恙回到我的身邊。”
劉景明微微頷首:“……我保證。”
江霖鬆開了他的胳膊,轉身道:“你可以走了。”
微風拂過,竹影微微晃動,劉景明卻遲遲沒有移動腳步。
“你真的放下了嗎?”
半晌,劉景明開口道:“為了蘇棠,你甘願不去報仇了?”
搭在劍柄上的手指節微微收緊,江霖半回頭,道:“世間最可怕的,並不是眼前的刑罰,而是無愛的未來。”
直接取走仇人的性命固然瀟灑恣意,但若那人原本就處於水深火熱的陰謀中,一輩子機關算計,沒有接觸過半點溫情和善意,如同活在煎熬痛苦的煉獄中不得解脫。對待這種人,讓他繼續活下去,反而才是最大的懲罰。
聽懂了江霖的言下之意,劉景明瞳孔微張,手中的折扇掉落在地。
“景王走好,不送。”
江霖沒再看他,徑直離開了庭院。
皇城,未央宮中。
蘇棠從昏迷中醒來,睜眼便看到了繡滿了金鳳紋樣的床頂,想動一動卻感到疼痛,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五花大綁捆在了**。
見她醒了,滿殿的宮女嬤嬤一同下跪,恭敬道:“娘娘萬福。”
蘇棠道:“別亂給我晉輩分,我算哪門子娘娘?”
為首的一個婦人約莫四十歲年紀,老成道:“陛下有旨,三日後便要迎娶娘娘為大周皇後,特派我等前來服侍娘娘。”
蘇棠瞥眼看去,滿殿跪著的雖然都是婦人,但身形各個矯健強壯,與尋常單薄瘦弱的宮女完全不一樣,看得出都是練家子。
狗皇帝這哪裏是賞給她下人伺候,明明就是找了群打手看著她!
“我不想嫁給那糟老頭子,你們就算綁著我也沒有用,大不了我現在就咬舌自盡!”
聽了蘇棠的話,嬤嬤非但不惱,反而帶笑道:“帶她上來。”
話音剛落,一個滿身是血的身影便被人架著拖了上來,不時發出極為微弱的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