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有這個資格

江一樹很意外好幾年沒有聯係的邊城突然給他來了個電話,約他出來喝茶。

茶室幽靜溫暖,藤製的桌椅,牆壁上掛滿了上世紀的一些經典電影海報,或許是光線微暗,陡然讓人跌進了時光之河,不知今夕何夕。

客人不多,江一樹一進門就看見坐在角落中的那個身影。他微微仰著頭,清俊的臉上麵無表情,目光象是在看著牆上的海報,又象是在看著一個不知名的遠方。大概是從公司過來的,西裝、領帶,一絲不亂。

“嗨!”江一樹走過去,拍了下他的肩,在他對麵坐下。

“來啦!”他收回視線,抬手示意服務生過來。

他要了一杯碧螺春,江一樹要了杯龍井。

也許是好久不見,兩人都沒什麽說話,隻是相視而笑。

“最近好嗎?”江一樹先開了口。

邊城端起茶碗,微微搖晃著碗中的茶水,想把飄浮在上麵的幾根茶葉沉下水底,“就是忙吧,其他還好。”他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你應該是個大忙人。”

江一樹疊起雙腿,放鬆在倚向椅背,“是呀,象陀螺似的,整天轉個不停,好象這個世界少了我就不行似的,其實是高看自己。”

邊城抬起眼,“搞傳媒的就得忙,你一閑,就跟不上時代的節奏了。”

“那倒也是。”江一樹拿起自己的茶碗,淺抿了一口,遲疑了下,說道,“你父親的事,我聽說了。父母無法選擇,你不要和自己過不去,有時候,要放自己一馬。”

天花板上的一盞吊燈不知何時突地亮了起來,映照出邊城蒼白的臉色、緊抿的雙唇,江一樹不禁有些後悔提了這個話題。

“六年了,我已經能坦然接受這個事實。那把年紀,逃亡在外麵的日子不好過,回到國內,他心裏麵其實是鬆了口氣,不管是什麽結果,他都已做好思想準備。”邊城平靜的語調,好象在訴說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要上訴嗎?”

“嗯,律師會努力一下的。即使改判,他這輩子都不會呼吸到自由的空氣了。”他仿佛無限自嘲地笑了一下。

江一樹點了下頭,“等判了後,再想別的辦法,畢竟年紀大了,搞個保外就醫什麽的。”

“不要了,呆在裏麵,他的心才能安寧。師兄,”邊城還象在廣院裏那樣稱呼江一樹,“城市電台的婁洋台長,你認識嗎?”

江一樹一愣,“他是我老婆的大哥。怎麽了?”

“師兄,這句話,我問得有點冒昧,但是還請你告訴我實情,婁洋與他的妻子感情好嗎?”

江一樹皺起了眉頭,他覺得邊城不象是會好奇這類的事的人,但看邊城一臉的嚴肅,他沉吟了下,笑道:“其實這不是什麽秘密,我家那個大舅媽是個醋壇子,她死活要進城市電台,就是要看緊婁洋。城市電台裏的每個女職工都得經過她的嚴格政審,確保無礙,才能在城市電台做下去。要是有一絲危險跡象,她就能鬧得滿城風雨。兩個人為這事經常吵。現在,婁洋懶得理她了,和她玩陰的,她都快被婁洋整成神經質,前幾天還給我老婆打電話說婁洋怎麽怎麽樣呢!你……幹嗎問這個?”

“葉楓在城市電台工作。”

“葉楓?”江一樹大吃一驚。他知道葉楓回國,卻不知進了城市電台。

邊城以為他不記得葉楓,又說道:“就是以前跟在我後麵的牙套妹。你家大舅媽好象對她有點誤會,她在城市電台處境有點難。我認識婁洋的,但是我找他似乎不太好。葉楓也是你學妹,拜托你找下委洋,請他向他妻子好好說說。葉楓剛回國,找到一份喜歡的工作不容易,她並不是個亂來的人,讓你大舅媽放寬心。”

江一樹蹙起了眉,“這些是葉楓告訴你的嗎?”

邊城搖搖頭,“我們已經六年沒有聯係了,華城的董事長和你大舅媽是好友,在城市電台看到她對葉楓發楓。”

江一樹看著他,試探地問道:“如果你去城市電台亮個像,挑明你和葉楓的關係,我家大舅媽還能瞎操什麽心。”

“我和葉楓沒有關係。”邊城回以一個淡淡的自嘲。

“那你……”

“我不願意她被別人這樣歪曲。你如果覺得為難,我能理解。”

“不是,小事一樁,舉手之勞,我讓我老婆出麵就行了。”

“那謝謝師兄了,你晚上還要工作,不便打擾你,以後再約你出來喝酒。”

“好,多聯係!”

兩人站起身,買單出來,各自上了車。江一樹沒有立即發動車,而是把車窗打開,看著邊城的車在傍晚的車流裏沒了蹤影,長長地歎了口氣。

奕陽如果知道邊城還在悄悄地嗬護著葉楓,心裏會是啥滋味呢?

傍晚的交通向來很堵,幾十公裏,開了一個多小時,經過體育學院前麵的紅綠燈時,邊城煩躁地低咒了一句,瞟了下對麵,目光戛地定住。

體育學院外麵貼了一個巨大的畫報,明天下午,世界跳水邀請賽將在水立方舉行。畫報上,有碧藍的水池,高挑的跳台,還有選手在空中翻躍的英姿。

有些記憶,不用刻意去翻,不經意地就會泛出水麵。

葉楓最愛看的體育賽事是跳水和體操,她說它們可以帶給人視覺享受。最喜歡的電影是《看得見風景的房間》,但是她喜歡話劇多於電影,她說話劇的藝術水準高,電影可以NG,而話劇一旦演砸了,就不能重來。她愛唱歌,她的保留曲目,也是唯一一首不會唱走調的是首兒歌《讓我們**起雙槳》。她不吃奇形怪狀的食物,差不多地上爬的,她都不碰,但她能吃酸能吃甜。她膽小,相信世上有鬼,認為雷雨夜,鬼最多……

但是在一個雷雨夜,他卻讓她一個人走了。

邊城還想細看下比賽的時間,綠燈亮了,後麵的汽車不耐煩地連聲按著喇叭,邊城無奈地把視線一點點收回,順著路道繼續向前。

人生也是如此,一旦選擇了某條路,隻能一直向前,不能回頭。

江一樹走進辦公室,編導組和主播正在開例會,今晚的新聞除了滬寧高速上發生一起特大交通事故,其他總體來說是天下太平。還有一條重要新聞,就是明晚的跳水邀請賽。

“體育頻道送來幾張票,誰想看就去我那裏拿。”江一樹坐下,說道,眼睛瞟了下夏奕陽,他在看新聞稿,神情很專注。旁邊的柯安怡神情很恍惚,眼神幽幽的。

“給我留兩張。”夏奕陽抬起頭。

“和誰一起去?”助導好奇地問。

夏奕陽溫和地笑笑,“是個朋友。”

“男的還是女的?”

江一樹打了助導一下,“明天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難道那人還能隱形?”

“對哦,對哦,導播,那你也給我留一張票。”助導擠擠眼睛。

“行的,大夥準備直播吧,時間快到了。”

所有的人都站起來,各自忙去。夏奕陽獨自走向走廊,習慣地想安靜一會。

“奕陽,播報完,咱們一塊去喝一杯?”江一樹追上去。

“陪葉楓?”

夏奕陽笑,眸光變柔。

“啊,你小子也算苦盡甘來。現在是不是很幸福?”

“差不多。”夏奕陽微窘地點點頭。

江一樹看著他,猶豫再三,還是沒把與邊城見麵的事告訴他。看夏奕陽的表情,也許這已經不算是個事了。

“直播很快就要開始了,主播準備!例數開始……”隨著江一樹的聲音落下,夏奕陽與柯安怡很快便進入工作狀態。在前二十分鍾,節目一直在順利地進行著。當節目接近尾聲,眼看就要劃上圓滿句號時,柯安怡感到一陣困意襲來,在無法抗拒的生理作用下,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嗬欠,正巧江一樹把鏡頭切到了她的特寫上。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江一樹想要補救,柯安怡打嗬欠的鏡頭已向全國觀眾播出了。

播報結束,播音指導和台長們都趕過來了,問柯安怡到底怎麽回事,她隻是哭,一句話也不說。

江一樹陪著笑,“安怡的表現一向很好,這次可能是事出有因,哦,之前她身體就不太好。”

“不好就找別的人代替,這都搞什麽!她要是困,讓她請假回去睡夠了再來!”台長厲聲斥責。

“以後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了。”江一樹說道。

“亂彈琴,這下網絡上不知熱鬧成什麽樣了。明天節目組開會集體檢討。”台長氣呼呼地轉身而去。

節目組的人都是灰頭土臉。

“奕陽,你送下安怡吧!她這樣子開車,怪不放心的。”江一樹對夏奕陽說道。

夏奕陽把新聞稿交給助手,“我知道。”等眾人撤出攝影棚,他從身後的桌子上抽出幾張紙巾,遞給柯安怡,低聲說道,“別想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不要你管。”柯安怡抬起淚眼,“啪”地推開他的手。

“安怡,”夏奕陽深呼吸,“沒有人怪你,你也不要自責。我們是人不是神,總會犯錯的。”

“要不是你,我怎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柯安怡突然伸手指著他,“都是你,都是你,害我一夜一夜的失眠,所以才撐不住。”

夏奕陽皺起眉頭,沉聲說道:“安怡,我想你真的可能需要冷靜一下。過一會,我讓江導播過來送你。再見!”

“夏奕陽,你給我回來!”柯安怡跺著腳大叫。

夏奕陽頭也不回。

她捂著臉,蹲下身子,放聲痛哭。

夏奕陽回到公寓,已經是晚上十點半。電梯門一打開,就看到葉楓屋內柔和的燈光。

嘴角不自覺的浮出溫柔的微笑。

生活是在繼續,依舊平淡無奇,可是因為多了一個人,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在艾俐撞到她留宿在他家的那天起,隻要晚上不要播報節目,她先到公寓,總會在他要到家的時點,把門打開。上班的時候,會主動給他打電話,說午餐吃的是什麽,同事說了什麽笑話。進直播間,發短信告訴他,後麵一個小時,她都不在手機旁。

仿佛她的每一分每一秒裏,總給他留了個位置,隨時隨刻,隻要他抬起頭,就能看到她的身影。

為了彌補六年的空白,她用她的體貼,正在為他一一填滿。

“幹嗎站在那兒?”她探出頭。

“積蓄力氣。”他笑著走近她。

“準備幹嗎?”

他伸出手臂抱住她進屋,“抱你!”

“講得我好象是個超級大胖子似的。好了啦,放我下來。你要我翻譯的那個愛丁堡的旅遊帶子,我弄好了。要不要看一下?”

筆記本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他走過去。沙發上堆滿了書和衣服,隻有一個位置,是她剛才坐的。

“我……收拾一下。”她從他的懷中滑落下來,臉紅紅地忙把衣服往旁邊推。

“不要了,就這樣坐。”他落座,一攬她的腰,她跌坐在他的膝蓋上。

她僵住,還是不很習慣兩人之間的親昵,“我很重的。”她含蓄地暗示。

“噓!別說話,讓我看帶子。”下已擱在她的脖頸間,一開口說話,溫熱的氣息柔柔地一陣陣拂過去,緊接著,輕柔的吻已經貼上她的耳狠。

“奕陽……”她想換個姿勢,他的手臂倏地環緊,“嗯?”他半閉上眼,隻發出一個低低的語氣詞。

“帶子開始了……”她不自覺發出輕微的喘息聲,眼神迷惘而朦朧,身體在他的懷中微微戰栗,情不自禁側過臉,張開嘴巴,迎上他滾燙的呼吸。

帶子播放結束,他才放她好好呼吸,兩人頭挨著頭說話。

“我給你的幾盤訪談錄影看了嗎?”

“家裏沒有錄像機,看不了。”

“去我那裏看。”

“不要,會妨礙你的。”

他低低笑了一聲,從袋子裏掏出一把鑰匙放進她的手心,“那就挑我不在家的時間去看。”

“公寓鑰匙?”她怔住。

他挑挑眉角,“嗯!我的呢?”

“你的什麽?”

“我認為我有這個資格,向我的女朋友要求擁有一把她公寓的鑰匙。這樣我什麽時候想見她,都不要敲門了。”

“我可不想讓你看到我蓬頭垢麵的樣子。”葉楓揶諭地向他傾傾嘴角。

如果把電梯門當作大門,那麽這一層等於他們的一個家,過道是客廳,他和她的公寓就算兩個房間。住在同一個家裏,隻要沒出門,想什麽時候見就能見到。葉楓覺得沒有必要。

其實她心裏麵覺得雖然兩個人現在是戀愛關係,但還應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私人空間,讓自己在某個不想被人打擾的時候,靜靜地呆著,放任自己的心情。

“看到會怎樣?”夏奕陽抬眉。

“破壞我在你心裏麵完美的形象。”

“早在六年前就已經破壞了。”他慢悠悠地說道。

“呃?”

“我們住在筒子樓時,每天早晨起床,你都是拿著毛巾,眯著眼從我麵前走過,有時候還會不小心踩我一腳……你就穿件小睡衣,一夜過後,皺成亂麻似的,臉還被席子壓出幾道印……”

她突地捂住他的嘴,阻止他繼續,嗔道:“我還以為你是君子,非禮勿視呢!”

“葉楓,”他輕輕一笑,“你不知道那個時候有多美,我怎麽會舍得放過那樣的機會?”他湊近她的耳邊,不知說了句什麽,她羞得抓起他的手臂,在手腕處咬了一口,一抹紅暈從臉頰直綻到耳後。

屋內,刹時連空氣都變得甜蜜了。

從前的她,在他麵前不是哭泣,就是躲閃,很少流露出這種小女人的嬌態,看著她泛紅的臉頰,他不禁心都放柔了。

“奕陽,如果那個雷雨夜,你碰到的是別的女同學,你也會這樣對她嗎?”

“如果你遇到的是其他男同學,你會跟他走嗎?”

她抬起眼,四目相對,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都笑了。這真是兩個傻問題,早一刻,晚一刻,遇上誰,上天早有安排。

這樣子一說,邊城給她的愛和傷害,都是為了和他相遇的鋪墊嗎?突然間,她又有點難過,這輩子注定和一個人一起,那就筆直地走過去,幹嗎要弄得這樣曲曲折折?

難道另一個人的愛就能全部抹去從前的所有,從此以後,就幸福快樂了?

那為什麽,此刻提起“邊城”這個名字,她的心還會象刀割般痛呢?

她隻有一把鑰匙,想給他也得明天上街去配。兩人晚上都要看書,他回他的公寓,說好二個小時後,他煮宵夜,兩個人吃過再休息。

心情有點起伏,哪裏看得下去書。把沙發上的衣服折好,散亂的書按門別類理了理,進臥室拿睡衣衝澡,眼睛一瞟,看到床,她怔在床邊。

搬進來時,去商場買臥具,所有的配套的臥具,枕頭都是兩個,她固執地隻要一個,把營業員弄得不得哭笑不得。“小姐,沒結婚,**放兩隻枕頭沒什麽的,你可以當抱枕,也可以當墊子,都行。即使你不要,但還是要給雙份的錢。”

她給了雙份的錢,隻拿回一隻枕頭。

她覺得**放著兩隻枕,好像準備著把床的一半分給另一個人。她也不知在守著什麽,隻是沒做好這樣的準備。

夏奕陽的**到有兩隻枕頭,失控的那一夜,她沒睡在枕頭上,而是睡在他的臂彎裏。

頭發還是前天洗的,洗澡的時候,她順便也洗了頭發。裹著幹發帽出來,蜷在沙發上給艾俐打電話。

艾俐有個習慣,睡覺時就會把手機關了。如果接通,證明還能騷擾。

“哪一位?”艾俐陰陽怪氣地哼了哼。

“你希望我是哪一位?”

“牙套妹,告訴你,我這兩天做什麽都心不在焉,我到現在都想不通,你怎麽會和夏奕陽勾搭上的呢?他……他不是和那個搭檔柯安怡正熱戀嗎?你怎麽成了他的鄰居,然後又上了他的床。這到底有幾出戲呀?”

“管他幾出,你接受事實就好。”

“是嗎?事實是為了消除你家老板娘的誤會,拿我做掩護,卻把真命天子藏著掖著。他又不是偶像明星,有必要這樣嗎?還是你不肯在其他人麵前承認我們是男女關係?”和崔玲打過電話之後,在艾俐的追問下,葉楓已經把到城市電台上班,包括崔玲的飛醋,一五一十地匯報過了。

“是的,我準備腳踩幾隻船呢!”葉楓有點後悔給艾俐打這通電話了,心裏麵象人無名火,呼呼地往上直竄。

“你到不是這種人,隻是……”艾俐長長地歎了口氣,“算了,不說了。早點洗洗睡吧,夏奕陽說周六請我吃飯的,讓他別忘。”

她幾乎是沮喪地掛了電話。夏奕陽過來時,她就呆呆地坐著。

夜宵也沒吃幾口,“困了?”他摸摸她的頭,頭發還濕著呢!

“有一點。”

“明天晚上要錄節目的吧!”

“明天是專家解答情感話題,不用直播,可以下午預先錄好。”

“那晚上沒別的事?”

“有,明天晚上水立方有世界跳水邀請賽,還有俄羅斯花樣遊泳表演,電台會去轉播,我和體育節目主持人一同過去。”

“嗯,”他想說什麽,俊眸緩緩轉了一圈,最後就神秘地笑。

柯安怡的哈欠事件果然在網絡上引起了巨大的波動,那個視頻被網友瘋狂轉載,幸運的是,大部分網友的評論很中肯,認為新聞主播並不是高坐在神壇上的神,直播壓力這麽大,偶爾犯個小錯是能原諒的。

節目組悄悄鬆了口氣,但台裏的處理還是很嚴厲。柯安怡停播新聞二周,暫時在後台錄錄音,正好調節調節情緒。兩人是搭檔,夏奕陽陪著受累,台裏讓他把主要工作先轉到<名流之約>上。

柯安怡的失落是那麽明顯,平時有說有笑的人突然沉寂不語,終日都是陰著個臉,錄好音,就一個呆在一邊,怔怔出神。誰和她說話,她都象被驚著似的,好半天才答話。

她的人生順風順水,這是她第一次遭遇打擊,一遇還是這麽個大的。別人不知她心裏麵還有另一番的苦澀。

她幽怨地瞥了下夏奕陽,他關上筆記本,手裏拿了個記事簿,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並沒有朝她投來關懷的一眼。

幾期《名流之約》連在一起錄,夏奕陽要準備的資料實在太多,幸好台裏的圖書室各類資料都有,隻是要花時間去找。

查詢資料的人很多,平時很少碰到的其他頻道的主持人,到是在這兒能經常遇到。夏奕陽要找的是2004年的一個有關國防方麵的錄影帶,他找到2004年的書架,看到書架前已經有了一個人,是二套的導播,在央視差不多屬於元老級的,頭發花白,一雙眼睛到是炯炯有神。

他點頭打了招呼,看到導播手裏拿了盤帶子,“怎麽,要做一個懷舊的節目嗎?”

“二套的晨間節目開播整六年了,準備做個係列回顧下。”導播說道。

二套的晨間節目和新聞頻道的《晚間新聞》在央視收視是最高的,差不多不相上下。晨間節目比較輕鬆,是一天快快樂樂的開始,主婦們特別愛看,上班族在吃早飯時也會看個幾分鍾,節目內容也是包羅萬象,有新聞、健身、旅遊、美容等等。

“時間過得真快!”夏奕陽笑道,“我看過一篇報道,晨間節目剛開播時,被評價為央視的一縷清新的春風,令人愜意。”

“是呀,當時是大膽創新,就連主播都是啟用的新麵孔。”導播指著手中的帶子咂了下嘴,“要是是她來播,可能會更好。那小姑娘真的很俏麗,笑起來眼睛象月牙兒,口齒又特別伶俐。”

“呃?那現在的主播是?”

“是第二名替補上來的。”

“第一名呢?”夏奕陽真的愣了,哪個新人舍得放棄這麽好的機會?

“一關關闖進來,合同都簽了,最後卻說不來了,要不是吳鋒主任替她說情,我都想起訴她了。”

“吳鋒主任?”

“嗯,好象是好友的孩子,現在也不知去哪了,就是任性了點,其他條件真的很好。可惜了!”

“我能看看那盤帶子嗎?”夏奕陽問道。

“拿去看吧,這是晨間節目試錄的一盤,就是她主持的。”導播把帶子遞給夏奕陽。

圖書室裏就有播放器,帶子緩緩推進去,屏幕上雪花閃了幾閃,突然跳出一個畫麵,緊接著露出一個笑臉,“各位觀眾,早上好!我是葉楓,今天北京的天氣不錯哦,你那兒呢?在下雨,還是陰著天?都沒關係了,因為我們都將同時打開嶄新的一頁。在一天的伊始,我們先去看看世界各地發生了哪些大事小事……”

那時候的她,比現在稍胖一點,看得出一臉的稚氣,在鏡頭前,有一點不自在,可是她微笑的樣子、輕脆的語調,任何看到、聽到的人,不由自主都跟著心情輕快起來。

原來她已經實現了她的夢想。

他承認導播的話說得很對,晨間節目仿佛為她而量身定做的。如果讓她播,現在的她可能已是央視一顆最明亮的星辰。

她卻放棄了,因為沒有了邊城的愛,這一切就沒任何意義?在她心裏,愛遠遠勝於一切?

她不曾對他提過這件事,不止是這一件,關知她的許多許多的事,她都沒有說過。是她認為沒必要還是時候沒到,還是不願?他不願自己多想,可是心情突然就黯然了。

她居然早就認識吳鋒,每當他提起工作上的事,她隻是傾聽,很少發言。

她對他有防備嗎?

“江導播,說好給我留一張票的,為啥沒有了?”助導急得真搓手,“這離比賽還有一個小時,你讓我上哪去弄票?我還要去看夏主播的朋友呢!”

“我把票全擱在這兒,不知誰多拿了一張去。”江一樹聳聳肩。

“我朋友不去了,我那多一張。”夏奕陽插話道。

“不去了?”幾個人同時發問。

夏奕陽笑笑,“她有其他事。”不過,還是能遇到的。

“啊!這也太打擊人了。”助導苦著個臉。

“那你還要票嗎?”

“不要了,我不愛看跳水,沒勁,”

“不要給我吧,我也想去看看。”一直沉默的柯安怡突然說道。

夏奕陽抬了下唇角,把票遞給她,“去放鬆放鬆也好。”

“我沒開車,能搭你的車嗎?”

“行!還有誰要搭車?”夏奕陽問道。

沒有人應聲。

在城市電台,葉楓的人際關係還算不錯。進台幾個月了,總算和各個部門的同事混得眼熟。在上次民意投票決定《午夜傾情》命運的會議上,雖然大部分職工先退了,但是經過各部門的部長大肆渲染,台裏都知道葉楓是個率真又耿直的女子,業務撥尖,敢說敢做,最起碼敢拂逆崔玲的**威。自然的,葉楓就多了好幾個朋友。

小衛嘀咕,葉楓太花心了,現在很少和她一塊,動不動就被其他部門的同事拉走了。

也很奇怪,那次會議後,崔玲當時氣得臉鐵青,事後對葉楓的態度到改善了些,談不上和顏悅色,至少不會設暗障,和葉楓講話,也不是在鼻子裏哼哼。

葉楓沒去分析原因,她現在全部的精力都放在節目上。收聽上去了,才能證明一切。

有天吃飯,和體育部的小寧同桌。兩人隨便聊著,她說起自己喜歡看跳水和體操,小寧一拍桌子,說現在就有個邀請賽,世界級的,去不去?她忙不迭地點頭。

小寧評論比賽時,就象打了雞血,音量高亢,語速加快,別人還沒會意,他已經激動得不成人樣了。他是體育部的全能型的主持人,對哪項賽事的規則都如數家珍。

除了葉楓,體育部還有兩位同事與小寧同行。

“葉小姐,你怎麽象劉姥姥進大觀園?”兩人進了水立方,葉楓不住地東張西望,他和她說話,她都沒空搭理。

“還真是第一次。這幢建築隻聞其名,沒見過真容。”葉楓老老實實地說道。

小寧鄙視地瞪了她一眼,“還口口聲聲說說愛國,人家外地遊客來北京都必參觀水立方,你上班下班的打這兒路過,竟然對北京這標誌性的建築視若不見。哼,哼!”

“這不是等著你邀請嗎?我們的座位在哪?”

“當然是媒體區,視線最佳的,旁邊就是貴賓區。”

“這裏麵能坐多少人呀?”葉楓覺得象看廟會似的,一抬眼,滿街滿巷的人頭。

“永久性的座位六千個,如果設臨時座位,那就一萬多了。”

葉楓悄悄吐了下舌,跟著小寧順著台階專心地往下走。

小寧的熟人很多,坐下後,不住地與旁邊的同行們打著招呼,其他幾個同事則檢查帶來的設備。葉楓看到運動員已經進來了,有幾個在溫水池邊做熱身運動。

這種邀請賽真的是友誼第一,名次第二,多以表演花俏的為主,所以現場也感覺不到那種弦繃得緊緊的氣氛,但卻是一次視覺盛宴。

比賽分兩個時段,上半截是跳水比賽,下半截是花樣遊泳表演,中間休息半個小時。

身邊坐著專業人士,葉楓真的是長見識了,看完跳水比賽對跳水的專業名詞也能運用自如。休息時,餘興未了的仍拉著小寧議論個不停。今晚最出風頭的當然是中國跳水隊,王者風範,高雅大氣,又是主場,發揮特別好。葉楓是看得**四溢,要不是小寧拉著,她差點跳起來振臂高呼。

小寧對著她翻了個白眼,說她這舉動根本不象二十七歲的熟女所為,忍笑到內傷。

正說著,眼前突然多了一個人,四周的氣氛有些異樣,葉楓感到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向這邊射來,她抬起眼,臉騰地通紅。

“奕陽……”她局促地站起來。他怎麽會在這?

“看到你手臂揮得象雨點似的,定晴一看,原來是熟人。”夏奕陽溫柔地看了她一眼,很自然很自然地牽住了她的手,然後禮貌地向小寧和其他幾位同事點頭打招呼。

感到手上有熱度施加過來,葉楓意識到這姿勢有多親密,悄悄地掙了掙,卻被他無聲地握得更緊。

“葉子,你沒啥說的嗎?”小寧意味深長地向葉楓擠了下眼,顯然也注意到兩人糾纏在一起的手。

葉楓後背一陣灼熱,瞄了眼笑得溫雅從容的夏奕陽,輕咬了下唇,瞪了瞪小寧,“明知故問。”她知道這條新聞,明天在台裏一定會比今晚的比賽精彩。

“沒辦法,我們都很笨。”小寧和同事對視一眼。

“我朋友夏奕陽,這些是台裏體育部的同事,這是小寧,這是……”

“你們好!”夏奕陽伸手與他們相握,牽著她的那隻手並沒有鬆開。招呼完,就象普通情侶一樣,他柔聲問她要不要喝點什麽?要不要陪她去外麵透下氣?

“不要,花樣遊泳馬上要開始了。”下麵,俄羅斯女孩們一個個打扮得象《出水芙蓉》裏的演員一樣,整裝待發,抒情的音樂已經在場裏響起。

“過來和我的同事們打聲招呼。”夏奕陽說道。

“下次吧!”注視的目光太多,葉楓怕會走成同手同腳。

“他們都看到你了,不打招呼沒禮貌,乖!”

小寧已經笑得快蹩過氣去了,“去吧,要是夏主播那邊有多餘的位置,你就不要過來了,省得我今晚還要送你回去。”

她無奈隨夏奕陽向另一個區走去。

和他同來的幾個同事,早就站起來迎接了。有幾個在夏奕陽生日時她見過,其他人都心領神會地衝她笑笑,唯有柯安怡臉上罩上一層嚴嚴實實的寒霜,看著她的目光,象是心愛的洋娃娃被誰搶了似的。

她注意到柯安怡的位置與夏奕陽的緊挨著。

“看完比賽一塊去吃夜宵,奕陽請客。”有個同事建議道,立即就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合。

“行!”夏奕陽笑著點點頭。

柯安怡冷冷地閉了下眼,對站在前麵的葉楓說道:“麻煩你讓一下,你擋住我的視線了。”

夏奕陽微微擰了下眉。

“哦,對不起!奕陽,我回座位去了。”目光巡睃了一圈,他這兒沒空位。這樣高級別的表演賽,一票難求,哪有可能空著?呃,隔了幾排,貴賓區居然有一個是空的。

葉楓的視線突然僵直了。

“是邊城,我過去打個招呼。”夏奕陽緩緩鬆開她的手,向貴賓區走去。

葉楓隻覺得腦子在那一刻有眩暈感與蜂鳴,她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依稀看到兩人握手,然後一道向她走來。

“葉楓,好久不見!”邊城淡淡地向她頜首,語調漠然。

能有多久?在夏奕陽生日的晚上,他們不是剛見過?之前還有毛家灣的走廊偶遇,有可能他忘了,當然,那不算個事,她是他生命裏微不足道的人。

“你朋友沒來嗎?”夏奕陽問道。

“嗯,她總是記不住我們約定的時間和地點,習慣地給她留了個位置,說不定她什麽時候就來了。”

“聽著很有個性的樣子。”

“確實,估計到老了也會這樣丟三落四,改不了。”邊城清俊的麵容浮出一絲溫柔。

她一直在機械地微笑,象淑女一樣保持著最佳的禮儀弧度,場內空調開得太冷,她似乎在微微顫抖。也不知怎麽道的別,夏奕陽怎麽把她送回的座位,俄羅斯姑娘們表演得怎麽樣,她統統不知道。她仿佛一個靈魂出竅的人,無神飄在半空,冷眼觀望下麵的自己,坐得筆直,眼瞪得大大的。

等到元神歸位時,她已經走出水立方,手牽在夏奕陽的掌心裏,邊城早就沒了蹤影。

眼睛澀澀的,心微涼,可能是夜晚溫度降低的緣故。

同事們在討論去哪兒吃夜宵。

“對不起,我不舒服,我不參加了。奕陽,你要是沒空送我,我自己打車回去。”柯安怡插了句話。

其他人一致地撇了下嘴,“要不,換個時間吧?”眾人都知道柯安怡現在是情緒低落期,不能受刺激。

夏奕陽眉頭輕蹙了下,轉身抱歉地衝葉楓笑了笑,“那好。葉楓,你和柯主播到對麵等我,我去開車。”

“啊……好的。”她沒注意聽他們在說什麽。

眾人散去,她與柯安怡從地下通道走向對麵的路口。

“你配不上他。”落在後麵的柯安怡冷冷地說了一句。

她回過頭,納悶地看著柯安怡。

“一個夜間電台主持兩性節目的小DJ,利用對門的優勢,就想高攀他,你太幼稚了吧!”

“柯主播,你弄錯了,我主持的不叫兩性節目,而叫《午夜傾情》。”

“有什麽兩樣?不都是低級趣味的情呀愛的。”

“那什麽叫高級趣味?”葉楓語氣也僵硬了。

“你這樣的人當然不會明白。他對你隻能是一時的迷惑,處久了,你們能有其同語言嗎?”柯安怡譏誚地抬起下巴。

清麗的眸子在眼中緩緩轉一兩圈,葉楓耐住性子,“柯主播,長得相像的,一般是同血源的兄弟。有共同語言的,通常是一個戰壕裏的戰友,也叫同事。而戀人卻是因為不同才會相互吸引,因為吸引,才能把情感保持彌足常新。如果和同事做戀人,都分不出工作與戀愛了,那豈不是太累?主持情感節目,對於感情,我可能比柯主播懂得多一點,你如果有什麽想傾訴的,可以打我們的熱線電話,記住,是周一到周四,午夜十二點到淩晨一點。”

“你太自信了吧?”柯安怡不覺一陣氣惱。

“難道你沒自信?”

“那走得瞧。”

葉楓聳聳肩,轉過身去。前麵就是出口,一上去,夏奕陽的車就到了。

柯安怡搶先拉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葉楓淡淡地笑,坐在後座。

夏奕陽開車好像很專注,筆直地看著前方,一路上都沒說一句話。葉楓手托著下巴,象是在沉思,又象在淺眠。唯一說話的是柯安怡,她得給夏奕陽指路。

柯安怡的家在北京城一個聲名遠播的高檔小區,不是指裏麵的豪華與奢侈,而是裏麵的住戶,都是經常在《晚間新聞》裏亮像的要人們。

“上去坐坐吧,我爸媽還沒睡呢?”她居高臨下地瞟了瞟葉楓。葉楓仍微閉著眼,好像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夏奕陽抿了下唇,推門下了車。

“安怡,我們是搭檔,非常需要默契點。我一直以為我們之間除了相互鼓勵,也應該處得象朋友一樣。今晚的事,僅此一次。如果你做不到,那我隻有向領導要求調換搭檔,那樣子,對我們都好。”兩人並肩走了幾步,確定車裏的葉楓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夏奕陽抬起頭,麵無表情地看著柯安怡。

“我很愛葉楓,不願意我們之間因為任何人任何事而生出一點點的誤會。”

“她有什麽好?”

“她的好隻要我知道就行了。祝你好夢,再見!”

“夏奕陽……”柯安怡突然回身跑過去,從後麵環抱住他,“你不可以這樣子,至少要給我一個機會。”

“對不起。”夏奕陽不帶有一絲情感地掰開她的手,決然地將她推開。

葉楓低著頭,象已經沉入夢鄉。

他關好車門,脫下身上的外衣披在她身上,她沒有動。

車無聲地在夜色中疾行,五彩繽紛的霓虹不時地射進車內,映出葉楓一臉的茫然。

“葉楓,到家了!”車停下,他下車打開後座的門,拍了拍她的肩。

她慢慢地睜開眼睛,四下看看,捂著嘴巴打了個大大的嗬欠,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怎麽睡著了?”

腳有點麻,下車時身子一踉蹌,差點栽倒,幸好一抬手抓住了車門,但還是驚出了一身的汗。“沒事,別那麽緊張。”她推開他擱在腰間的手,衝他皺了皺鼻子。

“哦哦,快醒醒,今晚還有許多事要做呢,要看一本書,寫一篇稿子,還得聽幾十首傷感情歌,熟悉歌詞與歌手,唉,怕是要折騰到天亮。”電梯裏,她拍著額頭,自言自語。

他默默看著她,俊眸黯了黯。

他知道她在找借口,找一個今晚不想和他同處一室的借口,他歎了口氣,沒有戳破,隻是憐惜地摸了摸她的臉,“別讓自己太累,還是要注意休息。”

“嗯!”她湊過來啄吻了他一下,如晴蜻蜓點水。

在公寓門口,她向左,他向右,各自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