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臨界點

手機的鳴叫猶如午夜凶鈴,嚇得她不禁打了個冷戰。藍色的瑩光在黑暗裏閃爍個不停,那十一個狀似眼熟的數字把她的心突地揪作一團。

“喂……”她努力地不讓聲音帶有哭腔。

沒有人應聲,但她聽到極輕極輕的呼吸。

她深吸一口氣,然後又緩緩吐了出來,“你……有事嗎?”

對方還是沒有說話,卻象嗆住,咳了很久,一聲緊似一聲,氣都喘不上來。

“你喝酒了?”她記得,他喝醉了就會咳嗽。

沒有人回答。

她笑了,笑出滿眼的淚水,“我想你可能真的醉了,不然不會把電話撥錯……我掛了……”

“葉楓……”重重的歎息之後,他喊住她。

久違了,這樣低柔的呼喚,隻有在他喝醉之後,才會聽到。她緊緊地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

“別掛,別說話,就陪一會我,我冷!”

“……”

屋內很安靜,滾燙的淚從指縫裏滲出,她不得不把手機換到另一邊接聽。

“邊城,你幹嗎把窗開著?有點冷。快進屋,洗澡水放好了!”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從電波裏傳了出來。

指尖條件反射地“啪”一下合上了手機,她對著黑暗,僵若化石,當手機現響起來時,她直接把手機關機,連後麵的電池也撥了出來。

象不小心闖了大禍的孩子,不敢麵對自己的錯誤,匆匆忙忙跑回家,縮在角落裏,怯怯地豎起耳朵,聽著外麵的動靜。

也許是幾秒鍾,也許是幾小時,她慢慢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感覺到背後有種微弱的酸痛,它一點點在湧動,像疲勞已久的症狀,又像一不小的拉傷。

五月一開始,北京又下了幾場暴雨,天氣幹燥又熱烈。《午夜傾情》慢慢步上了正軌,收聽上升得不是很快,但一直有上升,這給節目組打了一針強心劑。在電台,葉楓的名字慢慢被人遺忘,而葉子卻被越來越多的人熟悉。台裏給節目組增加了一些經費,為的是節目組可以請到重量級的專家。

“葉姐,台裏現在對我們節目還是很重視!”小衛老氣橫秋地說道。

葉楓在寫稿,她現在大部分時間都呆在電台,對夏奕陽說,這裏要找什麽資料方便。

白天,他們會打個電話、發條短信,都是我正在幹嗎幹嗎的,象工作匯報。

晚上,他們還是偶爾一起吃外晚飯,在夏奕陽的公寓,夏類陽做,她負責洗碗。她和他說說電台裏的事,也會談些對節目的想法。

夏奕陽總是很耐心地聽著,然後給她提些建議。

吃完飯,她回自己的公寓看書,他將她送到門口,在過道上,會牽下她的手,在她的額頭落下輕柔的一吻。

她低下眼簾和他道晚安,在他的目光裏將門關上。

好一會,她才聽到他關門的聲音。

那晚之後,她知道他們的關係好象走到了一個臨界點,必須要有轉折,才能有進展,可是她知怎麽做。

他們現在不象戀人,更象關係和睦的友鄰。

他依然溫柔體貼,她卻能感覺到他的無奈。

“重視好呀,節目紅了,就有廣告商叫著喊著給咱們讚助費了。”葉楓從屏幕上挪開眼,蹙了蹙眉。有件事很煩心,城市電台今年拉到的廣告不太理想,於是台裏給每個職工都下了個兩百萬的廣告指標。她剛回國,哪裏認識什麽老總老董的,混得不錯的同學一個個清高得象不食人間煙火,她都不敢在他們麵前提錢,俗!也隻能厚著臉皮找艾俐,問她有沒有路子。

“切,不談二百萬,就是二千萬,你向邊城開個口就行。”

“當我沒打這個電話。”什麽破建議,她挫敗地嘀咕。

“這個不行,找夏奕陽呀,他不是你親愛的嗎?相認識他的人海了去……”

不等艾俐說完,她就掛了電話。無奈,她隻有找吳鋒了。

“小楓葉,這種小事,吳叔叔替你辦了。泰阿姨想你了,周日晚上過來吃飯吧,正好叔叔也要介紹個優秀的同行給你認識下。對了,去廣院進修的事也辦好了,你來時叔叔和你細說。”

“那個優秀的同行是男是女?”她小心翼翼地問。

“你見了不就知道了。吩咐,小楓葉,你是不是有什麽想法?”

“我向毛主席保證,沒有,絕對沒有。吳叔叔介紹同行給我認識,一定是對於我的工作有所幫助的。”

“差不多,差不多,周日下午早點來,泰阿姨要和你說說話。”

“嗯!”葉楓苦笑地撇了下嘴,但願吳叔叔不要玩什麽相親的遊戲,那超難堪的。

“葉姐,你任務完成了嗎?”說起廣告,小衛也是愁眉苦臉。

“正在努力中。”

“唉,我的都沒個影,鬱悶死了。”

組長在對麵辦公室喊小衛,小衛應聲跑了過去,剛出門,婁洋從進來了,葉楓忙起身招呼。

婁洋含笑掃了下她的屏幕,“小葉的文筆很美,不做主持人,以後可以去寫專欄。”

“嗬,婁台真會開玩笑。”葉楓揚起臉,等著婁洋發號施令。

婁洋卻象閑得很,拿了椅子坐下,隨手拿起桌上的一份報紙翻了翻,慢條斯理說道:“你那個指標,我和廣告部說過了,算我的,畢竟你剛回國。”

“謝謝婁台,我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葉楓笑意淺淺。她才不承婁洋的情,要是被崔玲知道,不知又會惹出什麽風波,這太平日子剛過幾天。

婁洋抬抬眉,“你認識婁晴?”

葉楓一愣,“在愛丁堡時相處個幾天,她是你的……”

“我妹妹!她不知打哪聽到你在我這,打電話來讓我好好照顧你,不準受一點委屈。”

“是嗎?她真的好熱心,謝謝她。我回國後也沒和她聯係。”葉楓有些不好意思。

“她現在帶團去法國了,等她來,我替你們約時間。小葉,”婁洋象是在斟酌什麽,停滯了下,表情突然變得陰晦不明,“恭喜你!”

“呃?”

“夏主播是個優秀的男人,好好把握。”他彎起嘴角,笑了笑,起身離開。

葉楓扭過頭看他,窗外的光線已經逐漸變暗,走廊裏的燈還沒亮起,他的身影融入一團黑暗之中,慢慢變得模糊。

那個在白天把電話打到節目組嚷著要葉子接電話的男人,突然又出現了。

“葉子,我出國一個月了,你有沒有想我?”男人直言問道。

“我一直很期待你的故事。是出國工作嗎?”

“不是,我是去看那個賤人的。”

“咳,先生,兩個詞的人稱會增加語句的時長,你可以用‘她’來代替。”

“她是我的女朋友,我們戀愛兩年,然後她說要出國進修,我把準備結婚的房子賣了,給她湊足了留學經費。剛去時,她說想家,我還飛過去陪她。誰知道一年後,她說她要和一個洋鬼子結婚了。葉子,你說說她這樣子道德嗎?對得起我嗎?我跑過去看她,她還避而不見。這個賤人簡直就是現代的女陳士美。”男人象是氣憤到極點,說到最後已近失控,咣地不知摔了什麽。

“先生,你的故事讓聽到的人都會感到同情。從道德上怎樣去評價她,由道德家們去說。但是我覺得先生你也有錯。”

“我錯了?”男人大驚,“我錯在不該那麽愛她,不該傻傻的為她付出太多?”

“你將自己定位錯了。對於她,你定位自己成了一個債主,她是你放出的債,到期之後,你必須得到豐厚的回報。現在沒有回報,你才傷心、失落。”

“什麽?葉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那你認為當初她要出國時,我不該給她錢,不該那麽寵她。愛,錯了?”

“我沒有這樣說,我隻是認為不該把一個人的全部象賭注一樣押在一個人的身上。幸福,要靠自己爭取,而不是靠別人給予。人,該有自信,有留一部分好好地愛自己。愛情,是需要並肩同步的。當她在奮力向前進時,你還站在原地踏步走,你讓她還怎麽愛你?你認為你所付出的無私的愛,其實已經變質了。”

“我不能讚同你的話,葉子,怎麽可能是我錯了,明明是她賤,忘恩負義,見異思遷,你……你一定和她是同一類人,所以你才幫著她。”

“這隻是我個人的看法,先生,在明天同一時間,我會請專家為你指導。好了,我們接聽下一個電話……”

可能是男人的聲音叫得太響,葉楓被吵得頭暈暈的,後麵是個失戀小女生,哭了有十分鍾,都沒聽得出她在講什麽,小衛不得不掐了她的電話。

真是有意思,今天晚上接聽的五個電話,全是失戀了,葉楓在結尾時特意放了一首梁如的<分手快樂>。

……看透徹了,心就會是晴朗的,離別舊愛,揮別錯的才能和對的相逢,請你快樂,分手快樂……你可以找到最好的……沒人能把誰的幸福沒收……你何苦為他總等在雨中,如果他總為別人撐傘……分手快樂!

她等到歌結束,才走出直播室。

控製室裏的人向她行注目禮,“我今天表現很好嗎?”她聳聳肩問。

“葉楓,我發現你快成情感專家了,分析得很到位!”組長說。

小衛幽幽歎了一聲,“不過,葉姐講得太犀利,人家接受不了。那個男人今晚上估計會崩潰。”

“堤崩了,再建好,就固若金湯了。”葉楓笑道。

“我覺得他,有神經質,象要和葉姐拚命似的。他會不會來找葉姐麻煩?”小衛擔心地問。

葉楓失笑,她覺得小衛是杞人憂天。

周六,不想出門的,礙於艾俐左一次右一次的提醒,葉楓不得不在九點時從**爬起來,洗澡,換衣,去接艾老師吃飯。這是夏奕陽允下艾俐的,但他昨晚回來得太晚,他說《名流之約》節目組要開會,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叮囑她認真地吃晚飯。

她在十二點前上床,把燈熄了,在靜夜裏,聽王菲的《紅豆》。王菲的聲音真好,空靈剔透,任何歌經她一吟唱,仿佛就有了不同的意義。聽著聽著,不知怎麽睡著了。夏奕陽關門的聲音傳過來的時候,她睜了下眼,王菲還在唱歌,手機的時間顯示是淩晨三點,她太困,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喂,你怎麽一個人來了?”

打了車到艾俐的公寓,怕懶沒有上去,就在樓下小花圃前等著。艾俐是行動派,很快就下來了,看到她,四下張望著。

“他有事,我來做代表。”她出來時,腳步放得輕輕的,想讓他多睡會。也許那天他隻是隨口和艾俐說的客氣話,這幾天,她沒聽他提起過。

艾俐不太相信,探究地瞪了她幾秒,“你們兩個沒吵架吧?”

“我們都是高素質的人,能吵架嗎?”她反瞪回去。

艾俐受不了的哼了一聲,“他不來也好。說起來是同學,不過和他實在算是熟悉的陌生人,和他吃飯,我怪不自在的。”

葉楓笑笑,斜視著艾俐,“如果你嫌人少,我們把王偉老師叫上?”

“你不開口沒人當你是啞巴,我本來心情很好的,現在壞了。”艾俐拉著個臉,看也不看她,徑直向車走去。

葉楓摸摸鼻子,心想王偉估計又傷艾俐的心了,不敢出聲,乖乖跟上去。車裏是一如既往的雜亂,除了駕駛座能坐人,其他地方想插個腳都難。她理了好一會,才給自己挪了個座。

“想吃什麽?”好聲好氣地詢問艾老師,生怕一不小就踩上地雷。

艾俐不理她,一路上往死裏踩油門。當車停下來時,葉楓的臉都白了,扶著車門,大口呼吸,差點把早晨喝的一杯牛奶噴了出去。

好不容易緩過神,一進餐廳,又傻眼了。

完完全全是泄私憤,明知道她碰不得辣,艾俐選了家湘菜館——勝利公社,一進門,就是尊毛澤東塑像,牆壁上貼著文革時期的宣傳畫,上麵用紅字書寫著:“對同誌要像春風一樣溫暖,對敵人要像秋風掃落葉一樣無情,對好菜下手要快。”“好口味是從哪裏來的?是從人民群眾中老百姓家裏來的。”再細看周圍的裝飾,紅軍包、茶碗、四方桌、紅軍服……

葉楓咧咧嘴,這兒令她想起毛家灣,不過這兒更家常些,艾老師衝動之下還存有理智,沒有瞎折騰銀子。

客人很多,以各種膚色的外國人為主,看來這個勝利公社在北京城還挺出名。

服務員都是笑得很純樸的湘西妹子,領著兩人到靠窗的座位,先斟上水,然後遞過菜單。“給她就好,我不要了。”葉楓搖搖手。

艾俐熟稔地點了一堆名字都和紅字有關的菜,葉楓悄悄瞟了下圖片,顏色也是紅豔豔,她小口抿著茶,替自己可憐的胃先同情了一把。

服務員收起菜單,含笑讓兩人稍等,轉身離開。

“氣候幹燥,吃很多辣,會出痘痘的。”她小心翼翼替艾俐斟上水。

“出吧,又不是什麽不治之症,死不了。”艾俐的口氣仍沒好轉,目光幽幽地轉向一邊。隔壁是一對身著休閑裝的外國中年男女,態度非常親昵,男人用手抓起一塊香辣雞翅湊到女人嘴邊,女人沒有準備,狼狽地張嘴又來不及的樣子,讓兩人都笑得差點把臉貼在桌上。

“他在教工餐廳就這樣喂過她吃飯。有時,想不死心都難。”艾俐歎了口氣。

“不說這些了。吃完我們去逛街還是去做護理?”葉楓不忍看艾俐落寞的樣子,忙岔開話題。

“去……我接個電話。”艾俐從包裏拿起響個不停的手機,疑惑地看了看葉楓,“是夏奕陽。”

葉楓手中的茶杯一傾,茶水差點潑了出來。

“葉楓帶手機的呀!她剛還和我通話的。嗯,我們在一起,你現在過來?我們在勝利公社。地址我用短信發過去。”艾俐收了線,“你怎麽關機了?”

“沒有呀!”葉楓納悶地拿出手機,按了幾下,原來沒電了。

“他打了好幾通,你都關機了,隻好打給我。咦,這位夏主播還蠻守信的。”艾俐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我們換張桌子吧,找個包間?”

“幹嗎?難道主播不食人間煙火嗎?又沒做見不得人的事,不換,我就要在大廳裏吃。”艾俐擺出一幅沒得商量的樣子。

她無奈地咬了咬唇,招手讓服務員過來,讓菜慢點上,又把菜單取過來,小聲地詢問著服務員,加點了幾道店裏的特色菜。

“牙套妹,我發現你有點變了。”艾俐手托著下已。

“胖了還是瘦了?”她抬起眼。

艾俐搖頭,“以前你和邊城一起時,什麽都是邊城安排得好好的,你隻要享受,不要付出。可能邊城喜歡吃什麽,你都不知道吧?可是你對夏奕陽就不一樣,你會替他考慮,會顧及他的感受,你非常體貼他!是因為喜歡的人不同,還是因為那時太年輕,不懂得愛?”

她回答不上來,隻是呆呆地愣在位置上。

夏奕陽來得很快,他穿著很隨意,明亮的光線下,白襯衫上淺灰色的細茶紋不那麽明顯,卷起的袖子整整齊齊停在前臂尾端,肩部細小的褶皺安靜又溫和。正午時分,溫度上升得很快,當他進來時,似乎都可以嗅到陽光的味道。

他一邊拉開葉楓身邊的椅子坐下,一邊道歉,“對不起,昨晚睡得遲,起晚了。”

艾俐很敏感,仿佛察覺到兩人之間情緒有點微秒。

葉楓把頭偏過去,假裝沒看到艾俐質疑的眼神。擱在膝蓋上手突地在被夏奕陽抓住,輕輕地捏了下,好象有點責備的意思。當她轉臉看他時,俊容上平靜無波。

“點菜了嗎?”他挑眉,抬起手自然地替她拉了下衣領。

天氣暖,葉楓穿了件敞肩的上衣,可能最近瘦了,領口一直下滑,稍不留神就會露出裏麵的肩帶。

葉楓臉騰地紅了,“點了,你要喝點什麽?”

“開車呢,就唱點果汁吧!艾老師呢?”

“一樣。”

店裏已經有客人認出他來了,拿起手機欲拍,他會笑衝客人點點頭,然後擺了擺手。

客人笑笑,配合地收起手機。但還是興奮地衝他們這桌指指點點。

菜是店裏麵的經理親自端上來的,還另外送了個果盤。葉楓隻是意思地抬了下筷子,夾了幾根蔬菜,然後就一直在吃水果。

夏奕陽看了下她,起身走向總台,回來時手裏多了一碗白開水,還有一碟拌和的作料。

艾俐象是挑釁,看著葉楓,吃得很歡。

夏奕陽吃得也不多,講話時,他就會擱下筷子,專注地看著艾俐。到底是為人師表,艾俐的話很多,又是說學生,又是聊老師們的八卦。

葉楓看到夏奕陽從紅豔豔的辣油裏夾出一塊魚片,在白開水裏漂了漂,接著蘸了下作料,放到她的盤裏,“魚片很嫩!”

艾俐閉上嘴,眼瞪得大大的。

“我自己來。”葉楓低聲說道,感到耳朵也象碰了辣,火火的燙。

“我現在可以百分百確定,你們真的在戀愛。”艾俐緩慢地眨了下眼。“之前,即使是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聽,我還是不能相信這個事實。”

葉楓哭笑不得,“你音量可不可以小一點,人家在看呢!”

“這下人家不用猜測夏主播和某某女子搞曖昧了,原來那是他的女友呀!唉,長得很一般啊!”

“去你的。”葉楓在桌下踢了艾俐一腳,噗地笑了。麵前的盤子上已經堆了許多食物,那作料酸中帶甜,正是她喜歡的。

午餐的氛圍算是很愉快,買單出來,艾俐一掃來時的陰霸,臉上是笑靨如花。

“算了,我不做電燈泡了,咱們就在這兒分吧!”艾俐很大方地向兩人揮手。

“車停在哪?”夏奕陽問。

“在對麵的地下停車場。”

“我和葉楓陪你過去取車,然後我們再走。”陽光很強烈,路邊的樹長得稀疏,夏奕陽趨近一步,將葉楓罩在自己的身影下。

艾俐咂了咂嘴,打量著夏奕陽,“夏主播,同學四年,以前怎麽沒覺著你很會關心人呢?”

夏奕陽揶揄地傾傾嘴角,“以前隻是同學,關心太多不好。現在你是葉楓的好友,自當多關心。”

“嗯?敢情我還沾了牙套妹的光?”艾俐很受傷害。

“不,是我沾葉楓的光,不然哪有機會請到艾老師吃飯呀?”

“那好,我給你機會,以後隻要夏主播請,我一定賞光。”

“別給你顏色就開染坊,快走!”葉楓對著她翻了個白眼。

艾俐突然拉過她,湊到她耳邊說了句話。在葉楓發怔時,她大笑地穿過車流,向對麵走去。

“她又嚇你了?”兩人上了車,他探身過來替她係安全帶。

“哦!”她淡淡地笑了笑,沒有說下去。

艾俐說:牙套妹,你別左顧右盼、東倒西歪了,我告訴你,過去的就真的已過去了,沒什麽好留戀,夏奕陽是個好男人,你要好好把握。

她聽了,心迅猛地咯了一下,指尖顫了又顫,仿佛她以為隱藏得很好的一個小秘密,不知怎麽卻披別人窺伺到了,想張口反駁,卻又詞窮。

“要回家還是出去轉轉?”他問道。

“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我們出去轉轉吧!”

“好,去香山?這個季節,那兒遊人不算多。我們不爬山,就在附近走走。”

她點頭,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去香山可不是一會半會要到的,“怎麽不開車?”許久,車還泊在原地,她轉過頭,發現他在看著她,目光綿遠而幽長。

“奕陽……”她輕呼了一聲。

他閉下眼,睜開時,目光深邃而清澈,“多希望是因為柯安怡的胡鬧才和我這樣別扭;多希望是怪我做得不夠好,才對我這樣疏離;多希望是因為是我,才對我任性、耍孩子脾氣……是呀,隻是我,隻有我,才無所顧忌地**情緒……”

他笑了,溫柔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好的,我們去香山。”

午後的陽光很豔,夏奕陽恰巧正對著,穿過車窗的光線雖然暗沉了點,但還是給他的發絲、臉龐鍍上了一圈光澤。她好象是第一次這麽目不轉睛地看他,眉眼清俊,笑意溫和,可是他的眼中卻有一絲無奈,腦子忽然就空**而又混亂。

她不能對視他的眼神,隻能默默把視線轉開,心裏麵是異樣的、不安的,還有絲絲疼惜。

上小學的時候,班上有個轉學生,爸媽都在菜場賣菜,穿的衣服總是很舊,人長得小小的。班上的男生都愛欺負她,因為她不會向老師打小報告,也不敢哭出聲來。

她覺得她也有些象那些男生們了,因為他的情意不躲不遮,她看得清楚,所以才對他若即若離。

不用猜測的感情,就不需要費心嗬護嗎?沒有等待,沒有患得患失,便不值得她珍視嗎?在愛情裏,被愛的那個人難道就是愛的主宰者?

她抬手蒙住臉,突地感到無處遁形。

從山下稀稀落落的車子,就知道今天遊客真的不多。秋天時,香山漫山的紅葉象紅色的火海,山道上人滿為患。現在過來的都是喜愛爬山的背包客,登上鬼見愁,可以眺北京城。

夏奕陽又往前開了開,在一處平坦的山窪處停下了車,前前後後看了看,都沒有人經過。有一條曲曲折折的小徑通向山的深處。

“哇,風好大!”車門一開,撲麵而來的山風把葉楓的頭發吹得一塌糊塗,她瑟縮地縮回車裏,想找根發帶束下頭發。

“我來!”夏奕陽接過發帶,以手指作梳,替她順了順頭發,紮好發帶。

“你連這個都會?”

“小的時候,媽媽要忙農活,妹妹的頭發都是我紮。”他說得輕描淡寫,而她想起當年的畫麵,清瘦的少年站在一個小女孩後麵,笨拙地編著小辮,眼眶不禁有點發熱。

山裏風大,仿佛比市區涼了幾度,不過很舒服。

不知道要來散步,她穿的鞋不太好,走不多久,腳就有點痛,身體的大半個重量就壓在夏奕陽的身上。

“能走嗎?”他看她齜牙咧嘴的,蹲下來要看她的腳。

她嚇得後退幾步,頭搖得象撥浪鼓,“不準看,我挺好。”

他笑了,“這裏沒有別人,我看一下,不會丟臉的。”

“不!”她也蹲下身,緊張地捂著腳,好象怕他會撲上來搶她的鞋似的。

“葉楓,你真的一點沒變。記得那次去動物園買衣服嗎?”他扶著她站起,轉身向汽車走去。

她當然記得。那天鞋也不合腳,走了幾小時的路,見到邊城的時候,她都快哭了。

“你站在我麵前,教我打領帶,挑選搭配的襯衫,告訴我西裝的扣子在什麽場合應該扣幾個。”

“嗯,為了給你買套合適的正裝,跑了好幾個店,結果和艾俐他們走散。你的錢用光了,我的錢給小偷偷了,結果我們隻得走回廣院。”

“你也是走了沒多久,臉就皺成一團,姿勢有點別扭。我問你是不是腳痛,你點頭,我蹲下身要看下,你就是這樣捂著個腳,眼睛瞪得溜圓,如果我堅持,你就和我拚命似的。”

“腳屬於隱私部位,怎麽能隨意示人?”她反駁得理直氣壯。

他低低地說,“我很想開口說讓我背你一會,可是看看你的神情,我隻得噤聲。”何況那時她還是邊城的女友,他說也不合適。

她嬌嗔地挽住他的胳膊,“真笨,為什麽不試一下呢?也許我並沒有那麽矜持。”

“是嗎?那上來吧!”他欠下身。

她笑著拍了下他的背,“都到車旁邊了,還背去哪?奕陽,不散步了,我們就坐在車裏吹風,好嗎?”

“當然好。”

兩個人都擠在後座上,車窗開著,任風肆意穿行。他探身開了音樂,是首美國鄉村音樂,輕盈的吉他,磁性的吟唱。這首歌她會唱,不由地隨著節拍晃動著身子,跟著哼唱。

他脈脈注視著她,感覺這樣緩緩流淌的時光象詩一樣的美麗。

唱著唱著,她身子慢慢歪倒,最終頭枕在他的腿上,閉上了眼睛。他用指腹輕輕的撫摸著她的臉頰,從額頭到眉梢,再是鼻梁、唇角。

她突地張開嘴巴,輕輕咬了下他的手指,一雙清眸偷偷睜開,從下而上仰視他的臉,“嗯?奕陽,你這兒有道口子。”她抬手指指他的下巴。

“著急出來,刮胡子時不小心碰破了。”他把下巴仰得高高的,讓她看清楚傷口。

她順著傷口,手陡地滑到他的喉結。“這樣看你,你其實挺粗擴的。”

“以前認為我很清秀?”他玩味地揚起眉梢。

“不是,隻是……有點和現在不一樣。”她又閉上眼,側臥著,捂著嘴巴打了個嗬欠。

“沒睡好嗎?”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她的頭發。

“嗯,都失眠好幾個晚上了。”

“工作很煩心?”

“不是。”

“那怎麽睡不好了?”

她不說話,呼吸淺淺的。他低頭一看,長長的眼睫顫了幾顫,嘴角噙著一絲笑,“調皮!”他忍不住俯身吻了下她的唇。

但過了一會,她真的睡著了。

他怕她凍著,忙把車窗搖上。手中的書翻到中間時,車內的光線很暗了。暮色四臨,山裏的溫度更低了,他不得不叫醒她。

“天都黑了呀!”她睜開眼,睡意仍朦朧。

他的腿有點麻,緩了好一陣才挪到駕駛座上。她就坐在後麵,“幹嗎叫醒我,我睡得好香。”

“肚子餓嗎?”

“還好。不要回去做飯了,我們在外麵吃吧!”

“嗯!”

山道上車輛少,他的車開得很快。進市區時,一如既往的堵。“葉楓,你那件風衣是在這家買的嗎?”經過王府井時,有一個寫著一串外文數字的品牌店從他眼前掠過。

“不是這裏,但是這個品牌的旗艦店。”

他四下看看,瞅到一家餐廳前有泊車位,把車駛了過去。“我們要吃烤鴨嗎?”她抬頭看看店名。

“這家口味很清淡,我們可以點別的。”他拉著她沒有進餐廳,而是筆直地朝那家品牌店走進去。

“幹嗎去那裏?”這個品牌的大衣很不錯,但是夏裝太過於職業化,她嫌老氣,很少青睞。

“你大衣不是掉了個鈕扣嗎?我們去看看,能不能配到。如果配不到,問他們那件大衣還有沒有了,我們另買一件。”

她訝然地看著他,嘴巴張開,又閉合,很是震撼。

那件大衣,她穿了兩次。有天從電台坐公車回來,天下著雨,下車時,被一把雨傘勾住,一粒鈕扣被勾掉了,雨夜裏,也不知滾落到哪了。那時她晚上都睡在他那,她抱著大衣,對著他,鬱悶地嘀咕了一晚上。

她都忘了這事,沒想到他卻記得。

店裏沒有相配的鈕扣,也沒有存貨,但店員很熱心,答應他們會從總部給他們調一粒鈕扣。

他們去的餐廳,確如他所言,菜很清淡,主食裏還有粥,讓她很是驚喜了一下。她要了地瓜粥,有點微甜。他沒有吃粥,還是點了粥,中午那頓,他沒怎麽吃。

回到公寓,時間還不算晚。停好車,他都下車轉到她這邊了,她還坐在車裏沒動。

“吃太飽了,跑不動。”她很無辜地看他。

“那走走,消化消化?”

“腳疼!”

“那怎麽辦?”他看她眼睛骨碌碌轉個不停,不知在打什麽鬼主意。他也不催,好心情地陪著她玩。

她向他招招手,等他貼近,“背我!”她小小聲地說。

他的心**了一下。

“好!”聲音不自覺地低沉了。

她很瘦,與六年前背她去醫院時還輕了些。停車場離公寓有一段距離,他走得很慢,感覺到她的胸口貼著他的後背,心砰砰跳得很快。

“奕陽。”她將頭埋在他的脖頸處,柔柔地喊道。

“嗯!”

“不是東搖西擺,而是心裏麵裝了一個人近十年,突然換了個人住,要給我時間適應。”

喉結激烈地聳了聳,心中突地湧進一股熱流,他托著她雙腿的手不禁緊了又緊。

站在電梯口,她從他的背上伸手按了下電梯。

“不準笑我。明明是自己的的床,可是我卻失眠了,那是因為身邊沒有你,我習慣了……”正鼓起最大的勇氣想繼續令人麵紅耳赤的表白時,聽到有腳步聲從外麵往這裏走來,她想探下身,已來不及了。

“夏主播,啊?她不舒服嗎?”來人是同一個單元的鄰居,與夏奕陽碰到過幾回。看到他背上的葉楓,一驚。

他清了清嗓子,“隻是……腳扭了下。”語調平靜,有條不紊,有如直播新聞。

她無地自容地把頭往他的衣領裏又埋了埋,假裝昏迷。

“會不會傷到骨頭了?看她這樣,好象傷得不輕。這可不能大意,得去醫院看看,誤了時間,就麻煩了。”

“我們剛從醫院回來,沒事,就是暫時不能走路。”

“那就好!”鄰居籲了一口氣,瞟瞟葉楓,還是忍不住好奇,“她是?”

“我女朋友。”某人笑了,笑得心花怒放的樣,讓已近半百的鄰居眼都看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