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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知道這件事終究會被重新提起,隻是從沒想到過竟會這麽快。

這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內,整個沈家竟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

先是藤堂川井爭奪楚家的兩家廠子,沈清澤不惜一切代價為此爭取而保全,卻料最後竟會被沈清瑜背叛;陸曼始終不曾放棄沈清澤,聯合因嫉妒而生恨的季靜芸屢次作梗,在幽芷和清澤之間製造誤會與矛盾,甚至不惜用安息香欲讓幽芷滑胎!

那個電閃雷鳴的夜晚,在聽到姊姊幽蘭在舞廳被人羞辱後自盡的巨大噩耗之後幽芷再也承受不了了,恍恍惚惚頭痛欲裂中她一下子衝了出去,最後導致墜馬小產!

幽芷蘇醒來之後,沈清澤將她送去了日本靜養。

而整個沈家,也籠罩在巨大的悲慟與傷痛中。

親情的背叛、友情的逝去以及喪孫之痛,令素來和和氣氣堅不可摧的沈家不可避免地衝擊出一個缺口——

於是,長房長孫的話題,終於再次被提起。

書房裏,沈廣鴻、沈太太、沈清泯、素心以及沈清澤都在。

經曆了這般大的變故,而二兒子的下落又不曾尋得到,沈廣鴻和沈太太仿佛一夜白頭,蒼老了許多,就連中氣都不如以前那樣足了,又或者,是不忍再嗬斥僅剩下的兩個兒子:“清泯啊,我老了,你身為長子,往後家裏頭的擔子就要落到你身上了。”

望著父親頭上似乎一夜之間長出的銀絲,沈清泯慎重地點頭應聲:“父親,母親,你們放心吧,清泯定不會辜負你們的信任與所托。”

素心挨著清泯而坐,緊緊握著他的手不想放開,因為心底有一個令她害怕與驚慌地預感——母親,一定會再次提起孩子的事。

果不其然,沈太太理了理旗袍上的褶子,站起身來對素心道:“素心啊,後院的菊花又開始綻了,媽想出去走走,一塊兒去吧!”

後院的菊果真都綻了,同去年一樣金黃色的一大片,整個似條潑墨彩綢。草場上依舊是名貴的洋草,到現在還是綠油油的,當真是綠草如茵,柔亮色澤。菊海綿延下去,似一條色彩斑斕的綢帶子,在爍爍的陽光照耀下因著時起的秋風而舞蹈,蹈出繽紛的波浪。

然而這番美景,素心卻一絲賞心悅目的心情都沒有。

沈太太邊走邊指指一盆盆怒綻的波斯菊說道:“素心啊,今年的菊花開得可真好,比往年的都好。”緊張而又怔忪之間,素心微微點頭道:“恩,今年李師傅照顧得格外仔細。”沈太太繼續道:“素心,你在咱們沈家,看過多少次菊開了?”素心咬了咬唇,垂眼低聲道:“算上今年,第五次了。”

沈太太低首嗅了嗅就手的一朵,隨後又直起身來,聞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那這麽說,你入沈家的門也有五年了吧?”

這,已經是第三次聽婆婆說起入門的年數,素心清清楚楚地曉得婆婆接下來會說些什麽,也曉得這一次看似波瀾不驚平平穩穩實則波濤洶湧的說話會是再也不可動搖的“最後通牒”,脊背越發僵直,但素心還是低低應了一聲。

沈太太若有若無地笑了笑:“素心啊,你是最早進門的,媽和老爺都煞是歡喜你,可人又懂事,就似自己的貼心小襖子一般。”仍然往前走:“沈家一直都是德高望重的大戶人家,你也曉得,咱家老爺是赫赫有名的大將軍,而三兒雖說年紀還輕資曆尚淺,但現在也已經身居軍長一職。”

沈太太停頓了下來,刹那間的靜默令素心無所適從,隻能支支吾吾道:“爸一生戎馬江山,媳婦一直以來都很崇敬。”

“老爺的脾氣年輕時候壞得緊,不過對你的丈夫,清泯,倒是疼得很。大抵是清泯從小身體就不好又向來都很聽話。”

素心抿著唇,不曾開口。然而心中令她忐忑失去方向的鼓點聲愈來愈急,急得她心慌失措——

“素心啊,都說好漢不提當年勇,沈家再顯赫又怎樣呢?家裏頭現在的模樣你也是瞧見的,清瑜如今身在何方是生是死全然不知,芷兒的孩子也……唉,作孽啊……”沈太太愁眉緊鎖,轉過身來重重歎息:“素心,你一向都是很明事理的,清泯這孩子給我胡鬧,你作為他的妻子怎可也跟著胡鬧?沈家的長房長孫,不能就這麽斷了香火,你也要體諒媽和老爺。”

素心隻是死死絞著帕子,指甲陷進掌心,掐破了外麵的皮。

沈太太麵色疲倦,撫上素心的頰:“媽和老爺商量過,已經相中了一戶人家的女兒,待再談妥當些便贏取過來。雖說已是民國,但男人三妻四妾自古以來就是尋常事,媽許諾你,你永遠是正房,不會虧待你的。”

說完之後沒多久,沈太太便舉步先離開了。

素心置身於那一片菊海中,金燦燦怒綻的波斯菊,如此鮮活如此璀璨,卻這樣鮮明地映襯出她的蒼白與灰敗!

帕子早已經絞得濕透,背後的衣衫,亦是早已汗潸潸。

仿佛千斤重的東西從頭頂狠狠砸下來,砰的一聲將不堪一擊的她徹底砸垮。她拚命地想掙開這樣的禁錮、想逃離想呼吸,然而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太痛太重,她竟然鈍得什麽感覺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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