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理科生的嚴謹(阿司匹林)

車廂中的兩人因為方才那嚴肅的話題都有些沉默,閻雲舟是實在沒有力氣,加上終於承認了自己的心思之後他也算是有了兩分輕鬆。

隻不過臨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他其實也有膽怯的時候,他甚至不敢去看寧咎的臉,唯恐從他的麵上看出他的不喜。

而寧咎就是純純的有些呆愣了,喜歡嗎?喜歡這種情緒對於他來說還是有些陌生的,他是理科生,又是一名醫生,骨子裏的嚴謹讓他不會這麽衝動上頭地斷定自己的感情。

小時候看過的那麽多肥皂劇讓他深刻地體會到感情需要認真對待,否則傷人傷己。

他怕他此刻因為閻雲舟救了他心底的感激之情,還有這人此刻奄奄一息他對他出於醫生的關照之情,抑或是被閻雲舟身上那種背負家國的責任所影響了他的判斷。

所以寧咎在頭腦中思考了好久,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現在不能下結論,他需要冷靜一下。

等今天的事兒慢慢沉澱下來,待他徹底冷靜下來的時候,他才能好好想一想他對閻雲舟是不是男男的那種喜歡。

他看了一眼窩在床榻上的人,那人的臉色很差,麵上甚至有幾分自嘲,他思及他方才的話‘我以為你不會太在意的。’

他覺得他就是死了他也不會多在意?寧咎現在雖然還不能敲定他對閻雲舟的感情是不是純粹的喜歡,但是他可以敲定,閻雲舟對他絕不是無足輕重,更不是不會太在意的人。

寧咎不是一個拖拉的人,有問題解決問題,不將任何一個問題留到明天是他的人生信條,當下便直接開口:

“我現在不能保證我對你的心思是不是你所說的那種旁的心思,但是我能確定你對我還是很重要的,不是你想得那種你死了我也不太在意,否則,我費心巴力地給你做藥是圖什麽?”

寧咎的聲音在車廂中顯得異常清晰,擲地有聲,閻雲舟抬眼便對上了寧咎認真的雙眼,他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在安慰自己,他知道寧咎很誠實,甚至於不屑於撒謊,蒼白的臉上似乎因為這句很重要而多了幾分光彩。

寧咎看著他的模樣心裏又酸又澀,弄的他好像多冷血無情似的,半晌他笑了一下,有些打趣似的開口:

“王爺也該自信一點兒,無論是從身份地位還是容貌長相,亦或是對於家國的情懷,你都不輸給別人的,還是相當有人格魅力的,你怎麽就能斷定我對你的死會不太在意?”

寧咎雖然對自己的感情需要慎之又慎,但是他對閻雲舟本人的評價卻是非常公正客觀的,無論從哪個角度上說,閻雲舟的優秀都是無法掩藏的。

閻雲舟低頭輕咳著笑了一下,呼吸短促無力,聲音也有些沙啞,但是卻不妨礙他聲音中的愉悅:

“不常聽你這樣誇人,有些不習慣。”

雖然寧咎沒有給他等同的答案,但是現在的答案他也已經非常滿意了,至少他對寧咎來說不是無足輕重的。

兩個人在車裏談論這樣的話題讓寧咎這個母胎solo的人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

“啊呀,好了好了,這個話題是個可持續發展的話題,以後有的是時間談,先給我說說你身上的症狀,胸悶氣短的症狀是不是加重了?腿上的傷口有沒有發癢腫痛的感覺?”

對比感情節目,很顯然醫學類節目才是寧主任擅長的領域,閻雲舟的狀態差到幾乎無法掩飾,他點了點頭:

“胸口有些悶痛,喘不上氣的感覺,身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腿上倒是沒有太大的感覺。”

在古代這種沒有任何輔助檢驗手段的情況下,連給閻雲舟做一個血項檢查都不可能,寧咎從他現在的症狀上就能判斷出他的肺炎絕對是加重了。

身上忽冷忽熱是高燒的表現,方才就算那水並不算涼,但是洞中陰冷。

上來那麽長的時間就是吹風都要吹受寒了,還不說他本身就有肺炎,無論是風寒引起的高熱還是肺炎引起的,體溫都必須要控製下來,否則,一旦燒出了什麽並發症,那可就神仙難救了。

“你放心,肺炎的藥等到了幽州我立刻去做,有那藥,你還是有的治的,別怕,我說到做到。”

合成磺胺的反應已經在他的腦子裏過了無數遍,隻要他能成功從煤中提煉出煤焦油,再成功從煤焦油中煉製出苯,應該就沒有問題。

閻雲舟靠在車廂中輕咳的有些厲害,聞言還是笑著點頭:

“我不怕。”

寧咎坐在了車尾的地方,掀開了閻雲舟身上的被子,將褲腿卷起來,雖然閻雲舟說是腿上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他還是不放心。

解開了之前包紮的地方,腿上的口子有些發白,這是失血之後又被水浸泡的結果,隻不過周圍確實是沒有什麽紅腫的跡象。

他忽然想到了那水是從火山口流下來的,應該是含有硫,本身就有消毒的作用,閻雲舟的傷口浸泡在了水中,傷口附近可能確實不易感染,隻要那條魚無毒,那傷口就不用太過擔心,想到這裏他才顧得上問:

“那水裏是魚?是個什麽魚啊?怎麽那麽大。”

他沒有掉在水裏,隻隱約在上麵看見了水下的黑影,閻雲舟回憶了一下,微微皺眉似在思索:

“刺中它的那一下它躍出水麵看著像是青魚,但是比尋常的青魚卻要個頭大上很多,性子也要比青魚凶狠。”

“青魚?”

這不是著名的四大家魚之一嗎?那平素都是被吃的魚怎麽到這裏就這麽凶殘了?不過若是青魚倒是不用擔心那魚有毒了。

閻雲舟點了點頭:

“看著確實是像,隻不過那條暗河流經地下,那水與尋常河水不一樣,或許這就是那魚不同於尋常青魚的原因吧。”

“嗯,也有可能。”

“對了,我們這一次算是退守幽州嗎?還會去別的地方嗎?”

這一次隨州陷落,外麵那攻打的北牧和羯族元氣大傷,不知道這場戰役此刻算是進行到了什麽程度,閻雲舟現在的身體必須有條件將養才行。

閻雲舟閉了閉眼睛,緩了緩精神,他此刻渾身都提不起一點兒力氣,身上忽冷忽熱的更是難熬:

“咳咳…羯族在隨州兵敗,白城那邊的壓力也會相應減輕不少,想來近幾日戰報就會傳…咳咳…傳回來,那邊有增援的銀甲衛,倒是沒問題,倒是朝廷那邊,怕是會生事端了。”

他說完便閉上了眼睛,呼吸急促,寧咎就算是有問題這個時候也不可能再繼續問,手覆在了他的額頭上,就是這一會兒說話的功夫這額上的溫度便比剛才熱了不少,他不由得有些心驚。

此刻他沒有藥,除了能用酒精幫他物理降溫之外什麽都做不了,隻能指望楊生了,他立刻敲了敲車窗:

“叫楊府醫過來一下。”

隨著車架而走的正是已經換了幹淨衣服又被楊生灌了一肚子薑湯的暗玄,他聽著寧咎的語氣便有些著急,楊生就在車架邊上立刻上來了。

寧咎看向他,神色有些著急:

“他還是燒,這會兒溫度高了起來,要不要再加一遍藥?”

隔行如隔山,寧咎拿起手術刀是一把好手,但是這中醫他確實是不擅長的,也不知道楊生方才給閻雲舟用的是什麽方子,有沒有效。

楊生把了脈,眉頭也緊緊鎖住:

“王爺的燒來的太凶了,尋常的藥壓一壓還好,想要退燒最好是用安宮牛黃丸和紫雪丹,但是這一次出來的時候,王爺怕小小姐有事兒,所以將兩種藥都留在了王府並不曾帶在身上,方才我已經傳信到幽州去取了。”

寧咎不知道說什麽,但是也理解閻雲舟的心思,他走的時候閻月杳剛剛動了刀,那幾天總是在燒。

小兒起了燒在這個時代是很容易出問題的,所以他才將那藥都留在王府給孩子應急了吧,不過聽到這個時代有安宮牛黃丸他也算是安下了心。

安宮牛黃丸在現代好的都上千塊錢一粒,快炒成了神藥,但是炒歸炒,它退燒的藥效還是非常厲害的,而且溫和沒有什麽副作用,對驚厥,高燒不止,甚至神誌昏迷的人都是有用的。

“藥什麽時候能送到?”

“最快明天一早。”

就算沿途都換最快的馬,一來一回也要明天早晨了,寧咎沉吟一下,此刻還不到中午。

午後和晚上往往是最容易燒起來的時間,閻雲舟現在的情況實在是…,他的擔憂何嚐不是楊生的擔憂:

“我先去熬藥,一會兒讓王爺用些粥也好,然後再用藥。”

寧咎點頭,車廂中的溫度不低,他將閻雲舟身上的被子給拿了下來:

“我給你用酒精搓一搓,能涼快一些。”

寧咎先幫他擦拭四肢,閻雲舟忽然噗嗤一下笑了出聲,寧咎莫名:

“怎麽了?”

“我隻是覺得我們這車裏換了別人來是不是要被熏死了?”

這車廂中有大蒜的味道,有方才他用的藥的味道,此刻又添了酒精的味道,實在是非常的提神了,寧咎無語:

“王爺就別這麽挑剔了,你以後好好的,這些味道就都沒了。”

閻雲舟捏了一下他的手腕,隻是動作很輕緩,甚至都感覺不出什麽力道來:

“之前不是說好了叫我瑾初的嗎?怎麽又叫回王爺了?”

寧咎看著這個糾結稱呼的人忽然覺得他有些幼稚:

“行,瑾初。”

他壞心思地將手直接覆在了他的腦門上,酒精蒸發帶走了熱量,閻雲舟忽然覺得頭上一涼,甚至有些舒服地閉上了眼睛,就像是大貓的反應一樣,寧咎猝不及防地被他萌了一下。

“舒服吧?來,伸手臂。”

閻雲舟很配合,到了腿上的時候,寧咎幫他挽了挽褲腳,好在裏麵的褲子寬鬆,他的目光一下便看見了他的膝蓋。

兩隻膝蓋又紅又腫,可想而知是之前一路穿著濕褲子吹冷風著涼了,他方才著急之下也忘了他膝蓋上的問題了,他忘了,這人竟然也不說。

他抬手摸了一下那腫脹的膝蓋,那人的腿下意識地**了一下,寧咎話語中的心疼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膝蓋上很疼吧?怎麽不說呢?”

閻雲舟睜眼:

“沒事兒,習慣了,過兩天就好了。”

寧咎沒有再說什麽,這個程度的關節炎多難熬他知道,此刻這麽高的燒,估計閻雲舟渾身的關節都是酸疼的。

加上肺上的問題,還有這個關節,放在旁人身上早就就要叫喚了,這人就這麽默默忍著,從醫這麽多年,他都少見這樣的患者。

車架已經停了下來,準備生火做飯了,畢竟行軍的將士也是要吃飯的,現在不比急行軍,不需要在馬上直接用幹冷的幹糧解決,能吃一口熱乎的自然是吃上一口熱乎的。

看著外麵已經開始燒火了,寧咎要了熱薑水來,用酒幫閻雲舟搓了腿上之後,他用毛巾蘸著熱薑水幫他熱敷膝蓋,這個關節炎他必須要想法子幫他處理了。

寧咎此刻已經陷入了自己的頭腦風暴當中,腦海裏一遍一遍地閃過能用的上且在這個時代能夠做出來的藥。

渾然不覺他此刻已經從剛才蹲著的姿勢變成了坐著,為了方便幫那人熱敷膝蓋,他竟然還將閻雲舟的雙腿抱在了懷裏…以至於閻雲舟睜開了眼睛看著他神遊天外的樣子都不敢出聲打擾。

寧咎的頭腦中飛快過濾一個又一個的藥品,最後思緒停留在了一個在現代非常常見的藥品上,那就是神藥——阿司匹林。

寧咎驟然回神,這一回神就發現了自己抱著閻雲舟的腿,手還無意識地在他的膝蓋上打圈,在這狹小的車廂中,這個動作無端便變得略有些曖昧。

“啊,那個,方便熱敷。”

閻雲舟忍著笑意點了點頭:

“多謝煜安。”

寧咎幫他把褲腿拉好,然後在他的腿上搭了一點兒被子就坐了起來,直接便抽出了車廂邊上的小桌板,閻雲舟看著他的動作也坐起來一些:

“要寫字?”

“不寫字,我那字哪能看啊?”

既然想起來了就得準備起來,阿司匹林其實就是乙酰水楊酸,這藥不算是抗生素,但是卻一度被稱為神藥,因為它的作用範圍真的是非常廣泛。

它有很強的鎮痛退燒的作用,還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疼痛,最重要的是它同時還可以治療風濕和關節炎,對風濕性關節炎,類風濕性關節炎都有不錯的效果。

其次還能抗血栓,對於急性心肌梗塞,腦卒中,腦缺血都有一定的效果,堪稱效果大雜燴,放在現在來說稱得上是一級神藥了。

而且從化學結構式上來看,乙酰水楊酸比對氨基苯磺酰胺是要簡單了不少,寧咎落筆在紙上畫出了乙酰水楊酸的化學式。

製備乙酰水楊酸的反應對於學過有機化學的人來說一定不陌生,因為乙酰水楊酸和合成反應是一個經典的酯化反應,估計學過有機化學的都畫過裝置圖和反應方程式。

寧咎緊接著就在紙上畫出了一串由結構式組成的反應方程式,一步反應非常簡單,原料就兩種

那就是水楊酸也就是鄰羥基苯甲酸和醋酸酐在酸環境下進行酯化反應,直接就能得到乙酰水楊酸和醋酸。

寧咎盯著眼前的化學方程式,心中無語凝噎,因為新的問題又產生了,水楊酸和醋酸酐他手裏一樣也沒有…啊啊啊,這真是一個令人崩潰的消息,他隻能絞盡腦汁地去想如何用現有的東西製備出這兩樣物質。

閻雲舟靠在車廂中,注意力都放在眼前人的身上,他眼睜睜地看著寧咎從剛坐下的那種雲淡風輕,胸有成竹,逐漸焦慮,暴躁。

以至於他又開始抓自己的頭發了,他有些無奈地輕笑,隻能撐著坐起來一下,因為發燒而滾燙的手握住了寧咎的手腕:

“別抓了,一會兒掉頭發了。”

寧咎‘啪’的一下再一次在閻雲舟的麵前表演了一遍暴躁扔筆,這個場景閻雲舟已經不是看見過第一次了,之前在隨州的時候,這人晚上畫圖的時候也是這樣,暴躁,抓頭,扔筆。

他緩聲問著,還撐著給他遞了一杯水:

“遇到難題了?”

寧咎接過他的水,按了他一下:

“你快躺著吧,我自己倒,還有你現在也要多喝水,加快代謝,才能退燒。”

說完他端著水杯,繼續靠坐在了車廂中,眼睛還盯著眼前這無數的化學方程式,他甚至在心中哀嚎。

他到底是做了什麽,為什麽從一個在現代備受尊重的外科主任,變成了此刻天天揪著頭發擺楞方程式,搜腸刮肚地玩拚圖的人?

閻雲舟看著他著急但是也幫不上什麽忙,此刻暗玄敲門,給兩人送來了菜飯,說是菜飯其實就是行軍時候做的大鍋飯,這是閻雲舟的規矩,行軍的時候他從不會吃小灶,底下的將士吃什麽,他就跟著吃什麽。

寧咎收拾了桌子,暗玄將飯碗放在了桌子上有些擔心地問道:

“王爺,您好些了嗎?”

閻雲舟點了點頭:

“好些了,你有沒有燒啊?讓楊生再看看”

方才閻雲舟醒來便問了暗玄的情況,知道他沒有受傷也鬆了一口氣。

“我沒事兒的王爺。”

閻雲舟沒什麽胃口,吃也沒有吃下去幾口,寧咎說實在的實在是有些吃不習慣這大鍋飯,但是也知道行軍途中能有一頓熱乎的吃就不差啥了,不管好不好吃反正他是都給吃光了。

這肚子一飽,他的腦子就靈光了不少,忽然想起了上學的時候,老師講過,水楊酸大量存在於柳樹皮和樺樹皮中。

還曾經說過,最早土製阿司匹林就有用從柳樹皮和樺樹皮中提煉出來的水楊酸來做原料的,隻不過後來工業化學發展的很快,這種扒樹皮的行為才停止。

他轉頭問閻雲舟:

“這附近有沒有柳樹林和樺樹林?”

閻雲舟也不知道他怎麽忽然問起了這個,不過還是搖了搖頭:

“沒有,這裏太冷了,柳樹活不了,樺樹往京城的方向走倒是有一片,怎麽了?”

其實寧咎之前就發現了,這裏的五州山就和他所在時代的太行山差不多,植被稀少,能有幾個灌木叢就不錯了,多數都是**的草皮和石頭,實在是不像能生長樹林的地方。

寧咎放下了碗,打了一個嗝:

“沒怎麽,就是這條路也走不通,啊,煩死了…”

閻雲舟忽然被他這一甩手給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