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王爺和寧公子吵架了?

聽著閻雲舟的話寧咎有些好笑還有些唏噓,現在這個北境軍的主心骨,被皇帝忌憚不已的北境王,從前也不過是一個調皮搗蛋,四處闖禍長大的王府二公子。

如果王府的世子沒有戰死,或許閻雲舟現在也還是一個可以自由肆意活著,不用扛起北境安危的公子哥。

又如果端懿太子沒有死,閻雲舟即便做了焰親王也必定不是如今這樣的處境,但是世事沒有如果。

昏黃的燈光下,寧咎坐在榻邊和閻雲舟閑聊著從前的事兒,倒是和諧了不少:

“那那位蘇北呈蘇大人豈不算是先帝的小舅子?”

閻雲舟笑了笑,這笑的模樣頗像寧咎想起他損友的時候:

“是啊,早年蘇太尉被蘇北呈氣的不輕,恐怕先帝也從未想過會有這麽不省心的小舅子,蘇北呈和我年歲相當,算起來先帝也算是我和北呈的老師。”

寧咎點了點頭,也算是理解為什麽閻雲舟能這麽痛恨那個青羊道人了:

“先帝是一位雄主,他既然留著青羊道人應該就有他的用意,或許先帝也是為了萬一有今天,能夠再用他造出土炮來。”

閻雲舟知道先帝是個惜才的人,當年若不是先帝首肯,那青羊道人定然也不敢做那誅九族的事兒,隻是他到底心裏對於青羊道人還是沒什麽好感的。

忍了半天還是冷哼了一聲:

“但願他能做出來。”

寧咎笑了笑,忽然覺得這樣的閻雲舟還算是多了點兒煙火氣。

第二日一早閻雲舟便要前往百花村,傷兵營不用寧咎時時看著,他便也跟著他過去了。

閻雲舟用的車架,他自然也是跟著坐在車架上,這一路無論是閻雲舟還是外麵的將士都很沉默,寧咎也沒有說話,他們誰都知道在百花村等待他們的是什麽。

他們進入百花村的時候先到的士兵已經在城外挖坑了,寧咎扶著閻雲舟下來,這才看見整個地上鋪的都是草席,他一低頭就能看見腳邊的草席底下露出來的一個頭顱。

他是學醫的對屍體自然不陌生,但是這麽一大片死狀淒慘的屍體他確實是沒有見過,一股難言的憤恨從胸口升騰而起,扶著閻雲舟的手不自覺收緊了一下。

閻雲舟以為他是害怕,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側頭:

“你去車上坐著吧。”

寧咎一回神兒才看見那人眼底的擔心:

“沒事兒,我不是害怕,就是有些憤恨,這幫畜牲。”

閻雲舟的眸光冷了下來:

“那些羯族人我必不會放過他們。”

閻雲舟親自為百花村的村民立了一塊兒墓碑,躬身行禮,寧咎在他身後也跟著行了禮。

隨即他就看著隨他們過來的幾個仵作在拚湊屍體,羯族人窮凶極惡,他們不僅屠村,而且還會將人肢解。

寧咎湊了過去,蹲下,北境寒冷此刻屍體都已經被凍住了,倒是沒有聞到太大的味道,他看見身邊那個仵作直接將屍體拚湊在一起然後再讓人用席子卷走之後直接埋葬,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

“這樣也分不出是不是一個人吧?”

那仵作有些年紀了,抬起頭來,麵色僵硬:

“如今已經分不出來是不是一個人了,這下葬不能將胳膊腿分開來葬,不然靈魂不得安寧,所以隻能這樣先將人拚起來,等到安葬後他們的靈魂會找到自己身體的。”

寧咎聽著這說法神乎其神的,閻雲舟走了過來,解釋出聲:

“在戰場上有些死了的將士身體無法複原,都是用這樣的辦法。”

寧咎點了點頭,他明白了,這就算一種美好的祝願吧,期待那破碎的身體的靈魂能夠得到安息。

他蹲了下來:

“我來幫你吧。”

這話說完別說那仵作,就連閻雲舟都看了過來,就見寧咎手上戴了一個軍中拿出來的手套,就直接撿起了一個已經凍的僵硬的手臂,然後又從邊上撿起了一個人的腦袋…

寧咎後知後覺才察覺到兩人目光的不對,略微有點兒尷尬,隻好蹦出來了一句:

“我聽老人說替人收屍積陰德。”

閻雲舟看著他抱著頭顱拿著手臂的樣子,忽然想起這人開刀劃破人肚氣那眼睛都不咋眨的樣子,心裏甚至在想,虧的是寧咎救了那個道士,這要是換一個人拿到了那本書,估計也不敢下刀,這人還真是天生膽子大。

寧咎跟著仵作處理屍體,閻雲舟帶來的親兵都在外麵挖坑,埋屍體,這冬天土都凍上了,很不好挖。

誰都沒有想到,變故就在這一瞬間發生,寧咎身邊的那個仵作忽然一回手間,手中寒光乍現,手中利刃衝著寧咎的脖頸刺去。

寧咎背對著那個仵作沒有任何的察覺,就在那把刀快要刺到寧咎脖子上的時候一把匕首截住了那把刀,

“寧咎,快回去。”

閻雲舟的音色急切,寧咎懵了一下,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那仵作已經臨近身前,他條件反射反身就跑。

但是快不過身後的刀子,他似乎都已經感受到了耳邊刀鋒的聲音,卻驟然落入了一個帶著藥香的懷裏。

“去死吧。”

閻雲舟護住了寧咎將人拉到了自己身後,抬手截住了那仵作的刀,反手捏住了他的腕骨,手一扯將人擒住,目光森寒:

“誰讓你這麽做的?”

那個仵作看向閻雲舟,目光裏帶著掩不住的仇恨和瘋狂:

“是你,百花村被屠村都是你,你為什麽沒有派兵過來,是你,都是因為你,你們走不了了,今天誰都走不了了,隻要你們死了我的家人就能活過來,就能活過來。”

閻雲舟聽到他的話心裏一沉,果然,隨著這個仵作的話音落下,村子裏頭突然射出了箭簇,銀甲衛及時趕到,暗玄護在了閻雲舟的身前。

但是箭簇太過密集,閻雲舟拉著寧咎,將人護在身後往車架的方向走,寧咎都不敢抬頭。

銀甲衛及時趕到,盾牌擋下了箭簇,閻雲舟一直擋著寧咎,沒有讓他直接上車架,如果進去,再有箭射過來他必然躲不過。

箭止了下來,暗玄去方才出箭的地方查看:

“王爺並沒有發現人埋伏,是幾個弓弩盒子,連著沙漏,沙漏滴完弓弩盒子就會啟動。”

寧咎看見閻雲舟的右手的虎口處還在滴血,拉住了他的手腕,也顧不上問那個仵作為什麽要來殺他,而是拉著閻雲舟就要上車:

“傷著了,上車我先給你包紮一下再說。”

閻雲舟看了一眼暗玄,他知道這個事兒沒有那麽簡單:

“將那名仵作和弓弩盒子都帶回去,派百戶將村子周圍巡查一遍,不光是北牧和羯族人,口音不對的生麵孔一律抓起來。”

“是。”

閻雲舟這才和寧咎上車,剛才那仵作也是練過的,閻雲舟情急之下隻能用手格擋,虎口處被劃了一個很深的口子,寧咎趕緊翻出了車裏的消毒藥品,這箭傷難免有細菌:

“這裏沒有別的藥,我用酒精幫你洗一下傷口,會很疼。”

閻雲舟從早上出來,折騰到現在臉色也不好看,他靠在車廂中有些嗆咳,閉上了眼睛,手腕便搭在一邊:

“沒事兒,你處理你的。”

酒精本不能這樣直接處理開放性的傷口,但是現在也沒別的辦法,誰知道那箭上有多少的細菌?

寧咎用棉花球蘸了酒精給閻雲舟的傷口消毒,眼睛還不住地觀察著閻雲舟的反應,卻見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剛才那一下也是,這人好像也沒有猶豫,手中刀擲了出去,就徒手去攔住那把刀。

寧咎一邊處理傷口一邊悶聲開口:

“剛才多謝你。”

閻雲舟睜開眼睛,看著他歎了口氣:

“說的什麽話,你是遭我連累。”

寧咎想起了剛才那個仵作的話,他知道閻雲舟此刻心中一定不好受,他守著北境這麽多年,百花村的事兒他其實比誰都在意,此刻蹦出來一個人如此對他,連他都會覺得寒心,忍不住便多說了一句:

“剛才那仵作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我看著他的精神狀態不是太正常,多半是受了刺激。”

剛才那個仵作狀若癲狂,嘴裏一直念叨著什麽隻要他們死了,他的家人就會活過來,這多半是精神有什麽問題。

閻雲舟低頭看了看認真包紮傷口的人,忽然開口,眼中有些溫潤之色:

“你怕我聽了那話難過嗎?”

寧咎抬頭,對上了閻雲舟那連唇上都沒有什麽血色的臉,就算幾乎是日日相見,他也是也能感受得到閻雲舟的狀況比在王府的時候差了不少。

咳嗽壓不住,這幾日吃的也不多,雖然他嘴上從不說身上哪不舒服,但越是這樣他心裏越是開始不安,他怕大蒜素根本不能完全抑製他肺部炎症的問題,怕他真的救不了他。

“這麽多年你鎮守北境,沒有你這邊關未必有這麽多年的安穩,我聽了都生氣,你聽了不難受?”

若是換做別人說了也就說了,但是閻雲舟為北境付出了這麽多,甚至連健康都搭上了,因為敵軍的一次偷襲,就被人咬著牙恨不得他死,這事兒放在誰身上都難以接受。

閻雲舟眼底的暗色一閃而過:

“方才那人其實最想要你的命,你想想,如今誰最希望你死?”

寧咎驟然抬頭,確實,剛才的那些弓弩是衝著他們過來的,但是那仵作持刀想要殺的人卻是他:

“你是說,那仵作是受了宮裏人的教唆?”

閻雲舟冷哼了一聲:

“這主意多半是魏家那個老不死的出的,他慣是喜歡玩這種借刀殺人的戲碼,人已經抓了,暗玄必然能從他的嘴裏審出些什麽。”

寧咎仔細包紮好了傷口:

“好了,包好了,你傷在虎口,這幾天手不要碰水,盡量別扯到傷口。”

閻雲舟收回了手點了點頭,到了營中,暗玄便親自提著剛才的那個仵作去了營房,洛月離急忙迎了出來:

“怎麽回事兒?遇刺了?傷哪了?”

他盯著閻雲舟上上下下的看,閻雲舟晃了晃手臂:

“傷了手,沒什麽大不了的,是宮裏的人坐不住了。”

直到天快黑了的時候暗玄才回來回話:

“王爺,那個仵作的父母,妻子,兩兒一女都死在了百花村,他是因為當天去給別的村子的人出殯這才算是逃過了一劫,回來之後看見妻兒父母的死狀人就有些不正常了。

前幾日有一個聽著描述是京城口音過來的人說,是王爺命北境將領駐守原地,還為他的妻兒算了八字,說隻要寧公子死了,他的妻兒就能借魂重生。”

寧咎聽完簡直無語: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這人不是精神有問題,他是智商有問題,這種江湖騙子的話也會相信?”

閻雲舟喝了一口藥茶:

“人到了絕境的時候總是喜歡抓住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和他說這些話的人多半是宮中派出來的,看來這北境是滲進來了不幹淨的人,查營房。”

暗玄立刻點頭:

“王爺,那名仵作如何處理?”

“他也是個可憐人,但他若是繼續留在北境也不妥了,問清楚弓弩盒子的問題,然後著人將他送出關。”

“是。”

暗玄走後寧咎便聽著**的人一聲一聲地咳嗽,他定聲開口:

“你和我說實話,胸口的憋悶和脹痛是不是加重了?”

閻雲舟看了看他,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點了點頭,這一下卻點到了寧咎的心上,寧咎的神色有些愴然地怔愣,隨即閉了一下眼睛嘴角有一絲苦笑。

是了,是他將問題想的太簡單了,他以為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時代,哪怕隻是做出已經被現代臨床淘汰的大蒜素也是可以‘包治百病的’。

卻忘了,就算是在這個抗生素並沒有亂用的時代,閻雲舟的狀況也不是簡簡單單一個大蒜素能解決的了的。

閻雲舟看見寧咎這個樣子心中說不出有些發酸,他知道寧咎是真的想治好自己,他自己的身體他自己清楚,自從到了北境他就感受到了症狀的加重。

但是每每看見寧咎那充滿鬥誌的雙眼,他都不忍說,他怕那雙眼睛失去神采,更不願意看見寧咎失望,空氣安靜了片刻,閻雲舟故作輕鬆地開口:

“好了,興許是北境的天氣不好,有些反複,過段時間適應了就沒事兒了。”

不知道為什麽看見閻雲舟這樣反過來安慰他的樣子心中沒來由地煩躁,話語沒有經過大腦就那樣衝口而出:

“你自己的身體你不知道嗎?為什麽症狀加重不與我說,要死的人是你,你安慰我做什麽?”

這句話吼出口的時候寧咎都愣了一下,他少有這樣情緒失控的時候,他驟然站起了身,平複了一下呼吸,沒有再看閻雲舟的表情,低著頭開口道歉:

“對不起,是我口不擇言。”

話說出口之後,他的手臂就被人拉了一下,側頭便對上了那雙沉靜烏黑的雙眸,閻雲舟的目光有些像是看著一個鬧脾氣了的孩子,帶著溫和的寬縱,卻又有些無可奈何的悲哀:

“煜安,生死有命,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至少這段日子我過的比從前舒服多了,若是,若是最後還是免不了最後的結局,也不是你的錯,不要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好不好?來,坐下。”

他輕輕拉著寧咎的手臂拽了一下,寧咎便順著他的力道重新坐在了榻邊,閻雲舟輕聲開口:

“你有想過以後嗎?北境這一場仗到天暖應該就差不多了,幽州是景郡王待了多年的地方,後麵雖然免不了戰亂,但是幽州還是安全的,我在那裏有宅子,有鋪麵,還有些田產,你若是擔心別處不安全,就去幽州吧,景郡王,洛月離都會看顧你。”

閻雲舟的聲音輕緩慢柔,但是聽在寧咎的耳朵裏卻無端的覺得刺耳,甚至覺得眼眶有些發酸:

“你這是在交代後事嗎?王爺,你不覺得你想得太多了嗎?”

榻上的人仿佛聽不出他這話的陰陽怪氣:

“有備無患總是好的,即便拋卻我的身體不談,這裏是戰場,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提前安排好我也安心。”

寧咎一把甩開了閻雲舟握著他的手腕,神色冷厲下來,嘴像是機關槍一樣將閻雲舟劈頭蓋臉突突了一遍:

“王爺還是留著心思多擔心戰場上的事兒吧,我再說一遍,身體有任何不舒服,症狀加重的情況及時和我說,你是病人,就做好病人該做的事情,怎麽治,能不能治是我的事兒,不用你操心,更不用急著交代後事,你這麽心急還不如想想你墓地選在何處,墓誌銘寫些什麽來的好,少操些沒有用的閑心。”

說完寧咎轉身就往門口走去,剛到門口就撞上了端著藥進來的暗玄:

“寧公子,這藥溫好了…”

還不等他說完寧咎就氣鼓鼓地擺手:

“和我說什麽說,溫好了就給裏麵那位喝。”

話落他推門就出去了,徒留原地吃了瓜烙的暗玄神色莫名,剛才在門外他就隱約聽到裏麵那兩人爭吵,不過他有分寸沒有細聽就去端藥了,他看向了裏麵的自家王爺,小心地問了一句:

“王爺?您和寧公子吵架了?”

閻雲舟靠在床頭,手揉著眉心,幽幽開口:

“沒吵架,是我單方麵聽訓。”

暗玄…不由得心裏對寧公子的敬佩更上一層樓,忽然想起了今天白天洛大人的話,他們王爺和寧主任這是有情況。

他暗中讚同,他記得從前世子就是單方麵聽世子妃訓,所以現在他們王爺這是和寧公子好上了?

寧咎從門口衝出去,北境刺骨的寒風一瞬間就將他給澆了個透心涼,他連披風都沒拿,屋內閻雲舟接過了藥碗,抬頭:

“你去給寧公子把披風送過去,他這會兒心情不好,若是說了什麽你就聽著。”

暗玄點頭,不由得心裏還想,他們王爺都是挨訓的份兒他敢不聽著嗎?

他追去給寧咎送了披風,果然,寧公子連個眼角都沒給他,寧咎轉身找了一個廂房,直接開口:

“給我找些紙筆來。”

他就不信了,能做出的抗生素難道就隻有大蒜素?暗玄引著他去了書房,親自給他磨墨。

青黴素,四環素,磺胺,一個個的扭曲巴巴的名字躍然紙上,暗玄看不懂,但是誰能告訴他,寧公子這字是怎麽做到長成這個樣子的?他們王爺知道嗎?不過心裏再震驚也不敢說。

寧咎看著上麵的幾個名字,心裏再三計較之後,畫了一個圓圈將磺胺圈在了上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