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焰親王的叛逆

一場大戰之後並不都是所謂勝利的喜悅,閻雲舟沒有回去休息,而是和寧咎一塊兒去了傷兵營。

寧咎看了看他的臉色,又想了想他的此刻的位置,沒有說什麽,隻是讓楊生將準備好的藥給他端過來,又看著他服了大蒜素。

到了傷兵營寧咎本來已經做好了再像昨天的一樣化身沒有感情的縫合機器了,但是進去才發現今天的傷兵比昨天看見的那些人傷的要輕了很多。

身上即便有傷口的也並不深,而且這些傷兵也和昨天的不同,一個個臉上還帶著打勝仗的笑意,見到閻雲舟過來紛紛起身,閻雲舟抬手點了點:

“都坐下吧,那盔甲重吧?”

閻雲舟在軍營裏一貫沒架子,撿了一邊一個空著的床鋪坐下,就像是閑話家常一樣地開口:

“王爺那重甲重是重,但是真能擋住羯族那刀,這身上的口子都沒多深。”

“就是,剛才一刀砍在手臂上我當時以為這條手臂都要廢了。”

一屋子的傷兵都在討論著方才在戰場上的情形,寧咎這才注意到他們方才脫下來的鎧甲,烏黑色,確實好像是和前幾天門前守衛的那些士兵穿的不一樣。

他再一次查看了一下幾個傷兵的傷口,確實都是淺淺一層,甚至有的都不用縫合,他回頭看向閻雲舟:

“所以這鎧甲真的能擋住刀劍?那之前為什麽不穿這鎧甲?”

有這麽厲害的東西,要是早點兒用也不至於之前死了那麽多人。

閻雲舟微微揚了揚下巴,笑了一下開口:

“你去拎一拎。”

寧咎還真的走過去拎了一下,一隻手幹脆沒拎動,他方才看著這鎧甲也並不是那種特別厚實的,沒想到這麽重?這鎧甲穿在身上還能在戰場上揮舞動大刀實在是要點兒本事的。

閻雲舟看著他開口:

“這重甲的數量不多,隻有500套,是很早之前我父王還在的時候打造的,這麽多年也沒有什麽機會用上,沒想到這一次用上了,重甲太重,人最多負擔一個時辰就要換下來,所以日常用兵不會用到它。”

今天的傷兵傷口都比較好處理,因為傷的都不算深,寧咎縫合了幾個比較嚴重的就隨閻雲舟回了住處,他看的出來那人就是在強撐。

回去的路上,寧咎這才看到這府外竟然連著一條河,這麽冷的冬季,這條河竟然沒有結冰:

“這河怎麽沒有凍上?”

閻雲舟看出了他的驚奇,開口解釋:

“這條河冬天一直都不上凍,這水是從那邊的黑山上流下來的,甚至這水還是溫的。”

寧咎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黑山?從上麵流下來的河水不結冰,還是溫的,這聽著怎麽這麽像是火山呢?

還不等他開口閻雲舟便咳嗽出聲,一咳就有些壓不住,寧咎這才回神兒:

“先回去吧。”

閻雲舟的燒總是有些退不下去,這不是一個好現象,這說明他肺部的炎症還是沒有得到緩解,大蒜素的作用比寧咎想象中要小。

寧咎剛剛給閻雲舟胸口的傷口換上藥,外麵便有人進來稟報,李寒和幾位副將過來了,閻雲舟穿好了衣服起身,沒有注意到寧咎的神色有些不對。

“你們議事我先出去了。”

畢竟閻雲舟和副將說的涉及到具體的作戰,寧咎也懂得避嫌,卻還沒起身就被拉著坐下了:

“坐下吧,沒什麽你不能聽的。”

寧咎看了看閻雲舟,也沒有推脫,因為他確實有些好奇閻雲舟怎麽退敵。

李寒幾人進屋,身上沾雪的鎧甲都還沒有換下去:

“王爺。”

閻雲舟坐在榻上沒有起身,在幾個心腹將領的麵前沒有再強撐,他點了點手邊的位置:

“今日一站羯族定然會退遠,百花村的村民都還沒有都安葬完吧?”

李寒點頭:

“是,安置了一部分,前陣子守城,百花村的位置太遠所以沒有貿然再讓士兵過去,上一次隻來得及將所有的屍骨都歸置在一起,搭了棚子,蓋上了席子。”

在北境有的時候戰死的將士的屍骨沒有來得及收斂,就會在將所有人歸置在一處,蓋上席子,再搭上棚子,不會讓屍骨真的曝屍荒野,待回頭再將人一一安葬。

寧咎坐在邊上聽著這話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感覺,一整個村子就這樣死在了羯族的屠刀之下,盡是老幼婦孺,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樣殘忍的種族,無冤無仇卻能夠殘忍到沒有人性。

閻雲舟眼底一片霜寒:

“明日我親自去百花村祭奠。”

李寒單膝跪地:

“王爺,百花村慘遭屠村是末將的過失,我明日去百花村跪拜祭奠,您還是不要來回奔波了,再者羯族剛退,萬一…”

李寒是閻雲舟一手提拔起來的,沒人比他更清楚閻雲舟那一身的傷,這一次他看的出來王爺的身體狀況,實在不忍他再奔波。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閻雲舟才微微抬手,手心向外,止了他的話頭:

“本王是主帥,過失也在本王,別腦袋那麽大什麽都認,這事兒就這麽定了,羯族不是一個輕易言退的種族,今日的火炮隻是暫時打退了他們,隨州事關中原門戶,他們打定了主意,要從這隨州過去了。”

今日的小勝確實能夠鼓舞士氣,但是隨州畢竟隻有兩萬的兵力,對上對方聯軍沒有任何的優勢。

寧咎忍不住開口:

“今日的土炮威力甚大,羯族就是再強也終究是血肉之軀啊,下一次再來還用土炮招呼啊。”

在寧咎看來,土炮這種熱兵器幾乎可以在這一片土地橫著走了,有大炮還愁什麽?

他的話音落下,一屋子的人都看了過來,閻雲舟就知道他會有此疑問:

“土炮確實威力大,但是隨州隻有三門土炮。”

寧咎愣了一下:

“那為什麽不加緊趕製?”

閻雲舟歎了口氣:

“這土炮的製備和流火箭不同,稍有不慎就會爆炸,從前炸了兩次,死傷了不少的兵將,所以到現在這土炮已經不再製備了,隨州剩下的也隻有這三門,以備不時之需。”

寧咎雖然知道黑火藥製備的方程式,但是他也明白這方程式和具體製備是兩碼事兒,其中操作順序,原料的純度都會影響製備。

所以閻雲舟手中雖然掌握了一定黑火藥的製備方法,但是顯然還不夠成熟,不足以將火藥完全搬到戰場上。

“所以白天的時候才會先讓士兵穿上重甲,在最後的時候才用土炮?”

閻雲舟點頭算是肯定了寧咎的推斷,寧咎歎了口氣,也是,如果閻雲舟手中的土炮足夠用,又怎麽可能看著手下的士兵去拚命?

閻雲舟看向了李寒:

“這幾日你將軍隊中青壯有力的挑出來,訓練他們穿著重甲作戰,幽州存的重甲,我已經修書景郡王送來了,想必三天後就會到,剩下的兩門土炮不可再用,分別運到我之前標注的地方。”

閻雲舟的話音剛落下,李寒和兩位守將卻齊齊單膝跪地:

“王爺,我等願誓死守護隨州,王爺,將士們很多都在隨州生活了一輩子,我們實在不願看著…”

李寒的情緒有些激動,眼睛都有些發紅,寧咎還沒有搞清楚狀況,閻雲舟方才也沒有說什麽啊?這幾人怎麽這麽激動?

閻雲舟靠坐在床頭,臉上有些不正常的嫣紅,非但沒有顯得氣色好一些,反而更多了兩分病態,他微微閉上了眼睛,胸口的悶漲讓他呼吸都有些費力,勉強提了一口氣開口:

“羯族和北牧聯軍合起來有五萬多人,如今隨州城內不過不到兩萬的守將,此刻白城告急,將信城,陽城的兵將也同時牽製住。

其餘各州能調出來的兵也不過一萬,正麵對上羯族並非沒有勝算,但是如此懸殊的兵力勝也是慘勝,本王理解你們對隨州的感情,但是城沒了可以再建,人死了就真的死了。”

寧咎沒有聽明白閻雲舟的話:

“這,這是要放棄隨州?”

不是說隨州的位置很重要嗎?

閻雲舟看向了他:

“隨州最大的殺器不是流火箭,也不是那幾門土炮,而是隨州城本身。”

“什麽意思?”

閻雲舟正要開口,門外忽然來報:

“王爺,洛大人來了。”

閻雲舟抬頭,李寒幾人都看向了門口,就見門外進來了一個身著青色披風的人,寧咎也跟著看了過去。

這人瞧著和閻雲舟差不多大,身姿清瘦,那張臉怎麽說呢,要是放在現代絕對是能C位出道的水準,這人和閻雲舟是兩個不同的類型,閻雲舟是將俊美發揮到了極致,五官剛毅乍一看頗有視覺衝擊力的那種俊。

而這人的五官卻精致到無可挑剔,看起來就像是精致的琉璃做的,無端便能讓人對他生出幾分憐惜之感,這樣的一個人在屋裏一眾武將中顯得格格不入。

寧咎從未聽閻雲舟說過這個人,但是這人卻似乎和閻雲舟十分的熟稔,進屋甚至都沒有行禮,而閻雲舟見到他笑罵了一聲:

“你這不打招呼就來的毛病還是沒改。”

那人將帽兜拿了下來,勾唇一笑:

“我哪次白來了?”

李寒聽到這話態度那叫一個殷勤,親自給這位洛大人搬了凳子過來,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他:

“洛大人請坐,您這次給我們帶什麽來了?我猜猜,流火箭,是不是?”

洛月離做了下來,看向李寒的時候扯著笑意:

“瞧你這點兒出息,流火箭算什麽?我這一次帶來了一個人。”

說完他便看向了閻雲舟,閻雲舟的目光微閃,隱約猜到了什麽,眉心一皺:

“你將那個人帶來了?”

“是,我親自去天字一號房將人給接出來的,有了他,隨州應該還能多拖一陣子。”

寧咎坐在一邊什麽也聽不懂,目光在這位洛大人和閻雲舟之間來回轉,反正他們的話題他也聽不懂,腦洞便漸漸偏離到比較兩人的相貌了。

看了半天他發現,他還是喜歡閻雲舟這種長相更多一些,不知道為什麽,洛月離給他的感覺有些危險,倒不是說這個人不好,而是太過多智。

洛月離也抬頭看向了寧咎,拱手衝他行禮:

“寧公子,有禮了。”

寧咎自然也站起身,閻雲舟這才想起來開口介紹:

“這位是幽州的轉運使,也是景郡王的老師洛月離。”

寧咎心頭一震,眼前這人是景郡王的老師?景郡王不就是閻雲舟想要扶上皇位的那個四皇子嗎?古代皇子的老師不是都應該是白胡子的老頭嗎?這人才多大啊?竟然是景郡王的老師?

洛月離饒有興致地看著寧咎:

“寧公子,是不是覺得我太年輕,太俊朗,不配做景郡王的老師啊?”

眼前的人一笑眼裏帶著狐狸一般的狡黠,被一語猜中心事的寧咎有些尷尬,閻雲舟卻直接按住了寧咎要給洛月離見禮的手,側頭開口:

“你不必和他客氣,你越是和他客氣他越是拿你打趣。”

寧咎有些意外,從前閻雲舟可從未這樣擋著他給別人見禮過,對著洛月離卻是第一次,這代表,洛月離確實是自己人。

到了可以不必客套的地步的自己人,而洛月離也輕輕挑眉,看來自己的猜測不錯,這位鐵樹要開花了。

這個小插曲便算是被揭了過去,洛月離此刻也正色開口:

“我知道你和太後一樣,都對那老道頗為不喜,但是先帝既然留下了他的性命總是有他的用意的,此刻也隻有他還可能重新製出那土炮所用的彈藥來,何妨試上一試?”

閻雲舟微垂著目光,片刻之後抬頭:

“你都將人帶來了,我還能說不用嗎?”

寧咎聽完洛月離的話也反應過來了一下,他口中的這個什麽老道應該是能夠製火藥的人,這個倒是也並不意外。

在中國古代,那些個喜歡煉丹的道士也是摸到了火藥的門道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閻雲舟似乎都這個道士沒有什麽好印象。

洛月離點頭:

“好,我會將製備的地方選在遠離兵營的地方。”

這些人都走後,屋內隻剩下了寧咎和閻雲舟,他能感覺到,從洛月離提到那個道士之後閻雲舟的情緒便不太好:

“不舒服就躺下歇歇,我看看腿上的傷口,這幾天應該就能拆線了。”

算算時間,也有十天了,雖然閻雲舟服用大蒜素之後肺部的情況沒有什麽明顯改善,但是腿部縫合的傷口愈合情況倒是還不錯,並沒有發炎的情況,這兩天應該就能拆線了。

閻雲舟沒有躺下,還是靠在床頭上將褲子挽起來,寧咎查看了一下傷口:

“腿上倒是挺好的,明天吧,明天拆線。”

閻雲舟點了點頭在,對寧咎如何治療都沒有什麽意見,他看向寧咎開口:

“是不是有很多問題?”

寧咎誠實地點了點頭:

“問吧。”

“洛大人帶來的那位道士真的能製出來火藥嗎?”

閻雲舟歎了口氣:

“可能吧,這土炮最開始就是青羊道人的師父天淩真人製成的,隻不過在那之後不就天淩真人就在玉清觀仙逝了。

如今北境所存的土炮也幾乎都是天淩真人生前製備的,在他去後雖然留下了製備的方法,但是後人嚐試的時候卻極易引發爆炸,死傷了不少人,所以後來便禁止後人再嚐試了。”

寧咎坐在了床邊有些沒明白:

“所以這個青羊道人失敗過?那這一次他就能成功?”

閻雲舟想起了什麽眼底便有些惱意:

“他沒有試過,他的心思都用在了旁門左道上。”

寧咎還少見閻雲舟有如此情緒化厭惡某個人的時候,這還真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怎麽得罪過你啊?”

閻雲舟深吸了一口氣,揉了揉眉心:

“他不是的罪過我…”

說到這兒他有些欲言又止,寧咎睜大了眼睛看著他,那模樣像是一個好奇寶寶,閻雲舟看了看他終於還是開口:

“先帝獨寵蘇貴妃十年,這你應該是知道的。”

寧咎點頭,這個他知道,從他穿過來便從不同的人嘴裏聽到過先皇如何寵愛蘇貴妃,閻雲舟靠在床頭上似乎在慢慢回憶:

“蘇貴妃17歲入宮,那一年先帝已經37歲了,兩人相識於宮外,自蘇貴妃入宮之後先帝便幾乎空置後宮,蘇貴妃並不居在後宮之中,而是直接和先帝居住在正陽殿。

因此還引得朝堂上多位禦史進鑒,但是先皇卻將所有上奏盡數駁斥,先皇雄才大略,唯有此事在史書上落了一個內寵逾製的名頭。”

“蘇貴妃入宮數年都未曾有孕,對此朝中的禦史還有那些家中有宮妃的朝臣多有勸諫,朝中對貴妃的意見頗大。

而那時先皇竟然讓太醫公開了脈案,言說是他自己多年征戰落下了病根,這才致使貴妃不曾有孕。”

寧咎睜大了眼睛,這…先皇這是對這位蘇貴妃寵成了這樣?當著所有臣子的麵說妃子沒有懷孕是因為自己不行?

“那這和青羊道人有什麽關係?”

閻雲舟眼底的惱恨更勝:

“先皇想要和貴妃有一個自己的孩子,但是太醫院也拿不出具體的方子,那個青羊竟然唆使先皇服用他那不知所謂的丹藥,那藥頗為傷身,陛下本就身有病根,因為那藥險些病重。

貴妃知道後,立刻就要讓人砍了青羊,是陛下暗中著人把那青羊送出了京城,暗中囚禁在了幽州,這個事兒也是景郡王在先皇駕崩之後,被如今的皇帝發配到幽州之後才知道的。”

寧咎此刻已經不知道說什麽了,原來他也隻以為皇帝所謂的寵愛也不過就是一些偏愛罷了,但是現在看起來,先皇對貴妃恐怕是動了真情了,能夠用自己的身體冒險。

他看向了閻雲舟:

“你和先皇感情很深吧?”

閻雲舟笑了一下,憔悴的麵上似有對往昔的追念:

“我年少的時候發渾,我爹帶兵多年,管教我多是皮鞭沾涼水,那個時候能救我的就是三個人,先皇,先端懿太子還有我哥。

我哥後來也常年在軍營,所以我爹一打我我就往宮裏跑,哦,還有蘇北呈,他爹是罰他跪祠堂,斷食斷水。

我們一般都是結伴闖禍,結伴往宮裏跑,後來先皇覺得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便讓我們和端懿太子一塊兒讀書。

但是端懿太子那時已經開始參與朝政,我們倆還是闖禍的年紀,再後來先皇便將我們兩個放在了禦書房門口當門神,閑暇時親自考教功課。”

寧咎…他實在想象不到如今這個身擔北境的焰親王當年也如此叛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