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王爺胸口開刀

寧咎從傷兵營出來的時候都已經月上中天,他手都酸的不行了,中間餓的低血糖隨便吃了兩口閻雲舟讓人送來的餅,這出去兩眼一抹黑好懸沒有直接磕一個。

他不由得有些鄙視這個少爺的身體,這要是換做他原來的身體,這一天的強度根本不算什麽。

閻雲舟議完事也已經很晚了:

“寧咎那邊結束了嗎?”

“剛才讓人去看,寧公子還在傷兵營。”

閻雲舟側首:

“還沒吃飯?”

“是,剛才來報的人說中間就吃了兩口餅。”

“去看看。”

閻雲舟剛剛進傷兵營的院子就見寧咎差點兒沒有一頭觸在地上,快步走了兩步:

“煜安?”

寧咎恍惚抬頭就見閻雲舟正站在門口,閻雲舟過來就握住了他的手臂,眼中有些擔憂:

“餓暈了?”

寧咎扯著嘴角笑了一下,吐槽開口:

“你送餅來倒是往裏麵夾點兒糖啊。”

“你一口菜都不吃還怪本王,李寒的夫人沒有隨百姓撤走,今日做了些菜送過來,走吧,回去多吃點兒。”

寧咎這才四處打量了一下這周邊,到底是北方,一出門冷風刮在臉上都生疼,甚至鼻腔不習慣吸入的冷空氣,有些嗆咳,閻雲舟站在了他的上風口:

“你剛過來估計是不習慣,過兩天會好的。”

寧咎感覺到閻雲舟在給他擋風,醫生骨子裏的擔當讓他不允許這種事兒發生,抬手拉了他一下就走到了他的右邊:

“我這最多是水土不服,還不用你這病人擋風。”

閻雲舟愣了一下,隨即心頭還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他習慣了當別人的倚仗,這樣忽然被人當成病人的感覺還真是有些不一樣。

這裏畢竟是護軍府,雖然環境條件和王府沒法比,但是好在比前兩天縮在車上住在驛站是好了太多了,以他現在的身份自然還是和閻雲舟在一個房間,和王府不同的是這裏完全沒有小廝,更沒有女使,就連過來送飯的都是兵。

“王爺,李將軍方才差人送了飯菜來,已經溫著了。”

寧咎一進門總算是感受到了熱乎氣,桌子上的陶爐上熱著幾個菜,他聞著好像是羊肉的香氣,正餓著的時候再聞到這飯菜的香味實在是食指大動。

他也顧不上什麽禮儀立刻坐下準備開動,這才看見桌子上的菜和他在王府吃的多有不同,沒有炒菜,更沒有什麽點心,幾乎都是湯菜,底下的爐子放著炭火,此刻像是火鍋一樣咕嘟著,看著就暖和。

閻雲舟也坐下,手按了按脹痛的膝蓋:

“你一天都沒好好吃東西了,多吃點兒。”

寧咎狼吞虎咽,閻雲舟有些好笑:

“吃得慣?”

寧咎本身不是個挑食的人,從前在醫院裏手術排滿的時候,麵包配紅牛他都吃的香噴噴:

“哪那麽金貴啊,這菜挺好吃的,是李將軍的夫人做的?她沒有跟著城裏的百姓撤走嗎?”

他今天在傷兵營中聽說了,這城裏不光是百姓撤走了,就連軍中的家屬也都撤離了,閻雲舟一邊吃一邊給他解釋:

“李寒的夫人是靖北將軍的嫡女,將門虎女,一向都是隨軍的,這一次單安排家中人將幾個子女帶走了,她還是留在軍中。”

寧咎點了點頭,這一頓飯吃下來渾身都暖和了,吃完之後他直接往椅子上一癱,一邊癱一邊在心裏鄙夷,這一副小身板真是不行,得多鍛煉鍛煉,不過吃飽肚子暖呼呼的感覺還真是不錯:

“還是這樣連湯帶水的吃了暖和。”

“嗯,北境這邊天氣冷,若是炒菜剛出鍋就冷下來了,都是這樣的湯菜,你吃的慣就好。”

連日的折騰閻雲舟的臉色實在不好看,晚飯吃的也不多,倒是咳嗽一聲接著一聲,臉上方才在外麵的時候蒼白,這會兒反倒是有些不正常的嫣紅。

寧咎看著他的狀態就知道是發燒了,起身走了過來,手自然地貼在他的額頭上:

“有些燒,別撐著了,去躺一會兒吧,這裏能洗澡嗎?擦擦身也能解解乏。”

閻雲舟跟著他站起來,膝蓋卻一陣刺痛,身子又跌坐了回去,寧咎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的手肘,低頭看著他的小膝蓋皺了下眉:

“膝蓋疼?去榻上,我看看。”

“暗玄呢?”

“在。”

門口一直守著的人立刻出聲:

“去讓人用水煮些薑湯過來。”

“是。”

現在寧咎用起暗玄來越來越順溜了,暗玄立刻出去辦差,寧咎扶著閻雲舟到了榻上:

“胸口的傷給我看看。”

他熟練地解開閻雲舟的衣服,其實不用看他也知道傷口的情況,果然傷口化膿的情況沒有多少好轉:

“不能拖了,今晚我給你處理傷口,這幾天你應該不用上戰場吧?”

閻雲舟估計了一下兩邊對峙的形勢,就算交手這幾天也是雙方的試探:

“這幾天不會。”

“好,那就不等了,我現在給你處理。”

閻雲舟看的出來寧咎今天是真的累了:

“你累了吧,明天也沒關係。”

寧咎抬眼看他:

“誰告訴你明天也沒關係的?你現在的情況傷口都已經化膿了,要不是你不信我,早該處理的,今天那麽多人的傷都處理了,多也不多你一個。”

閻雲舟少有被人這樣直接地懟,卻是生不出氣來:

“那有勞煜安了。”

寧咎立刻讓人送了東西過來,好在下午那麻藥都是現成的,閻雲舟卻開口:

“麻藥就不喝了吧,一會兒怕軍中有事兒。”

現在王府裏那種清淨的日子是一去不複返了,寧咎開口:

“別擔心,軍中那些藥材也不多,這麻藥熬的並不濃稠,你不會失去意識,隻是身上的感覺麻木一些。”

閻雲舟躺在了榻上,寧咎對這樣的手術真是駕輕就熟了,他看著閻雲舟的傷口,這人上一次胸口受的應該是箭傷,現在就是傷口感染。

其實閻雲舟此刻的胸悶,咳喘的症狀算起來應該不是傷口感染直接導致的,而是肺部感染導致的肺炎。

肺炎的治療方式其實並不是動手術,而是用抗生素來針對性的治療,大蒜素閻雲舟現在正在用著,但是他的肺炎卻不單單是呼吸道感染和肺部感染,源頭還是在傷口上,所以說傷口必須重新清理。

這一次自然不可能開胸,其實隻要抗炎的藥效能夠足夠,閻雲舟的情況也沒有必要開胸,畢竟在這個時代開胸,那可不是隻需處理傷口這麽簡單的,一個弄不好,閻雲舟死的更快。

胸前的傷口畢竟是不比其他的地方,寧咎仔細觀察了傷口的位置,他先給傷口外麵仔細地消毒,然後便沿著之前已經愈合的傷口將皮肉割開。

這裏正好是兩條肋骨的間隙,所以傷口的感染肯定會造成這一部分軟組織的黏連,既然都開了這一回刀,他就準備將能解決的問題都一並解決了。

因為閻雲舟並沒有完全睡過去,所以雖然沒有太明顯的痛感,但是他能夠感覺的到,寧咎手上的刀子割到他肋骨的聲音。

這種感覺說起來確實不是什麽美妙的體驗,就像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一樣,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常年帶兵,常年在這種生死邊緣,其實這種感覺極易引起閻雲舟的防備。

但是他此刻能清晰地感覺到站在榻邊的人是寧咎,腦海中似乎都能想象到寧咎手中握著刀的樣子,奇異地那種骨子裏的防備便慢慢消退下去了。

寧咎的刀開的比較深,將膿混著的血液都清理了幹淨,再一次確定傷口沒有什麽問題的時候他才開始著手縫合傷口,這一天他這縫合可是做了太多次了,這副陌生的身體都快行成條件反射了。

他將縫合的傷口上塗上了大蒜素,閻雲舟現在對於痛覺雖然是沒有太大的感覺,但是對大蒜的味道可是太敏感了,寧咎看著那個閉著眼睛就已經開始皺眉的人有些好笑。

“好了,傷口處理完了,今天晚上睡覺不要側身,保持平躺的姿勢,這幾天手臂的活動都不要太大,能多休息盡量多休息。”

這一次的麻藥劑量淺,清理了一個時辰的傷口,閻雲舟身上的藥勁兒也過去的差不多了,他睜開了眼睛:

“多謝。”

寧咎一邊給手上的刀具消毒一邊正色開口:

“瑾初,你現在咳嗽,發燒,胸悶多半是肺炎引起的,這個肺炎我也不知道怎麽給你用中醫的說法解釋,大蒜素治療你的肺炎還有腿部傷口的預防感染都是對口的,但是大蒜素你也用了七天的時間了,肺部的症狀緩解的不是太多。

我覺得一來是因為到了這北境,舟車勞頓身體的提抗力本就下降,所以肺炎的症狀也遲遲得不到緩解。

二來就是胸前傷口一直在流膿液發炎,現在清理了傷口,還要再服用十天的大蒜素,原則上你的症狀會減輕,所以你身體有什麽症狀一定要及時和我說,尤其是症狀並沒有緩解或者加重。”

閻雲舟點了點頭,他看的出來寧咎是真的想要治好他:

“好,有什麽情況我都和你說。”

寧咎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神色瞧著似乎是有些什麽心事,他剛才在給閻雲舟的傷口開刀的時候其實注意到他胸口的情況比他想象的要嚴重一些。

或者說,不是說比他想象中要嚴重,而是沒有達到用抗生素之後應該有的抑製程度。

這讓他第一次產生了一種不安,如果大蒜素並不足以應對閻雲舟現在的情況怎麽辦?

如果大蒜素沒有辦法有效抑製和治療肺炎,那麽即便是開胸都沒有意義,更沒有勝算,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是不是到最後他還是沒有辦法救閻雲舟?

寧咎從醫這麽多年,手上不是沒有送走過患者,他更知道一名外科醫生最基本的守則就是不要和患者產生過多的感情,更不要共情過度,這麽多年來他都緊緊遵守著這個守則,所以他的每一個決策都十分的理智,足夠的客觀。

他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已經無力回天的患者,但是閻雲舟不一樣,他的病本可以不用死的,或者說他在他的心裏從來得的都不是絕症,但是如果到了最後真的沒辦法呢?

寧咎少有這麽安靜的時候,閻雲舟隻當他是累了,暗玄將煮好的薑水端了進來:

“寧公子,薑水好了。”

寧咎這才猛然回神兒,暗玄將水放在了榻前,閻雲舟的麻藥沒有完全過去,不過胸口的痛感已經開始蘇醒了,寧咎也沒有折騰他:

“躺著吧,我給你熱敷一下膝蓋。”

他用毛巾浸在了薑水裏,然後覆在了閻雲舟的膝蓋上,沒一會兒閻雲舟身上緩解了一些他便推了推寧咎:

“我沒事兒了,你累了一天,讓人打水進來,梳洗睡吧。”

這一晚情況調過來了,閻雲舟沉沉地睡了過去,反倒是寧咎躺在一邊的榻上睜著眼睛看著房頂,身體非常累,腦子裏卻亂的很,各種思緒在翻湧,明明累的要死卻睡不著。

過了不知道多長的時間,身體上的疲憊終於戰勝了他的顱內風暴,這才沉沉睡了過去,再一次醒來的時候,閻雲舟已經起身,幾乎沒有弄出什麽動靜,應該是怕吵到他:

“醒了?”

閻雲舟看見他坐起來才開口問,寧咎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哪:

“啊,醒了。”

這一天寧咎的工作和昨天差不多,還是去傷兵營,隻不過,危機的傷兵昨天已經得到了處理,今天相對來說沒有那麽忙了。

平靜的日子持續了三天,第四天的時候戰爭終於爆發,寧咎在聽到城樓戰鼓聲音的時候就一下竄出了傷兵營,隨手抓住了一個士兵:

“怎麽了?”

“羯族在攻城了。”

寧咎心中一驚,到北境的這三天他一直都在傷兵營中,雖然每天都能看見兵將來往,也聽聞閻雲舟派了小股的部隊出去,但是那血腥的場景卻從未發生在他的眼前,所以,這暴雨前夕的平靜終於結束了嗎?

他匆匆跟著兵將到了城樓底下,抬起頭便看見了那個異常熟悉,穿著銀色鎧甲的人閻雲舟在城樓上。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登上了城樓,閻雲舟餘光掃到了他的身影,側頭吩咐了一句,暗玄便到了寧咎的身邊:

“寧公子,我帶你換上鎧甲。”

閻雲舟沒有阻止寧咎上城樓,既然已經到了北境,這樣的場麵他總會見到的,早一點兒熟悉了也好,寧咎穿鎧甲的時候人還有些怔愣:

“怎麽羯族忽然就攻過來了?”

暗玄幫他係好了手臂上的帶子:

“寧公子放心,一切都在王爺的算計之中。”

寧咎頓了一下,都在閻雲舟的計劃內嗎?這幾天他和閻雲舟雖說都在護軍府中,甚至晚上還睡在一個屋子裏,但是誰回來都是累的倒頭就睡,連話都說不上兩句,他也沒有問閻雲舟現在的戰況如何。

寧咎抬步走路的時候才感覺到這一身的鎧甲有多重,忍不住就想到了閻雲舟,那人身上的也這麽重?

他的腳踏在通往城樓的梯子上的時候甚至能夠感受到梯子在晃動,一陣震耳欲聾的喊殺聲還有那馬蹄聲踏在地上的聲浪從遠處傳來過來。

踏的大地都在跟著震動,他加快了腳步登上了城樓,極目遠眺,城樓之下再不是一片白茫茫。

伴隨著鼓樓上激烈的鼓點,下方已經廝殺成了一團,刀劍交錯,利劍時不時穿過城牆,紮在身後的城樓上,嘶吼聲震天,喊殺聲四起。

伴隨著馬聲的嘶鳴,這城池的下方幾乎成為了一個血池,往日望過去白的甚至有些晃眼的雪地,現在成了一片血地,入目望去血肉橫飛,血紅一片。

寧咎眉心微微蹙起,心裏不知道這一刻是什麽樣的感受,對於他來說,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戰爭對他來說那是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

縱使有很多史料記載,縱使無數人都在說不能忘卻曆史,但是看著史料,看著改編的影視劇,永永遠遠都不可能體會到什麽是真正的戰爭。

他看向了閻雲舟,那人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幾乎沒有絲毫的變化,沒有悲喜,卻十分專注,他一直觀察著底下的戰況,寧咎看見閻雲舟手中舉起了一個黑色的旗子,棋子落下的那一刻鼓點的節奏也明顯變了。

隨後他的目光看向城下,城下的北境軍開始急速撤退,再之後他便聽到了一聲炮聲,那炮聲的餘波震得他耳朵陣陣轟鳴,一度有些聽不到聲音。

大地都似乎跟著晃了晃,天空中卷起了漫天的雪花,隨後便是馬聲的嘶鳴和人痛苦的喊叫聲。

寧咎心中猜到了什麽,低頭便看見了對麵方才還在奮勇衝殺的羯族士兵,倒下了一片,剛才那是炮聲,他猜到了閻雲舟的手中有火藥,但是沒有想到,他手中竟然有威力如此大的火炮,在這個冷兵器時代,有這樣的東西基本已經可以橫著走了吧?

但是既然有這東西,為什麽剛開始的時候不用,而是等到北境軍已經有傷亡的時候才開始用呢?

隨著閻雲舟的下令,北境軍開始反撲,這一次的結果很明顯,羯族就是再驍勇,也終究是血肉之軀,抵抗不過火炮,那一門火炮雖然不可能炸死所有的人。

但是足以在他們的心中形成威懾,士氣就是這樣,此消彼長,北境軍的衝殺徹底打亂了對方的陣腳,對方也沒有再戀戰,而是急速撤退。

所以這一戰是他們贏了?他看向了閻雲舟,卻見他的臉色慘白一片,他這才恍惚察覺到,這一場大戰已經打了一天,此刻天已經黑了下來。

閻雲舟胸口的悶痛,膝蓋腫的幾乎站不住,隻在底下士兵歡呼的聲音中輕輕勾了一下唇角,寧咎察覺他的狀態不對,走到了他身邊不動聲色地扶住他的身子,耳邊非常的吵,他趴在閻雲舟的耳邊喊了一句:

“贏了?”

閻雲舟眼前陣陣發黑,卻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輕笑了一下,側過頭,寧咎的臉在他的視線中漸漸模糊:

“我不聾,算是贏了吧,隻不過,這隻是開始。”

這一場戰役隻是開始,羯族不是一門火炮就能打退的,寧咎下意識看了看城下那已經被血徹底浸染的一方天地,隻是開始嗎?

閻雲舟嗆咳出聲,勉強定了定精神,他注意到了寧咎的神色,這人應該是不習慣這樣的場景吧?他勉力抬起手,冰涼的大手覆在了寧咎的眼睛上,聲音透著無力沙啞:

“下一次不要出來看了。”

寧咎甚至能夠感受到那人手掌中厚厚的繭子,一想便知道這人其實比他想的通透,他抬手拉下了閻雲舟的手:

“隻有精忠能報國,更無樂土可為家。羯族的暴虐我知道,那一縣的百姓不能白死,瑾初,我總不是那種優柔寡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