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賈璉你好,我是陳恒
見來人率先開問,陳恒也趕緊起身行禮,“在下陳恒,伯父外出辦事,還未回來。不知世兄是?”
他話才說完,賈璉已經快步走進書房。兩人的距離極速拉近,陳恒不免將對方的長相看個仔細。
該說不說,陳恒認識的朋友裏,樣貌跟氣質都能如此出色的男人,大概隻有薛蝌能跟眼前人比一比,而且還得是長大成人的薛蝌。
一身亮黃色織錦刺繡衣袍,發帶也用了同樣的材質,垂在胸腹位置的右手小指上帶著枚雞血寶石戒指,再加上來人本就出眾的容貌,真叫人不得不誇上一句俊俏的公子哥。
陳恒打量賈璉時,賈璉也在打量他。賈璉對陳恒的評價,倒是尋常的很。隻覺得對方的眼睛十分明亮有神,其他地方加上一身衣著打扮。
嗯,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
心中已有判斷的賈璉來到桌邊,又看到陳恒之前攤開的書籍,以及尚未幹去的墨跡。
他笑了笑,大概知道眼前的小子,是跟著姑父學習的揚州才俊。
雖然好奇這小子為何如此年輕,賈璉還是笑道:“在下賈璉,是姑丈在京師的親戚。”他這樣一說完,陳恒心中就暗道一聲果然是他。
能稱呼林伯父一聲姑丈,隻能是賈家來的親戚。而這個時間段,有這個身份和意願來的人,怕是隻有長房的嫡子賈璉了。
沒想到自己碰到的第一個賈家人,竟然是這個‘色中惡鬼’‘浪裏白條’。陳恒心中暗笑,聽著賈璉繼續道:“小兄弟,這是在學明史?”
陳恒點點頭,他的書籍就攤在書桌上,倒不用刻意隱瞞什麽。“隻是閑暇翻閱,稱不上學。”
“過謙了,過謙了。”賈璉搖搖頭,他雖然不好學,可眼光還是有的。
陳恒在紙上寫的筆記,字跡清晰又工整,一筆一劃已經頗具書法精義,顯然是下過苦功夫。
再看筆記上的內容,沿著幾行原句所作的注釋和心得想法。光是這份細心、耐心已經足以稱道,又怎麽可能隻是隨意翻翻。
賈璉雖是後來者,與林家的關係,較之陳恒還要親近許多。他又明顯年長許多,索性代替林如海接客,自己拿過茶壺就給陳恒倒起來。
也就是賈璉在讀書上的本事不夠,他跟陳恒第一次碰麵。不知道這小子的底細,想來能本姑丈看中,肚子裏應該有貨。賈璉稍稍思量,便把話題放在家常上。
“我家有個弟弟,年齡倒是跟你相仿。他讀書,要是有你這份刻苦,我們家裏的長輩,怕是以為喜鵲上枝頭,趕緊擺架接文曲星進門了。”
賈璉說的隨意,又請著陳恒坐下。也別看賈璉當著外人麵,拿自家弟弟開玩笑就小瞧他。
他的言辭裏的那份藏在微妙處的自信以及自得,才是一個國公府的公子應有的底氣。
不然又怎麽會有隻要我家弟弟好好學習,就是文曲星也得上門點化的語句呢?
陳恒心中暗笑一聲,知道對方說的人,應該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賈寶玉了。可這話畢竟不好接,他隻露出不失禮貌的笑容,算是直接跳過這個話題。
兩人各自坐在位置上,也是賈璉選的好,他的位置在左側,離陳恒不遠也不近。
眼下主人家沒回來,賈璉直接陪著陳恒開始閑聊。
應該說,賈璉這個人在待人接客上,是十分出色的。
他並沒有因為陳恒的年紀就小瞧對方,隻把對方當成自家新來的客人。
不論是親和的態度,還是幽默的言辭,都讓客人有如沐春風的感覺。
這讓原本期盼會發生什麽狗血劇的陳恒有些失望,戲文裏可不是這樣寫的。
其實對於賈璉這種常在外麵走動的男人,又怎麽會看不出陳恒的底細。衣著如此樸素,想來對方家境不太好。能在姑丈書房讀書,必然很得姑丈看中。
這樣的人,不看僧麵看佛麵。賈璉更沒道理,無緣無故小瞧陳恒。
可要討論什麽京師的趣事,不免也有顯擺家世的嫌疑。
賈璉犯不著在陳恒麵前顯什麽聖,就隻把自己從京師來的沿途風景,以及揚州城內好玩的事情拿出來述說。
可他這一說,自己卻不自覺露餡。
這賈璉說自己今日才到的揚州,可脖子處,那被衣領遮住一半的吻痕,明明是被女人剛咬出來的新鮮花樣。
陳恒一邊答著話,一邊往對方的衣著細處繼續看,又從腰帶跟靴子上發些端倪。
賈璉見眼前的少年笑容越發燦爛,還以為是自己把控的話題節奏讓陳恒覺得舒適。他這個賈主人,立馬接待的更加起勁。
沒過多久,從外頭回來的林如海走進來,一見到麵對麵坐著的陳恒跟賈璉,忍不住笑道:“也是巧,讓你們倆碰到一起去。”
“姑丈。”
“伯父。”
兩個晚輩各自問過好,賈璉就快步走到林如海麵前,直接開始搭話。
倒不是他要搶什麽風頭,隻是賈璉此次來是受老太太所托,想請姑姑回娘家看看,自然要想辦法探探林如海的口風。
林如海一邊對晚輩點頭,自己動手解下披風,一邊朝著遠處的書桌走去。等他坐到位置上,上下把賈璉一掃,就問道:“璉兒,你是幾時來的揚州?”
“嘿,好叫姑丈知曉。侄兒前腳剛下碼頭,後腳就邁進家裏了。”
“那你這如意帶、燕子靴,都是揚州的新款式。難不成也是你在**買的嗎?”林如海輕哼一聲,語氣已經帶著幾分考問,“把你脖子處的東西也遮一遮,省得你姑姑看見動肝火。”
賈璉心中一驚,他可是知道自己姑姑的暴脾氣。心中不禁埋怨昨夜的姐兒不懂事,他趕緊拱手解釋,“咳咳,侄兒過了初八,就啟程了。”
他覺得自己跟姑丈都是男人,相互之間都能體會彼此的難處。何況姑丈自己又不是沒有妾氏,還不如坦誠些,對方反而不好過多怪罪。
林如海算了算時間,想到賈璉已經在揚州偷玩了七八日,才無可奈何的用手點著對方,“你啊你,都是當爹的人,怎麽做事還如此浪**。”
當著陳恒的麵,林如海也不好把這個侄兒過分批駁。
讓長輩這樣一說,賈璉也不好意思待著了。他連忙起身,隻嘿嘿笑道:“那姑丈,我先去後院給姑姑請安。”
“去吧。去吧。”林如海擺擺手,“記得你的脖子,別惹你姑姑生氣。”
“您放心吧。”賈璉咳了咳嗓子,又對著陳恒點頭示意,趕忙轉身離開。
瞧著他急急跑出去的背影,林如海笑罵一聲‘這小子’,才轉過頭看著一直靜立的陳恒,“書看的怎麽樣?”
“剛剛看到孫傳庭呢。”陳恒一步上前答道。
“前幾日不還在看張太嶽嗎?”林如海有些好奇,示意對方拿過自己的讀書筆記。
“哈哈哈,上次聽伯父提過一次,有些好奇,就跳著看了。”
“胡鬧,看書還是照著順序來好些。”林如海笑著搖搖頭,又把陳恒的筆記檢查一遍,“這幾日家裏頭要搬去府衙,事多繁雜,你且先自己好好溫習。”
“好嘞。”陳恒趕忙乖巧點頭。
林如海愛上課的毛病,又一次開始發作,他借著剛剛走出去的賈璉,道,“剛剛出去的人,是你伯母娘家的親戚。他叫賈璉,是榮國府大房的嫡子。你,倒不必跟他來往太深。”
“這是為何?”陳恒眨眨眼,明知故問道。
瞧伯父話裏的意思,應該是跟賈府早有問題。這裏麵,莫非還有什麽書中沒交代的八卦?他當即燃起熊熊八卦之火。
“長輩的事,你少打聽。”林如海抬起手指,扣在陳恒的腦門。
他總不能跟這個孩子說,賈家跟太上皇走的太近,你小子已經入了陛下的眼,就別幹些犯忌諱的蠢事吧。
這事,還得等陳恒考中舉人,入京參加會試時再知道才好。
不,林如海心中突然閃過一念。按陛下的性子來看,要是由他自己揭開這份驚喜,對恒兒可能更有好處。
聰明人的腦筋,轉的就是快。林如海心思如電,嘴上的功夫卻沒耽誤,隻把賈家的各處門路一一道來。
伯父,我對他,還有他們一家可是了解的很啊。陳恒心中嘀咕一句,麵上卻是如常的聽著林如海嘮叨。
待伯父將自家親戚講了個大概,陳恒趕忙配合道:“原來還有這麽一份關係在啊。難怪我見世兄一表人才,風采不凡。”
也虧得陳恒也是個臉皮厚的,不然光是這句話,就能把他憋出內傷。
林如海隻當這孩子是初聽此事,有些吃驚作怪也在所難免,“就是性子太浪**些,要是沉穩點就更好了。”
他雖隻跟賈璉見過幾麵,已經把對方的性格把握的七七八八。一想到賈璉脖子的東西,林如海又是忍不住搖頭。
這些賈家的人,真讓人操心。
……
……
讓伺候的下人找來一條圍脖,賈璉將其帶在脖子上,才趕到後宅中給賈氏請安。
賈氏也沒想到,這小子年前才來過,怎麽年剛過完又來了。
不過畢竟是娘家的親晚輩,她一邊招呼著孩子坐下,一邊跟賈璉嘮起家常。
這下,可不正中賈璉的心意嘛。他連忙道:“姑姑你是不知道。老太太剛過完年就病了,一直念叨著你一去揚州就是七八年,連個麵都碰不上。”
“什麽?娘病了?”賈氏聽到這話,也是心驚不已。神色可見的慌亂起來,“可請太醫看過。”
“看過了,太醫說是思疾成病。”賈璉抬起袖子,假裝在眼角輕點幾下。
他剛想繼續演戲,可一想到林如海已經看穿自己在揚州尋花問柳的事情,又連忙改口道,“吃了太醫開的藥,老太太的身子倒是好了些,隻是整日躺在**,一遍遍念叨著姑姑的名字。”
心神大動的賈氏,聞言重重歎口氣,哪有不想念母親的女兒呢?
都說養子方知父母恩,若不是家中實在有些礙眼的人,賈氏又怎麽可能七八年不回家一趟。
“我知道了。”賈氏點點頭,抬起手帕擦去眼角的淚。
剛剛聽到賈母病重的消息,又知道對方躺在**,還在念叨自己的名字,她是真的哭了。
壞了,不會演過頭了吧。賈璉擔心林如海事後找自己算賬,連忙又把家裏的新出爐的趣事拿出來說,比如自己的女兒會叫爹爹了,比如寶玉在讀書上又挨罵。
這賈璉真是生了張巧嘴,裏外一通叨叨,又把賈氏的心情逗好。
“姑姑,要不您跟侄兒回京一趟,讓老太太見一見你跟弟弟妹妹們?”
聽到侄兒這樣說,賈氏立馬陷入糾結。她出嫁時,賈璉還小,記不得家裏的糟心事。
可賈氏是不會忘記自己跟二嫂的矛盾,要不是因為這個二嫂,她又怎麽會七八年不願意回去一趟。
這事說來話長,賈氏也隻好說上一句場麵話,“這幾日府裏忙,你姑丈剛升任知府,我們家又要搬去府衙居住。等這些事情都處理完,再說此事吧。”
賈璉一聽更是喜上眉梢,他本來就沒想這麽快離開揚州,連忙道:“也好也好,那侄兒就在揚州多待幾日。”
……
……
這夜的家宴過後,林如海陪著賈氏回到屋內。夫妻二人照例坐在軟榻的兩邊。一個看書,一個把玩著新奇玩意兒。
這麽多年的夫妻生活,早讓兩人養成默契。見賈氏有一搭沒一搭的玩著東西,林如海翻過一頁書後,道:“要是想去京師,等到二月起程更好些,到時河道也通暢。”
“又顯擺你的聰明。”賈氏嘀咕一聲,忍不住拿起腳踢在林如海的鞋邊。
見著娘子露出如此少女的姿態,林如海也是個妙人,隻探身伸手,一把握住賈氏的腳放在懷裏,笑道:“七八年了,於情於理,是該帶著玉兒、玨兒回去看看外祖母,也認認親戚的門。”
“哎。”就因為是情理之事,賈氏才會如此苦惱,“我就怕見了她,又要吵起來。”
“還有你怕的人?”林如海不置可否的說道。賈氏一瞧對方臉上的驕傲神色,明顯在暗示自己娘子的厲害,並為此感到與有榮焉。
她也是被丈夫的表情逗樂,忍不住笑道:“在你眼裏,我就是這麽厲害的人?”
“京師裏的紅衣小姑娘,攔著進京趕考的書生盤問家世。就算是妙筆生花的元和先生,想來也寫不出這樣的故事。”林如海曬笑一聲,將襪子替賈氏穿上。“左右就回去一趟,要是待著不舒服,隻管回家就是。”
一聽到林如海用了‘家’這個字,賈氏也動情的點頭。無論怎麽說,眼前這個男人在的地方,才是自己的家。
“說不準,她的脾氣就改了呢?”
林如海啊林如海,饒你自詡如何聰明機智,怎麽還是一句話犯糊塗。他這話剛說完,賈氏的剛烈性子立馬發作。
“縱然改了又如何,她當日是如何看不起你的,我現在想想也是氣的牙癢癢。”
賈氏這麽多年,一直記著怨氣。何止是因為二嫂對自己的冒犯,更是因為二嫂對林如海的輕視。
當年林如海進京趕考時,隻是個新晉舉人。按說這樣的人家,是配不上國公府的嫡親小姐。
哪怕林家祖上有列侯的爵位也不夠,要知道這個列侯,也就夠傳個三代。
林如海的父親,還是受太上皇的恩寵,才加賜了一代。等輪到林如海時,林父早已過世,偌大個林家其實隻是個空殼架子,昔日的故友親朋又剩下幾個?
當時年輕的林如海,模樣自然不必說,長得那叫一個風流倜儻。
可這樣的家世,放在勳貴滿城的京師,到底是差了些。
剛世間的事,有時就這般巧。林如海路過京師城門時,讓騎馬經過的賈敏一眼看中。
當時的賈敏是何等威風,除了幾個皇女公主,在京師的女娃圈裏也是一等一的厲害人物。
賈敏相中林如海的美色後,直接橫馬在路中央,問過對方的姓名。
其後的波折,此處可不必多言。
隻說林如海當時還是個沒發跡的小子,幾次登門拜訪賈府,都被當時管家的二嫂用軟話拿捏。
一直到賈敏出嫁前,二嫂還漫不經心跟外人說:自家這個妹妹可以嫁的更好,林家實在不是良配。
這話聽上去是為自家好妹妹惋惜,可仔細一想這話,實在是壞心、惡毒的很。
陛下都已經做主賜婚,賈敏自己又心甘情願嫁過去,林如海也高中探花。
她這一個親二嫂,還在一旁挑三揀四。到底想不想妹妹跟妹夫相敬如賓,百年好合了?
但凡林如海心眼小些,把二嫂的輕視遷怒在賈氏身上,他們夫婦以後的日子還怎麽過?
要說這兩人的經曆也是有趣,一個出生在普通的伯爵家,通過父兄的努力成功攀上國公府的高枝。一個本就是梧桐樹上的鳳凰,偏偏想飛入尋常百姓家。
王氏在賈氏麵前,藏著幾分不動聲色的自得,也是再說難免。
可不巧,賈氏就是一個敢愛敢恨的人。既然王氏主動踩到火藥星子,哪怕是新婚前夜,她也敢當著母親與外人的麵,跟二嫂大吵一架。
賈氏記得,當時的自己直接指著王氏的臉麵說道:“往後你再說我夫君、我們林家半句不是,仔細你的皮。”
這事因為發生在閨房中,又有賈母親自下令隱瞞,像賈璉這樣的孩子,自然不會知曉。
不過為這事,第二日賈氏出嫁時,王氏直接稱病抱恙,待在自己房中閉門不出,讓當時往來的賓客很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