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古代賢君曾以庭燎招攬賢才,天子如今這麽做,目的雖然並不相同,但效果則是一樣的。

皇帝不是看不分明,而是將建平中的暗流看得明明白白,也不是沒有製約臣下的手段,而是將局勢全然掌控在自己手中後,還願意放人一馬。

袁言時點頭,歎息:“這便是厚德載物了。”

他以前曾經擔憂過皇帝威而少德,如今才發覺不過是自己多慮——像當今天子這樣才能與器量兩全之人,不管放在什麽時候,都絕對會成為一代英主!

……

此時此刻,沒有近距離觀看儺舞的溫晏然其實離篝火並不遠。

她正坐在一處平常被閑置的殿宇內,臨窗遠望,身邊是保護皇帝安全的內衛禁軍。

那姓章的校尉被提來此地,如今就跪在一旁。

這個校尉名字叫做章量,斜獄那邊細細審查,發覺這居然就是此人的真名,他之所以此前沒被發現有什麽不對,其實就是因為所用身份真實無誤。

章量本人乃是中原出身的良家子,少年時因為缺乏出仕的機會,幹脆做了遊俠,結果有一回遇見了盜匪,因為臨危不懼,將賊人擊退,於是得到了一定的聲望,當地官吏想要舉薦章量到中營這邊,卻恰逢章量家中長輩去世,他因為守孝的緣故,沒能立刻進入禁軍,然後一等就等到了長興末年,天下板**,章量剩餘親人紛紛因為饑餒而死,唯有他一人因為路過的玄陽子而活了下來,章量受人恩惠,自此開始為玄陽子奔走。

正因為章量除了報恩外別無所求,所以平時反而表現得任勞任怨,在經曆了禁軍叛亂跟北苑之事後,禁軍三衛接連篩了好幾批人下去,作為上官的燕小樓越是唯才是舉,他反而越是容易出頭。

溫晏然凝望著那些信件被燃燒後冒出的煙,遠處的火光在她黑色的眼睛裏跳躍,因為隻是暫待片刻的緣故,殿內燈燭並未點上太多,就算是身邊之人,也難看清天子的神色,隻覺對方麵上沒有明顯的喜怒之意。

章量啞著嗓子道:“雕蟲小技,果然瞞不過陛下。”

他既然準備好了要行刺,那不管是失敗還是成功,玄陽子下屬的身份都難以遮掩,所以留在家中的那些往來書信,雖然大部分都是真的,但也有不少魚目混珠之物,重點是虛虛實實,用各種信息迷惑朝廷的判斷,把水攪和得更渾一些,要是皇帝相信信中的內容,自斷臂膀,當然更好,否則哪怕隻是在人心中留下跟刺,讓大周君臣不能和睦相處,也不算壞事。

不過皇帝此人能從劫糧一事中推測到現在的情況,那些計策,自然也迷惑不了對方的判斷。

章量忍不住道:“那些寫信之人裏,也有真正心懷二意,與我等私下往來之輩,陛下就當真不想知道是誰?”

人很難抗拒自己的天性,有些人哪怕明知信件裏藏了敵人的壞心,也會忍不住打開看看,而一旦打開,君主心中自然難免有些芥蒂,大臣也會因此戰戰兢兢,心生疑慮。

然而那些所有的攻心之策,如今都隨著火焰,被焚燒成灰。

溫晏然笑:“當真不想知道。”

就算那些人當真心懷二意,從長遠的角度看,於她也沒有什麽妨礙。

溫晏然掃了眼地上的叛賊,囑咐左右:“將此人罰為官隸,明日便送到流波渠那邊,挖五年河溝。”

章量沉默片刻,道:“陛下還是殺了我罷。”昂起頭,“如果陛下放虎歸山,那猛虎終歸會去而複返。”

作為一名遊俠,他既然活著,便不能放棄為玄陽子複仇之事,卻也感念燕小樓的提拔之情,不想繼續連累對方。

溫晏然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的人,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朕便拭目以待。”

——隻要不是立刻就能要她命的叛賊,溫晏然都願意表現得寬和一點,先把對方的小命留下,為自己日後的昏君道路添磚加瓦。

章量猛地抬頭,看了皇帝一眼,似乎想說什麽,卻最終沉默下來,毫無反抗之意地被禁軍帶走。

天色已晚,溫晏然囑咐內官把進宮看儺舞的大臣好生送回府邸,自己則乘上車輦,返回西雍宮,然而就在此時,係統麵板再度開始了不正常的閃爍。

剛穿越那會,係統曾經刷出過一些類似於當前目標的提示,比如“登基為帝”跟“建平內亂”,不過在此之後,卻遲遲沒有給出新的主線任務。

——溫晏然沒了解過《昏君攻略》的運行機製,不知道後者在她趕在“建平內亂”正式開始前一波極限操作將之徹底解決後,便啟動了緊急機製,暫時下線了當前主線的顯示功能,避免給玩家起到提示效果,其他類似到的信息也是能屏蔽多少就屏蔽多少,省得當事人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偏。

然而係統並不清楚,玩家究竟能走出什麽樣的路線,不止跟係統提示有關,也跟個人操作有關。

溫晏然看著麵板上忽然出現的“地方叛亂(一)”、“地方叛亂(二)”以及“禍起蕭牆”,目光微凝——地方之亂(一)跟地方之亂(二)顯然指的是西夷之亂跟東地叛亂,這兩條任務早在她出發去上興關之前就該出現,結果一直到現在才刷出,顯然已經不能用信息延遲來解釋。

——麵板提示老不好,多半是廢了。

溫晏然穿越前運氣就不怎麽樣,玩遊戲時經常遇見bug,穿越後似乎也沒什麽改善,當然考慮到世界意誌力量不足,這可能不完全是她運氣的原因。

在心裏吐槽了係統幾句後,慢慢習慣了外掛廢物程度的溫晏然甚至能苦中作樂地想,自己跟《昏君攻略》的適配性說不定還挺高——在金手指能力有限而且經常出現bug的情況下,果然還是得讓她這種不怎麽按照遊戲提示行事的玩家上場carry。

……

京中不少大臣都感受到,當今皇帝對工作的熱情遠高於參加宴會,哪怕是過年期間也一直跟東地有信件往來,因為東地戰事還處於關鍵的收尾階段的緣故,兵部跟戶部都不能像其他部門那樣放假,不過為了大臣的人情往來不受影響,溫晏然安排那些部台的官吏們輪流上班,基本可以做到做一休一。

她今天召了太學祭酒跟盧沅光過來,準備問一問地方官學的建設情況。

在這個年代,一個成丁每天的口糧消耗在六升左右,小兒減半,而一個鄉的人口在萬戶上下,每戶越有四到十人,平均六人左右,那麽僅僅一鄉的孩童,就超過萬人,哪怕隻考慮飲食,一年也至少需要二十萬到四十萬石糧食。

幸虧官學跟鄉學都是朝廷設立,所行的又是讀書教化這類有德之事,鄉中豪族哪怕是為了自家聲譽,也會願意進行資助。

溫晏然將官學鄉學跟官屯綁在了一起,每個地方的官屯中都會劃出一部分田地來,其產出專供學校使用。

“目前情況尚好,今年可以在丹州跟台州也試一試。”

溫晏然:“有勞祭酒,去整理一下可以在官學中用來教授學生的書籍。”

當今的太學祭酒乃是溫氏宗室出身,太學慢慢邊緣化,沒有以前的地位,也是摸魚為主,萬萬不曾料到,居然能遇見如此有幹勁的新皇帝……

畢竟是過年期間,溫晏然也不把臣子在宮中留得太久,隻過了一個時辰便讓兩人退下,離開的時候,盧沅光精神奕奕,一副還能繼續加班的模樣,至於太學祭酒,則用肢體動作詮釋了什麽叫做神思不屬,腳步發飄。

西雍宮中,池儀手中托著裝有東地來信的木盤——陶駕雖然有假節之權,平時也不曾忘記跟建平溝通前方的情況,他性格老成,叛亂收尾工作執行得沒有半點急躁之處,寧願慢一些,也絕不冒進,不給敵人留下任何趁機作亂的機會,此外褚馥也寫了信過來,開頭就是告罪,表示恐怕不能替天子教導兩位殿下書法,失約之處,還請皇帝贖罪。

當日為了逼走孫無極,褚馥直接將右營付之一炬,此地乃是東部關卡要害,想要重建,還不知得耗費多少人力物力,他雖然不覺得後悔,但心中仍有不安,便想留在東地參與建設,又把侄女褚歲推薦給了皇帝。

本來想要歸隱的褚歲:“……”

她懷疑自己從叛賊手中逃得一命這件事已經提前透支了下半輩子的所有運氣,所以連年都來不及過,直接在叔父的安排下,背上包袱跟著送信的車隊一塊來了建平,目前暫時被安置在褚氏的宅邸當中。

溫晏然看完褚馥的信,向池儀道:“既然褚卿家中多了人口,就再補一份節禮送去。”又笑道,“小褚卿在東地乃是堂堂的軍師將軍,但到了朕這邊,恐怕就得委屈她先從小官做起了。過年後,便讓小褚卿去太學中待兩日,她才學出色,想來可以為人師長。”

池儀忍不住笑了一下,褚歲本人的才學的確出色,而且平時積累了不少文章,所以典無惡等人才能從她的作品中東拚西湊出一篇完整的檄文來,雖然此事目前已經得到朝廷的澄清,但這個年代,信息傳播速度本來就不快,更正類的消息更是傳播得尤其慢,想來在很多年之內,那篇檄文都會冠以褚歲本人的名字,繼續流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