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你的死活真的無關緊要2

李元達問:“白絹上的內容就這些?”

“不不不,”李世民道:“後邊還有兩句。”

他念給對方聽:

“她一心求死,卻偏求而不得,身在宮外,聽說當今聖上因為寵愛香消玉殞而痛心斷腸,鄧琳琅不過付諸一笑。”

“不想時局突變,波譎雲詭,而當年滅門之案的凶手,卻仿佛另有其人……”

李世民痛快的說了句:“好了,就這些。”

李元達:“……”

心情複雜。

人跟人之間的悲喜並不相通,他隻覺得他們吵鬧!

李元達覺得有點頭疼,情不自禁的抬起手來,放輕動作揉了揉太陽穴。

他努力拚湊著事情的原委。

珍貴妃母家姓鄧,貌似是因為什麽緣故,被皇帝給處置了,以至於這位貴妃流落青樓,做了清倌人。

再之後又因為機緣巧合,她與皇帝相愛,被迎入宮中,冊封貴妃,三千寵愛在一身。

可是後來她發現了母家遭難的真相,知道鄧家是被皇帝下令處置的,覺得自己被欺騙,自己的一番真情被辜負了,傷心憤怒之下,她決定用自己的死來懲罰皇帝,換上一身為母家守喪的素衣,懷著孕自焚而死了。

李元達:“……”

李元達:“?????”

啊這,完全不能理解啊。

為了報複皇帝處置了你全家,欺騙你的感情,所以你懷著孕自殺,用給己方斬草除根的方式來報複他?

殺人一百、自損一千?

這合理嗎朋友?

你自己捋一捋,是不是不太對勁?

什麽用自己的死來懲罰他,什麽讓他再也見不到孩子,什麽高處不勝寒,讓他做永久的孤家寡人……

皇帝怎麽會因為一個蠢女人的死而痛不欲生啊,是後宮三千美人沒意思,還是執掌天下不爽?

永遠見不到孩子……

朕都沒見過這孩子,有個屁的感情啊。

而且就你這心態,這腦子,真生下來了朕也得把他交給別人養,要是皇子的話,先天就得被踢出繼承序列。

高處不勝寒,永久的孤家寡人……

謝謝、謝謝,朕也很喜歡皇位,很希望長長久久的坐下去的!

珍貴妃,你懂朕啊!

……

李元達抓緊時間把跟前的事情辦好。

皇後和尚宮局已經統籌著宮嬪和皇子公主們離宮避難去了,另有心腹堅守九門、核查各地藩王是否有所異動。

雖然彩芳說珍貴妃沒幹那些事,可事情沒有查明之前,鬼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萬一就是打算胡說八道糊弄自己拖延時間呢!

事關江山社稷,再怎麽謹慎都不為過。

……

宮裏邊內侍省和尚宮局聯合各處排查危險,另有皇帝心腹前去華光殿救火,將火撲滅之後,再一寸寸搜尋可疑痕跡,查探這場大火是否另有內情。

宮裏諸事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宮外一幹事項皇後也處置的井井有條。

宮嬪們眼見皇帝下令出宮避難,就知道此次華光殿走水另有內情——燒的隻是華光殿,卻不是後宮其餘宮闕,單單華光殿的人避開也就罷了,怎麽她們連同皇後都一同被送出來了?

聽說三省官署裏的宰輔和官員們也都被遣散,各自還家去了呢。

宮嬪們心下惴惴,難免不安,有孩子的將孩子看得像眼珠子一樣,片刻都不敢叫離開麵前,沒孩子的在臨時居住的行宮中跟宮婢麵麵相覷,各自在心裏邊合計過後,都覺得這麽著不成,便齊齊往皇後處請安了。

皇後這時候也是一頭霧水呢,按部就班的接待了一眾宮嬪,溫和詢問了諸皇子公主是否安泰之後,又肅然了神色,吩咐她們各去安歇,不要在這等關頭生事,否則傳到聖上耳朵裏,誰也救不了她們。

宮妃們有感於皇帝先前的雷霆手段,豈敢違逆,行禮之後,各自回自己居住的宮苑去了。

她們走了,皇後臉上終於顯露出幾分疲色,隱約帶著幾分不解:“華光殿到底是出什麽事了?聖上他……”

幽幽一聲歎息。

……

李元達現下無心理會後宮,確定自己身體無恙,宣室殿中並無危險之後,便在靜室中等待內侍省的最終回稟結果。

華光殿的這場大火熊熊燃燒了兩個時辰才被撲滅,當天傍晚,內衛副統領薑朔緊急前去回稟,道是在華光殿後殿有所發現。

“臣詢問過侍奉的宮婢,知道那處宮室原本是放置雜物的,鮮少會有人去,這場大火來勢洶洶,將那間屋子裏的東西燒了個七七八八,也將隱藏在房間裏的暗道通道暴露了出來。”

李元達輕輕“噢”了一聲。

“臣親自帶著人下去探過,發現那暗道中間被人堵住,點了人手將暗道清理出來之後,發現直通往崇仁坊內的某處府邸。密道大抵久久未曾啟用,各處蛛網密布,隻是近日應該曾有人通行,地上灰塵印下了好些腳印。”

“尚宮局取了貴妃的鞋履對比,確定其中有一人便是貴妃,隻是貴妃的腳印在密道起點和中間未曾出現,直到密道盡頭處才出現,沒有掙紮的痕跡。”

李元達心道八成是被人背走的,要不就是打暈帶走,最後快走出去時又醒了。

“臣看那腳印有來有往,離開時卻少了兩雙,料想必然有賊人趁亂混入禁宮,意圖不軌,悄悄令人在發現密道的地方守著,果然捉獲了兩個鬼鬼祟祟的假內侍,人已經被送進了詔獄,今日子時之前,保管讓他吐得幹幹淨淨!”

李元達聽他做事甚有條理,心細如塵,不禁平添幾分賞識,心說原主眼光不錯啊,至少手下能力還是有的。

他摘下拇指上的扳指賜給薑朔,勉勵道:“好好為朝廷做事,朕自不會虧待你的。”

薑朔頗受鼓舞,恭敬的謝了恩:“承蒙聖上器重,臣必定肝腦塗地以報!”

再回到詔獄之後,卻有下屬滿麵愁雲,迎上前來:“什麽刑罰都上了,那兩人一個抵死不招,另一個趁人不備咬了舌頭……”

薑朔心頭微頓,眉頭隨之皺起,正頭疼的時候,卻見前去探查那處府邸來路的心腹回來了,駐足門外,欲言又止。

薑朔心有所悟,打發了下屬繼續審訊活著的那個,又以目光示意心腹隨自己往偏僻無人處說話。

心腹麵如土色,聲音壓得很低:“大人,我帶著幾個兄弟去查那處宅子,才知道那兒平日裏根本沒什麽人住,再去官署查戶主乃是何人,卻發現那一頁記檔早已經被人撕去。”

薑朔眼底厲色一閃:“線索斷了?”

心腹艱難的咽了口唾沫,聲音更低:“屬下原本也覺得這條線索這就到頭了,正要往外走的時候,忽然想起另一事來。記錄戶主的不僅僅是房產名籍,還有當年崇仁坊開始營造時候的賬本在,又往跑了幾個衙門,發現這處房產幾經周轉,最後落到了梁家人手裏……”

薑朔顯然也是想到了某處,不禁變色,眼底淩厲愈顯:“是哪個梁家?!”

心腹顫聲道:“雍王長史出身的梁家啊,大人!”

薑朔臉色陰晴不定,晦暗難言。

心腹一疊聲的勸道:“大人,這件案子不能再往下查了啊!雍王是聖上同胞的弟弟、超品親王,丟的是聖上最寵愛的貴妃,一男一女攀扯在一起,能有什麽事?這是咱們能沾的嗎?!”

他抬起袖子胡亂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方才繼續道:“就算他們之間沒事,雍王手裏居然有一條隨時能夠入宮的密道,這意味著什麽?宮闈秘事也好,叔嫂亂情也罷,咱們這樣的小石子,一腳就被踢開了,哪敢上趕著向前?”

又含了一萬個小心,聲音低之又低的警告道:“大人,就算事情真的水落石出了,咱們知道了這種皇室醜聞,聖上他還能容得下咱們嗎?!不是屬下怕死,是咱們得為全家老小考慮啊!”

薑朔心中五味俱全,一時無言。

良久之後,終於道:“我要想想,你先回去吧。”

下屬應了聲,心有不安的走了。

獨留薑朔一人立在原地。

一陣冷風吹來,他猝然回神,隻覺額頭發涼,後背生寒,抬手去拭汗的時候,忽然間看見了自己拇指上那枚色澤通透的扳指。

讓人窒息的,深重的綠色。

他忽然間打個冷戰,清醒過來。

……

時至深夜,李元達已經安歇,卻有侍從在外小心翼翼的回稟,道是內衛副統領薑朔求見。

李元達披衣起身,往偏殿落座:“傳他進來。”

薑朔入門之後,照舊向皇帝行禮,旋即又將勘察後得出的結論稟告於上:“珍貴妃一事,或與雍王府上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又將自己查到的事情細細講給皇帝聽:“密道所在之處的那處府邸,被查出是掛在雍王府長史名下的,幾經周轉,的確做不得假。”

“那兩名假內侍進了詔獄,一個尋機自盡,另一個抵死不肯開口,臣見撬不開他的嘴,便大膽從雍王府逆推,果然發現雍王府上有兩名擅於縮骨易容的門客,正與那二人特征嚴絲合縫……”

李元達聽得默然。

此時更深露重,窗外夜蟲低鳴,一陣寒風自半開的窗扉吹入,冰冷徹骨。

薑朔跪在地上等了又等,卻始終不曾聽聞皇帝發話,小心翼翼的抬起一點頭去看,卻瞧見了令他驚駭欲絕的一幕。

皇帝孤身一人坐在禦座之上,神情戚然,一滴眼淚順著他堅毅的麵頰飛快的滑落,進入厚重華貴的地毯之後,很快消失不見。

“朕與雍王,兄弟也,一母同胞,何以至此!”

薑朔心頭忽然湧出一股極為複雜的情感來。

而皇帝很快平複了情緒:“朕記得你是內衛副統領?”

薑朔道:“是。”

皇帝道:“你做事很妥帖,朕很中意。以後,你便做正的吧。”

薑朔心髒猛地一顫,一股喜意油然而生。

他全力克製住自己,沒有顯露異色,畢恭畢敬的應了聲:“是。”

見皇帝再沒有什麽吩咐,薑朔站起身來,低著頭快步退了出去。

薑朔走了,李元達卻沒有急於再去歇息,而是舉步到了床榻前的小案前。

上邊擺著薄薄的一張文書,上邊加蓋著京兆尹府的大印,如果薑朔的心腹在此,大抵就會認出,這就是被人撕去的那一頁文書。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可身在最頂端位置的同時,早就注定與懷疑相伴終生了。

李元達起身取下燈罩的蓋子,將薄薄的一頁紙撚起來燒了,看著它逐漸化為飛灰,最終笑了一聲。

“所謂皇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