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黎明的第一攏金光傾灑下來時，小金龍懷裏抱著一枚足足有他腦袋大的白蛋，一路“啪嗒啪嗒”地朝石窟的入口跑去。
某種意義上各懷鬼胎的水龍夫妻，不約而同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投去目光，一下就再次看呆了。
亮而明淨的晨光慷慨地均勻灑落在小金龍的金鱗上，就像鋪在平靜湖麵上的一條波光粼粼的金毯，每一道折射的光輝都是明媚璀璨的。線條優美的軀體上淌著流光溢彩的靈動，邁得碎小的步伐可愛極了，敏捷的動作間帶起的反耀，淩厲得猶如箭矢上那一點跳動的雪芒。
是龍族最愛的金燦燦沒錯。
但那種動中帶靜，像初春新綠的枝條上最柔嫩的那一點生機勃勃，無形中更讓他們沉迷。
麗可咽了咽快流到地上的口水，果斷迎了上去，熱情道：“我親愛的西爾啊，有什麽事是我能幫到你的嗎？”
西爾的腳步一頓。
他抱著蛋，小心翼翼地轉過身，認真地看了這頭殷切地盯著自己的母水龍一眼，抱著些微的期待：“我確實還有很多未解的疑問，我的朋友。”
麗可的眼睛倏地亮了。
她拍著胸口，信誓旦旦地說：“噢我的小甜心，我願意用我那卑不足道的智慧來解答你心中的疑惑。”
被搶先一步的沃特爾這時也大步流星地跑了過來，剛要開口，就被西爾的一連串問題給堵了個嚴嚴實實：“在我所得到的傳承記憶裏，就連英明睿智的龍神也沒能給我提供問題的答案，我多希望自己能知道龍蛋要多久才能孵化啊。小龍最喜歡的居住環境又是什麽？幼崽是不是有飲食上的特殊需要……”
小金龍一口氣問了十幾個問題出來，看著瞠目結舌的兩頭水龍，心裏已經知道了答案。
他雖然有點失望，但還是貼心地給了個供對方下來的台階：“雖然我很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但偉大的龍神之所以不讓我知道，一定是希望我們能自己去探索答案吧。”
麗可眨巴了下眼，半天才反應過來他的意圖：“呃，那個，西爾，難道你是要，是要，要孵蛋嗎？”
一句簡單的話，卻被震驚到了極點的她磕磕絆絆地說了半天才說完。
沃特爾也驚呆了。
他為難地盯著那枚蛋看了一會，委婉勸道：“親愛的西爾，這也太奇怪了。”
其實在龍島上，過去也偶爾出過想模仿其他魔獸孵蛋、好直接撫養自己後代的母龍先例。
但大多數根本熬不住枯燥的等待時光，很快就在新一輪求偶期帶來的躁動的催使下，接受新伴侶的追求而棄蛋離開了。
少數堅持下去的，最後也因為遲遲等不到動靜，意識到身下的恐怕隻是一枚死蛋，情緒低落地選擇主動放棄。
沃特爾發愁地撓了撓後腦勺上的鱗片。
連下出那枚蛋的母龍都無法做到，更何況是西爾，一名非親非故的雄性、亞成年、還是異屬性的龍？
不管怎麽看，這個組合都太讓人匪夷所思了。
“可是，我們的生命這麽漫長，總要做些什麽來渡過。”西爾知道自己的決定肯定不被他們理解，溫和地給出了他們更能接受的借口：“住所是我自己選的，剛好落在我住所門口的它們，等於說是給我提供了打發時間的方法。而對它們來說，就算我沒能成功，也沒什麽可失去的了。”
對龍蛋而言，他提供的環境再不靠譜，總不可能比讓它們繼續躺在枯枝敗葉裏情況更壞。
西爾垂眸，看了看懷裏這枚生命氣息漸漸趨於穩定的蛋，輕聲說：“有選擇的是我，而不是它們。”
踩裂的那枚龍蛋為他的所作所為提供了契機。
他已經擁有那麽優越的條件了，為什麽不能給這麽像曾經被遺棄的自己的龍蛋一個機會？
西爾其實有過猜測，龍族有悖於所有生命體的棄蛋習性，或許就是自然法則裏對這個最強大、也最得造物主偏愛的種族的數量的最大限製。
這都沒關係。
畢竟他從來沒有過要更改龍族天性、打破天然製衡的狂妄野心。隻單純是想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剛好撞到自己眼前的龍蛋做點什麽。
他的話很輕，但水龍夫婦也還是聽到了。
隻是他們完全無法理解小金龍的做法。
——不過在他們眼裏，這樣特立獨行的小金龍也魅力十足就是了。
“可是。”麗可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了西爾低落的心情，稍微有些退卻，但離開前還想最後勸說一下：“你的那些問題，從來就沒有龍知道答案的。而且，你抱著的那枚蛋，說不定根本就已經死掉了。一直沒有小龍出來的話，你不但浪費了很多時間，還一定會很傷心的。”
麗可不禁想起了曾經花了一百多年的時間去孵蛋，最後卻發現那隻是一枚死蛋，因此傷心透頂，自己選擇徹底陷入永恒的沉睡的朋友歌林。
那可讓她難過了好一陣子呢。
比起一枚不知道是被哪條龍在什麽時候遺棄的蛋，麗可更關心的當然是漂亮又神秘，讓她第一眼就喜歡得不得了的西爾。
萬一西爾也像歌林那樣呢？
聽到這話的西爾，卻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不會有這種事的，至少現在，這枚蛋是活著的。”
他篤定地說著，見麗可還是一臉擔憂，他幹脆又靠近了麗可一些，好讓兩頭水龍能直接接觸這枚蛋。
他耐心地解釋：“蛋殼上的紋路雖然黯淡，但還是亮著的，而且你們要是用本源魔力去感應的話，也能感應到這孩子的生命力。”
——它不想死。
雖然被埋在層層疊疊的枯枝敗葉，被陰冷和腐臭包裹著不見天日，它也還是堅持著，不願意輕易死去。
或許，就算西爾什麽也不做，這麽堅強的它也能在龍島即將到來的夏季裏迎來屬於自己的破蛋契機。
在他眼裏，這枚蛋雖然被遺棄在野外的時間更長，但情緒上的表達卻是最豐富的。
——前提是之前那腦海裏傳來的“啵”一聲，的確是來自這枚蛋的反饋，而不是他的幻想的話。
麗可：“……”
她的困惑根本沒被這句話撫平，反而更厲害了。
她順著西爾的話，十分發愁地研究了一陣眼前這顆被細心的小金龍擦拭得幹幹淨淨的大白蛋，心想哪裏有什麽紋路？
有過下蛋經驗的母龍都清楚，隻有在蛋剛剛離開她們身體的時候才會短暫浮現蛋紋，之後從外觀上來看，根本就隻是一枚普普通通的大白蛋而已。
況且，用本源魔核去感應生命力又是什麽奇怪的做法？
本源魔核的力量根本是不能離開體內、隻能去供應自身魔力池的，又怎麽可能做到去感知外在的生命呢？
可憐的西爾啊，說不定就像當時的歌林一樣，想孵蛋想瘋掉了。
隻是歌林到底是產下那枚蛋的母龍，受到一些影響也可以理解，西爾為什麽會對一枚撿來的蛋那麽特殊呢？居然到了產生奇奇怪怪的幻想的嚴重程度。
一定是因為他太單純善良了，珠翠繽紛的心地是那麽璀璨，那麽柔軟，連區區一枚龍蛋都讓他充滿了悲憫。
麗可想到這裏，跟同樣看不出什麽蛋殼上的紋路、也感受不到所謂生命力的沃特爾對視一眼後，決定先退一步。
她放緩了語氣，先順著西爾的話說：“好吧，西爾，我想你說的是有一定道理的。那你會拒絕以後你的朋友……我們該是朋友了吧？來看望你嗎？我想看看你孵蛋時的狀態，也很願意在你需要的時候幫幫你。而且，我願意保證，等我要下蛋的時候，一定把蛋送給你！”
話說完後，麗可很清晰地感覺出小金龍身上那點疏離冷淡的氣息散去了，取代的是溫暖的善意。
就像剛過黎明、步入上午的陽光那樣，曬在鱗片上令龍感覺暖融融的，又有著聖潔的剔透感。
“當然，要是你們不嫌棄的話，我非常樂意成為你們的朋友。”西爾眨了眨眼，露出了受寵若驚的神色：“親愛的麗可、沃特爾。你們是我見過的最美麗優雅的水龍。”
——盡管他到目前也隻見過這兩頭水龍。
西爾並沒有把麗可最後提到的贈蛋承諾當真，隻如水龍們所願地與他們親昵地蹭了蹭尾巴尖。
趁他們還陶醉其中時，果斷帶著新蛋溜進去了。
“唉。”
麗可凝視著他的背影，隻覺得心裏既有被心儀的金龍親近的甜蜜，又有親眼看到小金龍誤入歧途的酸楚。
她碰了碰神色凝重的沃特爾的肩：“我們先走吧，看能不能找到迪斯。說不定他已經回來了呢？就能問問他西爾這裏到底是怎麽回事。”
西爾畢竟是迪斯帶回龍島上的，說不定迪斯會更了解他們的小金龍呢？
恐怕隻有偉大的龍神才知道那些人類在西爾腦子裏灌輸了什麽奇奇怪怪的概念！
沃特爾點了點頭，又說：“而且，我怎麽能忍受西爾住在這麽簡陋的地方呢？他要是堅持留在嘩嘩山的話，我們要給他帶些寶石，再幫他擴建一下巢穴才行。”
水龍夫婦在這方麵一拍即合，達成共識後再簡單商量幾句，就朝位於龍島正東方向的迪斯的巢穴飛去了。
這時的西爾，則是陷入了意想不到的小難題裏。
他原先想著這枚後來的蛋，隻要在之前那兩枚的附近再加個坑位，直接加入就行了，這樣可以共享同一道光照和火焰魔法。
誰知道他才剛將這枚蛋放到那兩枚火焰紋的蛋旁邊，那兩枚原住民上的紅色紋路的亮度就驟然升高了，一閃一閃的，裏麵的生命氣息也傳來了不小的波動。
相比起來，這枚帶淡藍色漩渦紋路的新蛋倒還是安安靜靜的老樣子，並不像先來的那兩枚蛋出現激烈反應。
不過，在有了這麽直觀的對比後，西爾才發現它比另外兩枚要大上整整兩圈。
難道是屬性相克嗎？
西爾通過蛋殼上紋路的顏色和樣式來猜測。
由於這兩枚蛋被母親遺棄時，他還處於消化傳承記憶的假眠期，根本聽不到外界的動靜，當然也不可能親眼見到棄蛋的罪魁禍首。
隻是從蛋身上紅色的火焰紋來看，他想，大概率是火屬性的龍。
至於新撿來的這一枚帶有淡藍色的漩渦紋路，按他推斷，恐怕不是風就是水了。
想偷懶的想法破滅了，西爾倒也沒有多沮喪：連農民養雞都不能隨便偷懶，更何況是第一次養龍。
既然它們不能和平共處，就隻能分開孵了。
西爾抱著新來的蛋往外退，大概退了五六步後，那兩枚火龍蛋就安靜下來了。
他便在原地挖了個小坑，控製著火焰魔法的輸出，直到又聽到“啵”的一聲，才放了心。
不過，這如果真是水屬性的話……
西爾眨了下眼，忽然靈感一閃。
他在蛋底的石坑裏引來了一點水，匯成了一個小水泊，又將水略微加熱，接著將蛋小心地放了進去。
蛋底剛泡到水的那一刻，他腦海裏就清晰無比地傳來了像唱歌般連貫的三聲“啵卟啵”。
在蛋裏就已經展現出未來的話癆資質的藍紋龍蛋，這回的尾音還明顯愉快地上揚著，開心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