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從自大裏清醒過來,學著怎麽去愛人。

賽厭與奧托自小相識,作為同齡的、可以說得上是“友人”的存在,他其實知道奧托身邊很多事。

比如在奧托小時,大約歲的光景,那時陪伴在他身邊忠誠的仆人,除了愛德華·沃爾外,還有一名名叫夏洛蒂的beta女仆。

那實在是位優秀的中年仆人,她刻板、守禮、嚴肅、認真,對年幼的親王更充滿關愛之情,對從出生有記憶後便沒見過父母的小親王而言,夏洛蒂的存在彌補了他心中的一部分親情上的空缺。

兩位帝國尊貴的alpha小少爺關係逐漸好起來後,雖然他偶爾會對賽厭私下吐槽,夏洛蒂過於守成古板了,有時不懼懲罰也要諫言搞得他很煩,不許這個不許那個的,下次她再多嘴一定要給她點顏色瞧瞧。

但討厭束縛的親王確確實實很少處罰夏洛蒂。

當時同樣年幼的賽厭奉家族的意願,與親王建立起一段友好的關係後,去親王府邸做客時便看過這樣的情景——奧托因坐姿不端,言語失禮而被夏洛蒂麵無表情地打斷諫言,提醒過後便自知有罪般在親王躬身請罪。

而奧托分毫微改,依舊背靠沙發懶洋洋地將雙腿交疊,眯起紅眸,用一種很危險的眼神看著麵前的女仆。

之前被奧托用這樣眼神看的人,無論是貴族還是仆人,都會落得一個淒慘的結局。

這位名叫夏洛蒂的女仆又會怎樣呢?

賽厭想起之前那些人的結局,好奇地等待著麵前的事情會如何發展下去,然而在周圍仆人的緘默中,奧托在分毫寂靜的空氣中重重抱怨般歎了一聲,撓撓金發,煩躁地拉長音調:“知道了知道了,你好煩哦,夏洛蒂。”

“扣你一個月工資哦,因為話多煩到我,你已經扣到第三十二個月了,不想一輩子沒錢拿的話下次就不要多嘴啊。”

夏洛蒂閉目平靜道:“是,親王閣下。”

還以為麵前女仆會受到嚴厲懲罰的賽厭:……

隻是扣工資嗎?當時小小一點的少年有些驚訝,不動聲色地看了看身邊的奧托,以為自己對小親王私下偷偷地觀察以及建立出的人物模型是哪裏出錯了。

他不是這麽寬和的人啊?

事實上,在之後的相處中,賽厭才明白自己對奧托的認知從未出錯——隻是那時對他缺乏了解而已,他的確是個高傲扭曲的人。

但偶爾,這表麵看上去不近人情的親王也會允許一些他信任的人走進他的世界,並不吝嗇地給予對方一絲優待與柔情。

所以,後來夏洛蒂的丈夫被揭出私通叛軍,悄悄往外傳遞阿斯加德皇室的起居時間與日常行程,對他造成深重的安全風險時;盡管皇帝怒火滔天,想要以極刑處罰這二人。

但奧托冷靜下來的第一時間,卻是假裝漫不經心地提起夏洛蒂那幾天的行動,並直截了當地說出夏洛蒂那老太婆是被騙了,這件事應當與她無關的斷言。

調查證明,夏洛蒂確是對丈夫的一切行跡毫不知情,她與丈夫的關係並不好,十幾年如一日地待在親王府邸,不曾回家一次。

可她身為親眷,做出叛國行為的丈夫的確是通過與她的通訊確認了奧托的行程,並差點對其造成生命危險,作為間接的通敵者,這並不是她脫罪的理由。

奧托想要保下夏洛蒂。

身為親王,他本不應該對危害皇室的危險分子予以寬容,但無論是廢了也好被流放也好,作為這麽多年小親王心中屬於那一部分“母親”位置的替代品,他允許夏洛蒂保住一條性命。

他以為這樣是對夏洛蒂的恩賜。

然而那位忠誠卻愚昧的女仆,卻並不打算原諒自己,她對阿斯加德皇室忠心耿耿,將全身心的精神與意誌都寄托在帝國的榮光之中。

於是在奧托命人帶她出獄流放的那一天,她不惜咬掉舌頭,毫不猶豫地用藏起的利刃傷害自己,也要麵見親王,請他收回成命。

“……為什麽?夏洛蒂。”

奧托趕到時,夏洛蒂被自己咬掉的半截舌頭已然掉落在地上,她滿嘴鮮血地顫抖著趴伏在地麵上,沉默而低至塵埃地對小親王請罪。

奧托冷眼看見趴跪在地上的女仆一點點用鮮血,在地上無力寫出的“請對我施以極刑”的文字。

“是因為你的丈夫嗎,你舍不得他獨自去死?”

女仆閉上眼睛,眼淚混合著鮮血從臉頰旁落下,她在親王麵前再次用藏起的小刀紮入自己的手腕,頓時血流如注,似是愧悔,又像用鮮血在明誌。

“……原來如此,”奧托停頓良久,冷淡的雙眸注視著她,“那就滿足你好了,作為照顧我近十年的回禮,就滿足你。”

——“用極刑。”

當年的帝國遠沒有今日安穩和平,叛軍與外星暴/動時有發生,於是為了彰顯絕對統治力與皇家威嚴,殘酷而血腥的極刑那時還有必要存在。

夏洛蒂無罪,然而關係皇室成員安全,帝國安穩,身為與通敵者有直接聯係的她卻必須有罪,不僅是愚昧忠誠的夏洛蒂自己,甚至奧托、皇帝,乃至從始至終旁觀的賽厭,都明白讓那女仆以這種極端的方式死去,才是對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蟲子最深重的震懾。

夏洛蒂被處刑的當天,賽厭在親王府邸的花園中見到了對方沉默靜立的身影。

那天是個陰天,少年的雙眸如同天上即將下起血雨般鮮紅欲滴。

“賽厭。”

“嗯。”

“你說為什麽有人即使傷害自己,也要忤逆我的命令呢?”

天空下起雨來,站在淅淅瀝瀝雨幕中的幼年親王如同金發被淋濕的小狗,他茫然地轉身看向站在走廊下的好友。

“我明明是為她好,想保下她的啊。”

“如果她願意接受我的安排,兄長不會多說些什麽,為什麽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奧托大人。”

“嗯?說。”

賽厭深深呼出一口氣,抬起銀眸,與站在遠處高高在上,擁有這世界上一切珍貴稀有的財寶,獨獨心靈荒僻而空無一物的親王對視。

“您和夏洛蒂都清楚,隻有她赴死,才能對她心中的信念贖罪,而且她如此舉動也能警醒他人,您以後受到同樣陷害的風險概率會因此降至最低……”

對方一怔,隨即升起怒火,像是驕傲被打碎一樣咬牙道:“可我又不需要!我的安危跟個中年老仆人扯得上什麽關係?!憑什麽她確認自己死掉就一定能達成這種目的。”

金發的少年親王雙眸紅如烈火,卻在片刻之後,在雨幕中露出了快要碎掉一樣的眼神。

他自認為自己十分討厭夏洛蒂,卻在每每被冒犯時隻對她做出象征性的懲罰,那忠心耿耿的老仆人將小小一點的他一路精細地照顧著長大,奧托自己都沒意識到,他潛意識地、對夏洛蒂生出的類似於家人的依戀。

隻是在以往,主仆的身份差距將這份感情蓋過去了而已。

也正因此,當他認為自己能護得住的人,永不會忤逆自己的人,卻在他麵前以最極端的方式,寧願傷害自己也要走上“正確”道路的那一瞬間——

奧托感受到了強烈的、自尊被摧毀的挫敗感,以及無能為力的怒火。

那至今是讓他銘記到如今的事,成為了他說得上是心理陰影的,“禁忌”的存在。

賽厭清楚當年那件事對他造成的影響,所以當小芙快要崩潰,而奧托又臨在失控邊緣時,他不介意用撕開好友傷疤的方式讓他好好清醒一下。

他是被愛著的,他其實是會愛人的,隻是不太懂如何去愛人——

所以當再一次、與十幾年前一樣,小芙以相似的方式要拒絕他的好意、亦或者是愛意,用對他而言最能摧毀他驕傲的方式要與他一刀兩斷時,奧托仿佛回到了讓他感到茫然的幼年時代的那一天。

“我不明白,賽厭。”

酒館內,與小芙分手後的第三天,本對酒精過敏的奧托此時卻像是要死掉一般醉醺醺地倒在酒吧櫃台,金發軟趴趴伏在手臂上,如同做夢一樣對他模糊地說道,“我那麽喜歡小芙,是想和她永遠在一起的,為什麽最後……她即使那樣做也要和我分手。”

“我明明是愛著她的啊。”

“奧托。”

“……嗯?”

賽厭歎了一口氣,平靜地將酒杯裏剩下的酒潑到爛醉的奧托身上,將他澆得一怔,瞪大茫然的紅眸看過來,如同被雨淋濕的狼狽小狗一樣。

“不要自我感動了,我從十幾年前就想說,你自以為的好意對他人來說反而會成為壓力。”

“夏洛蒂……即使你當年保下她,她也會因愧疚而無法繼續正常生活下去的,你知道帝國的意誌就是她的意誌,如此對帝國忠心耿耿的自己,卻與叛國扯上關係,那本來就是讓她痛苦萬分的事。”

“……可是。”

“至於小芙,就更不用說了,你和她本來是能好好正常交往下去的,都是你自己得寸進尺的緣故,給她自認為珍貴的愛意,卻不懂好壞不知節製,最後將她逼成這樣。”

“清醒一些吧,奧托。”他說。

“從自大裏清醒過來,好好學學怎麽去愛人,這才是你現在應該做的事。”

……

夏芙在與奧托的第二天便回到了弗洛森莊園。

然後第三天,令她驚喜的是,伊萊先生回來了!

與奧托談戀愛的這段時間,她猶如陷入了一場恍恍惚惚的夢境,雖然做了很多瘋狂和成人該做的事,可現在從裏麵掙脫出來,麵對伊萊先生,她好像又變成了之前那個快快樂樂什麽事都不懂的笨蛋女孩子了。

好好粘著伊萊先生撒了頓嬌後,夏芙像條受盡委屈的小尾巴一樣可憐巴巴地跟在他身邊不離左右,到了晚上睡覺時,兩個人自然而然地再次睡到一起。

在伊萊身邊,她感到難得的安心,睡得很快又很香,然而伊萊卻在半夜被她的動作擾亂醒了。

淩晨三點,身穿整潔睡衣的銀發青年淡淡垂眸,看著少女放在自己胸前的手掌陷入沉思。

“嘿嘿嘿……好好捏。”

不知道做了什麽夢,伊萊麵無表情地聽見她嘴裏在嘟嘟囔囔地說著些不知所以的夢話,想著以前她就喜歡說夢話的睡眠習慣,伊萊本以為夏芙是夢見什麽讓她開心的事,所以到夜裏還記得。

比如捏著自己的胸,想著棉花糖,年糕之類的東西——這都是她平常喜歡吃的小零食。

然而這樣想的伊萊,下一刻便聽見她呼嚕嚕地香香甜甜,繼續夢幻道,“帥哥、酷哥,大家的胸……都好好捏,嘿嘿嘿。”

伊萊:……

聽到這種虎狼之詞,這幾年精心撫養這孩子長大的大家長蹙了蹙眉,心中不由得浮現出一絲困惑,青年翠眸抬起,輕輕淡淡地打量她睡得紅通通的麵孔一眼。

……這孩子,怎麽變澀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