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藍夜
湘良玉上岸時，被她拋棄的鯊魚緊隨其後，埋頭往前衝，看起來想跟她一起上岸。
她看著在海岸線不斷掙紮的鯊魚，回頭對著它的腦袋砸了一拳，力氣不大但帶著警告：“不回海裏以後就別回了。”
鯊魚張嘴不停地咬合，不管氣勢多凶，最後還是吃了滿嘴的空氣，擺著尾巴悻悻然回到海裏。
陰藍的天對照深藍的海，海天一色呈現陰冷的色調。待鯊魚背鰭沒入海麵，海麵唯一的色彩就是花白的浪花，一層滾過一層。
今晚是無月之夜。
海風吹得湘良玉打了一個寒顫，但在看見斷塔上方的潮中鳥，她忍不住笑出了聲。
有炮又怎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她找了處視野好的沙灘，在這可以看見斷塔上方的一舉一動，正準備坐收漁利，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燈塔裏的怪人好像還等自己帶他出去。
湘良玉“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在原地踱步猶豫片刻，還是有良心地往燈塔入口走去。
天色呈現詭異的陰藍，自然也模糊了腳下赤紅的潮間帶。
不知何時，湘良玉腳腕上已沾染上幾滴紅色的沙礫。
無聲無息，毫無察覺。
潮濕的空氣毫無防備襲來，潮中鳥沒有找到人魚，卻找到了另一種肥美的食物——人類。
無數眼睛在天空盤旋，虎視眈眈、垂涎欲滴。
三人此時正縮在一處坍塌的三角區域內，雖然無法徹底阻隔外界，但也足夠拖延一些時間。
自從燈塔破敗，暗塔也隨之消失，等他們回過神來時，三人已經來到了最開始進入的燈塔。
藍夜此刻是燈塔的塔頂，飛行生物在上空一覽無餘，若是此時出發，無疑自尋死路。
經過多次的討論與糾結，楚禮還是動用小隊積分，購買了醫療用品，為自己和其他人簡單治療一番。體力漸漸恢複，沉默卻不減。
三人神色各異，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屈流雲率先打破沉默：“這樣躲著不是辦法，我們必須逃出去。”
楚禮知道他在想什麽，低著頭輕輕搖了搖，雜亂的粉發上沾滿灰土：“沒有治療者，小隊積分必須留夠購買治療用品。”
“不能等死！”低頭一言不發的苗禎猛地抬起頭，目光淩厲，清亮的聲音仿佛一顆定心丸，讓二人都齊齊朝他看去，“還有辦法。”
他攏了攏衣服坐直，從小隊背包中拿出一顆豆子。
淡黃色的圓豆子，像黃豆，又像豌豆。
屈流雲看了他一眼，發出疑問：“你餓了？”
楚禮、苗禎：“……”
沒等苗禎開口，頭頂的石塊突然抖了抖，很明顯聽見石塊摩擦的聲音，震下大片的灰石。
潮中鳥不願意再坐以待斃了。
上方的潮中鳥正一個接著一個，用鋒利堅硬的鳥喙不停擊打石塊，灰石很快模糊了三人的眼睛。
苗禎眯著眼睛，不顧滿嘴的沙粒，聲音堅定：“三、二、一！”
楚禮和屈流雲一左一右推開石塊，三人手拉手，閉著眼往前方斷口悶頭衝去。
潮中鳥在一瞬間微收起翅膀，俯身朝著三人衝了下來。
最右邊的苗禎掙紮著睜開眼，攥緊手中的種子，在一躍而下之時，伸手猛地將種子往海裏拋去。
潮中鳥跟隨著三人掉落俯衝，速度快的潮中鳥想將三人叼起來，卻被他們掙紮的四肢頻頻打斷，無奈，鋒利的爪子和鳥喙在他們身上不斷滑落，留下一道道難以愈合的血口。
三人落水，潮中鳥緊急滑翔，於海麵上升天空，留下一串串飛濺的浪花。
湘良玉的聲音驟然響起：【恭喜玩家使用道具“人魚的種子”。被注射過的種子不再依賴於泥土，海水才是它的營養來源。】
【主線任務“逃離歸零島”（45/70）；島嶼探索度（40/50），玩家島嶼探索度已達標，海島機密事件部分公開。】
三人掙紮著將腦袋浮出海麵，貪婪地呼吸著空氣。
【人類曆史上曾隱秘記錄一件，不為人知的震撼事件。巡邏的海警親眼目睹一次大規模的人魚遷徙，他拍下無數張照片，以此高價售賣於沉迷海洋研究的學者。】
【他駛船偷偷跟蹤一段時間，卻因為身份暴露被人魚攻擊。根據他的回憶，人魚社群性極強，他們喜歡集體行動，有著明確的分工，喜歡避世獨存，甚至有專門的語言以此交流。】
【這一點和猴子的社會結構有著驚人相似，同樣，人魚族群中也有一位領導性的人魚，海警稱呼他為始祖人魚。】
【這顆種子是他被人魚攻擊時，在人魚身上無意勾抓出的。上了岸，他就將照片和這顆種子以天價售賣給一位接近瘋狂的海洋學家。】
【更多機密尚未公開，請玩家積極探索。】
三人互相攙扶著上了岸，對耳邊的公開機密沒有消化完畢。卻因為無意間抬頭所看的一眼，直接讓三人驚愣在原地，幾近忘了呼吸。
隻見原本湛藍的海麵翻滾雲湧，鮮紅的海水一浪更比一浪濃，不斷拍打上海岸。不遠處的海麵，無數潮中鳥不斷俯衝翱翔，它們在每一次上升時，嘴中都會叼著一塊血淋淋的生肉，抑或是半條魚尾。
它們口中的食物是人魚！
無數人魚不斷躍起降落，像是無法忍受著什麽一樣。他們的悲鳴悠揚空靈，在這雜亂的悲鳴中，有一道聲音尤為突出。
悲傷的腔調婉轉起伏，像是在阻止著這場瘋狂的掠食。
海麵色調不再陰冷，陰藍配上鮮紅，色彩碰撞強烈，瘋狂又恐怖。
海水冰冷刺骨，屈流雲牙齒打戰，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走！”
湘良玉聽著自己的聲音，站在塔前，看著海麵沒有移動一步。
這和原住民所說的情報截然不同，原住民嘴裏的人魚是為了獵食人類，而係統情報中的人魚卻是避世獨存。
原住民在說謊。
海水退潮，她看見腳下的赤色痕跡，沙中半埋著腐爛的骨頭，以及一些死亡的海生物。
很奇怪。
她抬頭，在一陣交錯的嗓音中看見海浪洶湧，看見人魚不知為何頻頻從水中彈跳，也看見當中有一條人魚正在控製海浪擊退天空的凶獸，自身卻被抓傷無數。
悲鳴沒有間斷，原本空中盤旋成烏雲的潮中鳥散了些，但這場掠食遠遠沒有結束。
“幫幫我！”急促地聲音從前方傳來，湘良玉快步走了過去。
長袍男人站在大開的門前，神情焦急。
他的目光沒有落在湘良玉身上，湘良玉走到門前在他眼前揮了揮手：“我怎麽幫你？”
泉生煙伸出手，他眼前是一堵牆，伸手不見五指：“牽著我的手，帶我離開這座塔。”
湘良玉沒有絲毫猶豫，一腳踏入門內，握住泉生煙那隻慘白的手，拉著他離開這座破敗的燈塔。
一瞬間，黃金表三針飛速旋轉。
霧起迷眼。
劇烈的海浪裹挾著狂風，湘良玉耳邊隻剩下震天動地的浪潮聲。
“謝謝你，我的島主。”他說。
手心一空，下一刻，一束刺眼的光破開白霧，射向島林的一角。
像是在指引著什麽一樣。
湘良玉回想起玩家進入這座塔時，自己播報的信息：
【破損的燈塔沒有忘記它的使命，它為每一位迷失方向的行者指引方向。】
離別之前，泉生煙的聲音透過浪潮，清晰傳來：“島主，如果需要我的幫助，請觸碰我的鱗片。”
湘良玉猛地轉過身，盯著迷霧道：“你究竟有幾個形態。”
她算是明白了，海中泉生煙、塔中泉生煙、培養罐泉生煙，全都是一個人！
隻是麵前被她救出來的人，似乎就是本體。
一聲輕笑傳來，浪潮聲似乎又高了一層，悲鳴變成怒吼，帶著勢必摧毀一切的決心。
泉生煙：“這不重要，您隻需要知道，我會永遠服從你。您救了我，以後出現在你麵前的泉生煙，永遠是同一個人。”
“但分身離本體久了，也會產生獨立的思想，他或許冒犯過您，或許傷害過您，但我請求您的原諒。”
湘良玉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對他的話稍稍揣摩了幾分，忽地揚起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來：“可以。退潮後的潮間帶為什麽會是顏色，海上的人魚是怎麽回事？”
泉生煙：“人魚的種子會呼喚出沉睡的族人魚，一般由始祖人魚攜帶。”
“至於潮間帶為什麽是紅色，這需要您自己探索。”
湘良玉不意外，但還是對他的回答感到疑惑，這和公開機密說的並不一樣。還沒等她問出口，泉生煙就像是知道她要問什麽一樣，回答道：“種子被我遺漏，我的族人尋找到種子後趕上族群，發現族群外有人類正在觀察，驅趕時種子被人類撿走。”
這句回答明顯刻意刪減了些許，但湘良玉沒繼續追問。
她在原地糾結許久，才別扭說出一句：“節……節哀。”
說完，她轉身離開了這個地方，循著燈塔強光束往島林深處走去。
迷霧遮目，浪潮聲漸漸平息。濃白的霧忽然滲出一道巨大的陰影，幾乎有百米寬大。
下一秒，悲鳴戛然而止，潮中鳥的嘶鳴響徹雲霄。
稀稀拉拉的落水聲接踵而至，像是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