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往生
拿著玄明真人給的羅盤,樂蕊仙子忍不住想起來自己被天庭儲君帶上來做仙娥的前前世。
那一世並不屈辱,至少表麵上足夠風光。
畢竟如今仙界……坦率地講,其實什麽上仙、仙君、神君、元君都是瞎稱呼,隻要你是在什麽位高權重的帝君神君們麵前伺候,哪怕是個仙侍也比那些正經仙官尊貴。按著這個標準,太子殿下最寵愛的仙娥,可想而知是個什麽地位。
可樂蕊原本隻是一個花仙啊,長在深山老林裏,餐風飲露吸收靈氣,不知多少年月才有的靈智,又不知多少年月才修成的道體,一心向道的小仙女,連“地位”這個詞兒都是被帶上了天庭之後才知道的,地位什麽的,對她來說有什麽要緊呢?
讓樂蕊困擾的主要是,大概是因為太子殿下已經放話了喜歡她的緣故吧,伺候太子的一幹人等從她邁入太子東宮的第一刻起眼神都有些不太對勁。
然後所作所為就愈加離譜——不說那些本身就喜歡太子殿下,然後給她瘋狂使絆子的存在了,畢竟真要說起來,因為喜歡太子殿下所以討厭她,這個邏輯還可成立,那麽那些對太子殿下沒心思,並且非常期待太子殿下和樂蕊仙子在一起的仙娥仙侍,做的那些事就非常匪夷所思了……
什麽悄悄把她研讀的道經毀掉然後換成春宮圖;換了她修煉時常用的香逼她心浮氣躁險些走火入魔然後讓太子殿下過來讓他們倆親在一起;見她不諳世事便教她如何給太子殿下投懷送抱;還教育她修煉有什麽好的,你嫁給了太子殿下還怕不能飛升;沒事就去月老殿裏偷點紅繩來給她和太子殿下綁上;特地創造條件讓她去伺候太子殿下沐浴,以此製造一點親密接觸的機會,從而期待能擦出愛情的火花……
樂蕊現在想起來,就是,嘖。
我最終能走到修為足夠可以飛升的地步,不得不感謝我當年是真的把“出身鄉野,不諳世事”這八個字走到了極致,更得感謝太子殿下雖然被他的爹媽吹成了仙界第一男神可實實在在長相不太精致,氣質也談不上絕美,真的沒讓我動心。
不然?
嗬!
當然話又說回來,樂蕊並沒有怪罪那些仙娥仙侍的意思——和他們糾纏有什麽意義呢,倘若不是太子殿下自己不尊重,放任一幹仙娥仙侍天天撮合他們倆,哪個仙娥仙侍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這麽用一個仙娥去壞太子殿下的道心?
都怪白旭。
那個過於自信,覺得我都這麽優秀這麽厲害這麽赤子之心,你怎麽能不喜歡我呢的白旭。
而現在,自己也終於成長到了能舉手投足之間便殺了這個人的程度了。
舍不得麽?
怎麽會。
他這個行為擱司命那些情情愛愛的話本子裏麵固然是“哇塞養成係!”,“天呐好甜啊!”,“小花仙什麽時候開竅呀我好急!他們的孩子叫什麽名字我都想好了!”,但是對於確實對太子殿下沒什麽感覺,單單純純一心隻想求道的小花仙來說,這就是明明白白的對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的精神逼迫。
那種“你所處的環境裏無論男女老少都說你應該和我在一起,你不愛我那你可真的太不知好歹了,你真的不好好考慮一下和我在一起嗎?”的,潛移默化的,全方位的精神逼迫。
身處其中時或許感應不太明確,但抽身出來,又去人間被人間的娘親重新教了一遍正常的三觀,再想想曾經的環境和修煉之艱難,樂蕊仙子整個人的情緒都有點低落,用力握了握玄明真人給的羅盤,才仿佛找到了一些力量。
但她還是有些擔憂:“都已經撕破臉了,此人自然當殺則殺。但……真人,既然天道可以出錯,不,既然天道已經出過錯了,即便這個羅盤指引了方向,我還是怕這次說的人不對。塗山君本來就該死自不必言,但若是殃及無辜,到底非你我之本心……”
“仙子如何會擔憂這個?”玄明真人笑歎,“天道即便會錯,可仙子和那白旭朝夕相處如此之久,當真見到了‘白旭’,難道連這也辨認不出來?”
……倒也是。
樂蕊仙子深深吸了一口氣,本著從此便真的一了百了了的心情,鄭重對玄明真人行過一禮:“真人對樂蕊做的,樂蕊無以為報,他日真人若有驅策,樂蕊必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然後,不等玄明真人說出什麽客氣的話,樂蕊仙子直接站起身來,昂首出了兜率宮。
仿佛是在和自己那被人擺布的第一世,受盡折磨的第二世做一個永久的告別。
玄明真人到嘴的話憋了回去,轉成了一聲悠長的歎息。
不再想樂蕊仙子和白旭之間的恩恩怨怨,他雙眸繼續投射在那一幅老君的畫像之上,甚至還從儲物袋中摸了一串念珠出來,開始如同一個人間的道士一般在祖師爺麵前數念珠誦真經。
《往生咒》
雖然不知道白旭到底會在哪一天死,但我還是提前念一遍罷,但願你下輩子過得辛苦些,多挨上那麽幾棍子生活和社會的毒打,免得一天到晚中了邪一樣的就知道愛愛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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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很快就到來了。
說起來,白旭出生時算得上是普天同慶,什麽“多少多少隻彩鳥盤旋飛舞”,什麽“產房之內大放紅光”,什麽“非早非晚但霞光滿天”,各種牌麵直接拉滿,仿佛生來就應該是赫赫揚揚的天之驕子,長成之後理所當然應當繼承整個天庭。
死時卻是無聲無息,沒有什麽普天之下同放悲聲,沒有什麽天昏地暗連日不晴,一定要說會惹得什麽人為此難過的話,除了太子殿下宮中那一群拉紅線上癮的仙娥仙侍難過於“我的殿下!我那赤子之心的殿下!”之外,也就隻是引起身處天牢,早已沒了往日精氣神的天後的注意。
這裏不得不感慨一下慈母之心——天後入獄之後,很快便想通了天君謀劃的種種,可是塗山君已死,她又入了天牢,固然她還有一群(在吹出去的名聲裏非常牛逼的)哥哥,可自家人知自家事,如今天君拿住了道理,九尾狐一族幾乎是人人喊打天道不容,又能怎麽樣呢。
所以當天君來天牢裏看她的時候,天後也沒有和天君之間爆發什麽歇斯底裏的爭吵,沒有什麽你難道不記得你我當年之間的情深似海了麽的哭泣,而隻對天君要求,把旭兒魂燈給我。
天君說好。
很快,白旭的魂燈便被仙侍送到了天牢。
到得今日,魂燈黯然熄滅,燈芯在不甘地閃爍,仿佛白旭臨死時不甘的眼眸。
這幾日一直在哭泣,雙眼都已經開始提前渾濁了的天後娘娘又一次捂住了眼睛,軟軟坐到了地上,大放悲聲。
哦,你說天君?
天君此時在淨居宮。
這裏是天君一係的“祠堂”,人間的祠堂是層層疊疊的牌位,神仙的祠堂自然與此不同,最上層是畫像,最下層是魂燈,從上到下,畫像越來越少,魂燈越來越多。
——畫像代表的是上層的祖宗們都已經去混沌了不會回來了,魂燈代表的是人還在本界苟著,倒數第二層是天君一輩,最下麵一層的第一位已經空了。
那是屬於白旭的位置。
天君看著那個角落,眼眸深深,不知都在想著什麽,氣氛顯得非常凝重,仙官進來稟報白旭死訊的時候就非常忐忑。
天君看起來卻很疲累,似乎也沒興趣對仙官發什麽脾氣,隻擺擺手,仙官如釋重負地退下,還貼心地給天君帶上了淨居宮的大門。
淨居宮恢複陰暗,天君沉沉閉上了眼睛,用低到怕是隻有他自己聽得到的語調開口:“旭兒,莫怪為父。”
有了個開頭,接下來的話便顯得順理成章了許多:“要怪就怪你自己,倘若不是你的所作所為甚至引起了天道的不滿,為父又怎麽會非殺你不可?你外公也有不是,但凡他真的能行此瞞天過海之術,他日不過給你換個身份便仍是天庭太子,可他在天道麵前暴露,怪得誰來?”
但並沒有人回答他。
淨居宮內,仍是一片安靜到可怕的深沉。
而在此之外,便是真的再不會有什麽人為白旭之死感到難過了,做神仙做到這份上,確實算得失敗。
更失敗的是,那位才和天君報完信的仙官出了淨居宮的門,也沒有回天牢繼續值守,而是拐了個彎去到披香殿之後的一處未命名的小小院落,恭恭敬敬給一位外表非常年輕俊秀的神仙稟告過了白旭之事。
那位年輕神仙聽得一臉思索,仙官拱手後退,他自己坐在石凳上思考了好一會兒,才轉身回了房間,又關上了門。
而後,不因任何人注意地,隱匿痕跡去往了玄明真人在飛仙殿所住的小院之外。
傀儡有感外頭有人,開門相迎,那位年輕的神仙禮賢下士,連對傀儡都禮貌地點了點頭,方才道:“去通報你家主人,天君四子白琛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