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行禮

書意仙子其實隻在洛韻神女的房間裏呆了半炷香不到,洛韻神女就已經把整個房間毀得不成樣子。

這裏備注一下,不成樣子:指什麽被褥、茶具、花瓶、畫卷之類容易損傷的東西被她的法訣劃拉得亂七八糟,但作為房屋硬裝的柱子、天花板、牆壁一類,卻是巋然不動。

哪怕和洛韻神女之間堪稱血海深仇,看到了這樣的一幕,書意仙子都忍不住嫌棄了一下這位神女的法力。

……真是菜啊。

但也是好事,至少這個樣子就不用擔心她一個不小心把房子鬧騰塌了還造成什麽次生災害,書意仙子從她房間裏飄出來,對玄明真人點了點頭:“仙長。”

“不看了?”玄明真人放柔了聲音問。

“不看了。”書意仙子歎了一口氣,“我在北俱蘆洲含怨而死之時,隻盼不能將她碎屍萬段,做鬼也不要放過她。但如今……她所受的這點驚嚇折磨竟不足我當日之萬一,卻已經成了這個樣子,我突然覺得好沒意思。”

玄明真人亦是一聲歎息,不對書意仙子的心情做什麽評論,隻柔聲道:“那回去吧。”

“好。”書意仙子點點頭,就要回那個小玉瓶裏,但想了想,她還是有些不放心,“仙長,你雖然去和天君通過了氣,天君因想除去赤霄帝君的緣故,表態了會站在我們這邊,但……但他們畢竟都不是什麽好人,我還是有些擔心。”

“沒關係。”玄明真人溫和道,“天君願意公平判決自然很好,即便不公平判決,我亦有給你討回公道的法子,本來就沒有把希望寄托在天君身上。你放心就是。”

書意仙子自從見到玄明真人以來,已經是目睹了很多對於之前的她而言根本無法想象的事跡,如今聽得玄明真人此說,心下稍安,身形一晃,便仍是一股青煙,縮回了小玉瓶中。

第二日。

開啟了赤霄帝君這糟心的一天的是在雲夢澤侍奉的仙娥一大早便到了昭陽宮來求見,等帝君打著哈欠從寢宮中走出來見她時直接二話沒說就開始梆梆磕頭,一邊磕頭一邊哭,帝君被那仙娥哭得腦仁疼,喊她別哭了到底怎麽了,仙娥抽抽噎噎地抬頭,一句“神女好像瘋了”就讓赤霄帝君現場就炸了毛。

他立刻開出了自己最快的遁術花費了區區半個時辰的時間就從天庭趕到了雲夢澤,衝進女兒的閨房發現房間已經被折騰得不成樣子,女兒在雲床的最角落縮成一團哭成了花臉貓,嘴裏都是“不要過來”,“走開呀”,“和我有什麽關係”之類的話。

赤霄帝君哪裏能接受從小嬌寵的女兒受這樣大的委屈,急忙一個箭步把女兒抱在懷裏。

有人靠近的時候,洛韻神女還是下意識瑟縮了一下,但因為靠近的是赤霄帝君,熟悉的父親的味道籠罩了她,讓她很快抱住了赤霄帝君,嚎啕大哭。

赤霄帝君心疼得不行了,一下一下地拍著小女兒的後背,這種程度的驚魂沒有什麽更好的解決方案,隻能是一個又一個安神咒打入洛韻神女身體。

但不知是安神咒效果不太好,還是洛韻神女的驚嚇真的非常嚴重的緣故,赤霄帝君安撫了好半天她才勉強控製住了情緒,這時候赤霄帝君再問她到底是發生了什麽,她隻怯生生地看了赤霄帝君一眼,再看看一屋子的仙娥仙侍。

赤霄帝君立刻明白了,一揮手讓仙娥仙侍們都下去。

人離開,關上門,洛韻神女才拉住赤霄帝君的手,聲音低沉又急切地開口:“父君,她回來了,她來找我了!”

“誰?”赤霄帝君疑惑道。

洛韻神女吞了口口水,聲音顫抖:“謝書意。”

赤霄帝君的臉色頓時一變。

但到底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成年人了,赤霄帝君比之於洛韻神女還是要成熟一點的:“不會的,韻兒放心,不會的。”

洛韻神女紅了眼睛,一臉懼怕地開口:“怎麽就不會了?她昨天晚上……”

“那或許是什麽孤魂野鬼,但絕對不會是謝書意。”赤霄帝君搭著女兒的肩膀,似乎是為了給她支撐的力量,“她去的可是北俱蘆洲,倘若她有本事活著出來,自然不可能是以魂魄之身來找你。倘若她真的身死北俱蘆洲,憑一個沒有法力,沒有靈氣的魂魄,憑什麽撕開北俱蘆洲的陣法出來找你?”

“那也不應該是孤魂野鬼呀……”洛韻神女又要哭了,“父君不是說我們這一係天生尊貴,孩兒幼時對那個女仙行禮都活生生將她劈死,普通孤魂野鬼,如何近得了女兒的身……”

“那是以前。”赤霄帝君溫柔道,“韻兒忘了,父君將你的神格召了回來,再重新注入了一塊玉墜,交給了你一眼看中的那個蘇玄明。現在在天道眼中,蘇玄明才是洛韻神女呢。”

“啊?啊!”洛韻神女一下子想起來,“對哦……”

倘若身為神女的神格還在,她當年對一個女仙行禮尚且有這效果,如何會容忍孤魂野鬼傷她至此?

“父君。”洛韻神女今日大概是真被嚇得狠了,雙眼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怨毒恨意,“把那個人查出來!不管那人是誰,我要他死!!!”䒾㟆

“好,好,好。”赤霄帝君心疼地撫著閨女後背,隻恨沒在閨女房間裝個留影球,但現在也顧不了那許多了,沒留影球也能多方打探,總之不讓女兒吃了虧便是,“放心吧,父君查,父君這就去查。不過韻兒,答應父君,無論結果是什麽,咱們暫時都不著急發作,也不能以驚嚇到了你的名義發作。”

洛韻神女立刻就不明白了:“為什麽?”

“你娘親才帶了哥哥去了那個凡界。”赤霄帝君最近是有點焦頭爛額意思的,“正是關鍵時刻,如果那邊有了什麽意外你娘親捂不住,父君還得及時出手護他們母子平安,這是涉及你哥哥到底能不能徹底消化玄冰靈根的大事,咱們暫時不好節外生枝,乖。”

洛韻神女一下子眼淚就下來了。

其實以小神女的嬌憨,她也可以強行給赤霄帝君撒嬌我不管,找不到凶手我都不敢自己睡覺了,讓赤霄帝君不查都不行。

但那是她親哥哥,要繼承帝君之位的哥哥,他日赤霄帝君退隱,自己還得靠哥哥撐腰。

洛韻神女嘴唇都咬白了,終於是眼淚汪汪地開口:“父君要保證,一定不能讓韻兒白白受了這個委屈。”

“當然。”赤霄帝君的眸色也轉為狠厲,“敢如此戲耍我的女兒,活膩味了麽!”

嗯……不算吧。

畢竟更活膩味了的操作還沒來呢——南天門外,玄明真人將那枚載有洛韻神女神格的玉墜交給了老婦人,叮囑老婦人將此物收好,老婦人肅然點頭,將玉墜貼身收好,然後便跪倒在了南天門麵前。

然後,玄明真人取下了南天門之前登聞鼓的鼓槌,掂了掂。

一聲冷笑。

你有本事就將這登聞鼓鋪滿四海八荒,我還敬你有個廣泛聽取民意的心,單單設在南天門,還是個這麽重的鼓槌,怎麽,上不了南天門,拿不起你這鼓槌,還不配找天君告狀了不成?

然後他一點沒有留情的,操縱鼓槌,重重地敲在了登聞鼓之上。

抖落了簌簌的灰塵。

與此同時,老婦人那被玄明整人刻意放大了的聲音響徹了整個九重天——

“民婦謝微,狀告赤霄帝君逼迫我女謝書意代洛韻神女渡劫,害我兒書意魂飛魄散,害我一家家破人亡,還請天君為我一家主持公道!”

一遍,一遍,又一遍。

沉寂多年的九重天難得有這樣刺激的事情,當下人民群眾雖然不太敢直接到南天門去看赤霄帝君的熱鬧,卻也已經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開始討論這一段話裏暴露的信息量。

正在瑤池和天後一塊陪著自家兒子的天君也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原本他是很興奮的,能扳倒一個讓他頭疼的權臣,對於任何一個君主也不會是什麽壞事。

但現在他聽到了這個聲音,看到了氣息奄奄的自家孩子,甚至起來了“不想早朝,管他赤霄死不死”的心情。

不過你可以不想早朝,你卻不能這麽做——登聞鼓都響了,你不處理,難道等著天道現身處理麽?

無法,天君隻疲倦地站起身來:“梓潼,這裏先交給你,我去去就回。”

“好。”其實按理說天後也應該去旁聽審案的,但天後現在實在是沒有心情,於是連起身都沒有,隻淡淡道,“陛下快去快回。”

天君頷首,一邊去更衣,一邊吩咐天兵天將那狀告赤霄帝君的老婦人連帶玄明真人請入淩霄殿,召百官來觀禮,還吩咐仙侍去請赤霄帝君和洛韻神女。

赤霄帝君原本都不願意洛韻神女來。

小姑娘早上才哭了一場,再將她一個人留在雲夢澤,老父親怎麽也放不下心,想著玄明真人去北俱蘆洲一時半會兒估計也攢不到那足以女兒飛升的功德,索性先將女兒帶回來在眼皮子底下看著。

這才走到半道兒呢,淩霄殿那邊有仙侍火急火燎來找,將這事兒一說,赤霄帝君當即惱怒得就要撇下女兒到淩霄殿來一腳踹死那個耗費了他許多丹藥還不知足的老女人,但女兒卻非常沒有安全感地掀開了飛車的車簾:“父君,我要和你一起去。”

赤霄帝君看女兒的表情,盡是心疼。

“乖韻兒,你好好回昭陽宮休息……”他還想勸。

但洛韻神女卻是已經打定了主意:“父君,女兒昨晚上才受了驚嚇,今日便有人狀告咱們父女,焉知這兩者沒有關係?女兒絲毫不懷疑父君能輕易處置了那無知老婦,但女兒想看著那個無知老婦去死。”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洛韻神女眼眸中又是委屈又是怨恨,一副受了傷的小獸模樣,直看得赤霄帝君一陣心疼。

好吧好吧,你想看就看。

赤霄帝君遂帶洛韻神女一並到了淩霄殿。

此時的淩霄殿已是人山人海,但赤霄怎麽也是個帝君,天君之下自然有一個他坐的位置,哪怕他和洛韻神女是個被告,他們要想往那裏坐,也沒有任何人敢提什麽不同意見。

而洛韻神女一眼就看到了攙扶著老婦人的玄明真人。

當是時,實實在在很難形容洛韻神女那錯愕的心情,連赤霄帝君一時都有些為玄明真人到底站哪邊感到不解,偏淩霄殿前不便傳音,玄明真人卻自始至終沒有往他們那邊看,半點眼神交流都沒有。

無法,隻能把所有疑問一律壓下。

但赤霄帝君是不怕的——怕什麽,當年他收謝書意為徒就已經想過了如果被人問詢該當如何,再說了他帝君之尊,在天庭根深葉茂,誰又敢對他和對他的子女如何?

所以,玄明真人不和他眼神交流便不交流,左右你要站在本座這邊,那還是本座的好女婿,但你若真要一條道走到黑,本座也不會嫌送你去死麻煩。

這麽想著,赤霄帝君自己也眼觀鼻鼻觀心起來,直直等到了天君出場。

天君現在心亂如麻,自然沒多少審案的耐心,張口問出來的話就顯得非常不客氣:“堂下那老婦,你到底有何證據能證明你女是代了洛韻神女渡劫?”

謝微早料到了今日天庭對她會有的觀感,絲毫不為天君的態度感到奇怪,隻對天君行了一禮,道了一句:“天君請看。”

然後,便側身,麵對洛韻神女,端端正正一禮下去:“神女安好。”

霎時間,烏雲滾滾,雷聲陣陣,恐怖的雷雲陡然出現在了淩霄殿上空,然後一道兒臂粗的雷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結結實實地砸在了洛韻神女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