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白旭

別說玄明真人了,連誅仙劍都歎息了許久。

為這一對母女什麽都沒有做錯,卻因上位者一己私欲慘痛至此的遭遇。

玄明真人還是不太會勸人,關鍵書意仙子甚至連個人都不是,於是他甚至連遞張手帕這個工作都無法完成,隻能等她情緒稍緩和,才柔聲道:“仙子放心,無論赤霄帝君對老人家做的是什麽手腳,我都已經治好了你的母親。”

因為你永遠可以相信九轉還魂丹的藥效——即便那份九轉還魂丹的材料比較山寨,功能可能不及正版,但是話說回來,神仙們墮落幾十萬年,那煉丹水平也在下降啊,兩相消減,不還得是神仙們下藥的那個藥性要更靠不住一點?

這對於書意仙子來說明顯屬於天方夜譚了,她霍然抬頭,哭腫了的眼睛露出了極度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這……啊?!

就……

“仙長!”她直接膝蓋一軟跪在了玄明真人麵前,“書意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仙長的大恩大德……”

玄明真人不肯受她大禮,忙不迭將人扶起來:“罷了,我還是先帶你回去見一見老人家吧。至於赤霄帝君那一家子的事,回頭再說。”

書意仙子真的想都不敢想自己這輩子竟然還有與母親重聚之日。

夕陽,山村,茅屋。

當熟悉的風景重新出現在眼前,書意仙子已經是又一次淚如雨下,來不及感受近鄉情怯之情,她已經被老婦人抱入懷裏:“書意!我的書意……”

對,抱在懷裏。

雖然她現在是個魂體,但玄明真人早已在她身上打了一道法訣,別的效果沒有,至少能讓她在“見母親”的時候擁有一個能夠被她那已經無法重新修煉的母親抱住的身體。

書意仙子觸碰到了實體的母親,錯愕了第一瞬間,但很快就被母親懷裏的溫暖擊穿了最後的心防,她也顧不上什麽感謝了,反手抱住了老婦人:“娘親……”

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玄明真人都覺得胸口多了一股怎麽都喘不出來的沉悶,轉頭出了茅屋,看著那殘陽如血,生平第一次期盼他殺上天庭之日,能見到那一家子的神血染紅整片天穹。

這是他難得起來一回的惡毒心思。

他也難得一次沒有動用任何法訣來控製自己的情緒,隻任由那一股情緒在心口蔓延,許久,他才深吸一口氣,轉頭去看那一對可憐的母女。

她們也平靜了不少,老婦人甚至還掙紮著起來要給玄明真人行禮,謝過他來回奔波,還耗費精力相救謝書意的大恩。

玄明真人如何肯受,隻將這壽元雖遠不如自己,卻已經是飽經風霜的老人家摁在了椅子上,才道:“事情進展到這個地步,如何伸冤,如何讓赤霄帝君一家人付出代價,如何讓書意仙子報過大仇之後再去輪回,二位必須得聽我之言來行事。”

老婦人曾經是個修煉之人,但修為止步金丹,書意仙子即便曾經是昭陽宮的仙子,但也是在赤霄帝君的刻意捧殺之下既不清楚權力運轉邏輯也沒有什麽政治智慧的修煉工具人,對如何伸冤之事自然不比曾為一界巔峰的玄明真人清楚,於是雙雙點頭:“但憑仙長吩咐。”

玄明真人遂對她們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地做了一番講述,又詳詳細細地問過了她們從遇上赤霄帝君開始相處的各種細節,包括她們手中保留的所有證據。

當晚。

天君日常起居的披香殿,天君才和他最近比較寵愛的一位天妃來過一場生命的大和諧,固然神仙可以擁有一個清潔咒,但講究生活品質的天君自然不可能這麽湊合著就睡過去,隻把天妃攔腰抱起往披香殿後的溫泉池子而去。

溫泉池子內,又是一番羞雲怯雨的陰陽和合,折騰到後半夜,天君和天妃才回了正經寢宮準備睡覺。

然後這時,仙侍來報,有一散仙求見。

天君:???

不是,親,是你沒睡醒還是我沒睡醒,再是什麽神尊帝君求見,你也得看看時辰吧!都這個點了?

那個散仙心裏一點數都沒有的麽!

仙侍被天君那殺人的眼神看得發毛,但本著伺候人成精的那份眼色,硬著頭皮富貴險中求道:“那位仙官說,他掌握了關鍵的,赤霄帝君違法亂紀的證據。”

天君眼皮子陡然一跳。

你怎麽知道我看那個“天庭上四部,他和其中三部關係賊好”的昭陽宮不順眼的?

玄明真人當然不知道。

——他雖然在天庭已經不能算是初來乍到,但一直都在“北俱蘆洲、天庭、靈鶴穀”三角奔波,沒什麽空擋了解天庭的權力結構,倒是確實不知道天君和赤霄帝君不合,今日過來的打算不過是撞個大運,撞上了自然很好,撞不上也不影響什麽。

嗯?怎麽就是不影響什麽了呢?不怕打草驚蛇?

不怕。

因為即便天君和赤霄帝君關係好的一批,他來檢舉屁用沒有,這件事也不會捅到天君麵前——在天上伺候的仙侍一個個研究了一輩子的如何察言觀色,你可以不相信仙界神仙們的修為,但你一定要相信侍者那看人臉色的水平,如果預判了天君不會見自己,侍者連通報都不會去通報。

現在的情況嘛。

仙侍知道天君會見他的,於是早早便將他請到了前殿,才去後頭請示天君。

天君大半夜拋下天妃都要接見的人物,自然值得一眾仙娥仙侍恭敬殷勤,玄明真人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等了一炷香時間,便等到了匆忙更衣而來的天君。

但天君萬萬沒想到過來時看到的是玄明真人那張臉,詫異在了當場:“是你要來檢舉赤霄?”

“是我。”玄明真人禮貌地站起身來,天上這幫人不配他行大禮,隻拱拱手便作罷,“要來檢舉赤霄帝君。”

“可你不是都準備去娶他的掌上明珠了……”這還真不能怪天君多八卦,實實在在是自從洛韻神女一臉小女孩懷春的模樣去洗仙池,昭陽宮的仙侍喜氣洋洋地往外透露神女即將飛升上仙,仙界高層就已經在等著看戲了。

什麽赤霄帝君飛仙殿捉婿,什麽洛韻神女移情別戀窮小子,什麽鳳穆神君衝冠一怒為紅顏,什麽窮小子欲送洛韻神女上仙之位作為聘禮……樁樁件件,直接給仙界增添了多少談資!

玄明真人一笑,並不對什麽掌上明珠多做解釋,隻淡淡道:“天君還要不要聽呢?”

那必須是要的!

於是,從赤霄帝君當年在靈鶴穀挑中了書意仙子開始講起,說過了帝君對那對可憐母女的算計,說了書意仙子被迫對帝君低頭時那“我把金丹吐出來”的哀求,還有隕落北俱蘆洲的慘狀,老婦人依門等死的心酸……

但凡是個有惻隱之心的人,聽了這樣無法無天的故事,多多少少都會有所觸動。

不過天君嘛,道心堅定,他倒是覺得還好。

找人渡劫這倒不算什麽,眾所周知,年輕神仙們普遍沒經曆過什麽風霜,讓他們去渡個情劫倒還勉強湊合,真讓他們去挨個什麽雷劫,或者去四海八荒上著名的凶地積攢什麽功德……那不是要了他們的命麽。

長輩們少不得為子女籌謀一二,此乃仙之常情。

隻是大多數時候這種代為渡劫都是你情我願的,赤霄帝君這波……又是對謝書意之母下藥,逼迫謝書意就範,還說什麽“金丹吐出來給韻兒補身體”,吃相就太不體麵了。

天君的手指輕輕點著幾案,思考著這事兒他高抬貴手的話自然無事發生一片祥和,左右那個女人已經是魂飛魄散了死無對證,但他和赤霄畢竟不太對付,抓住這個機會上綱上線的話倒是能從赤霄帝君身上咬下一口肉來。

當然,咬了肯定就撕破臉了,這個……

想一想也沒事,反正一朝不容二主,昭陽宮特麽一天比一天囂張,不打他兩巴掌他都不知道天庭到底誰做主。

隻看到底要做到什麽程度……

玄明真人也是沉得住氣得很,淡定地在下首喝茶,等著天君下決心,完全沒有催促之意。

這讓天君在思考之餘,打量著這個風姿如玉的年輕人……無怪赤霄帝君要為女招婿,這種人品,這種修為,這樣沉得住氣,我也有女兒,我看了也動心。

“赤霄對小友不可謂不恩深。”天君終於開口,“小友漏夜來給本君告發此事,是不是不太合……”

玄明真人眉目一挑:“不問晚輩喜不喜歡便要把女兒強塞過來的恩深麽?還是個已有婚約的女兒,那位鳳穆神君今後豈能容我?”

天君嗤笑:“本君看,你不像是會怕了鳳穆的樣子。”

“但晚輩又為什麽要和鳳穆神君做對?”玄明真人淡淡道,“原本就是麵都沒有見過的陌生人,晚輩又沒有對洛韻神女傾心癡情非卿不可,何必呢?”

天君不置可否,轉而道:“那,你想從本君這裏得到什麽?”

“與天君賣一個好,留上一個人情。”玄明真人還真沒想到要什麽,但這種問題明顯難不倒他,“晚輩相信,天君總不會讓自己人吃虧的。不是麽?”

天君笑了:“小友爽快人。”

“天君亦是爽快人。”玄明真人淡淡把話回敬了回去。

如此,賓主盡歡。

受寵的天妃等了天君一夜,但等到天亮了天君都沒有回來,問仙娥天君到底到哪裏去了,不是說好的去見見那個半夜求見的散仙便回來嗎?

仙娥答曰,散仙倒是很早就走了,但天君在那散仙離開之後自己在正殿思忖徘徊了很久,然後就轉頭去瑤池了。

瑤池,自古以來天庭裏正妻·大房·天後所居之地,而天君從來都是哪怕與N個天妃打得火熱,真攤上什麽事兒了之後還是得回去找天後商量。

天妃恨得額頭上青筋一跳,心裏罵了一句髒話。

但和天妃想象的,賊夫妻兩個現在正在頭碰頭合計又要坑哪路尊神不一樣,天君才興衝衝去了瑤池,便發現瑤池燈火通明,仙娥仙侍俱都噤若寒蟬,天君知道事情有異,急急在仙娥的引領下去天後寢宮。

遠遠的便聽到了一眾女人的哭聲,天君心頭咯噔一下,心說不是吧不是吧,我咒老婆子去死那麽多年了,然後果然咒成功了,她修煉岔氣了現在嗝屁了?

趕緊抬步邁入,然後便發現連天後都在哭,中年夫妻隔閡已深,唯一能讓他倆坐在一起聊天的便是他們共同撫育的優秀孩子。

可現在,天君唯一的嫡子,那位跟隨樂蕊仙子下凡曆(玩)劫(耍)的白旭仙君,正躺在雲床之上,臉色慘白,魂魄遊離,生死不知。

然後天後看到了漏夜而來的天君,當場一個茶盞就朝著天君砸了過去,一邊砸還一邊聽她罵道:“你是個死人呐!一天就知道在披香殿鬼混!兒子在下界遭了那麽大的罪你都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