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臉皮

黎國都城之外,兩軍列陣,鴉雀不聞,立在兩軍最中間的二帝才被自己的女人拋棄,現在正在努力給自己的臣子證明自己就是自己。

搞笑麽?

搞笑。

和後世需要去居委會證明“我媽是我媽”一樣的荒誕。

刺激麽?

刺激。

皇帝的身份何等尊貴,現在卻需要一群給黎國王公牧馬放羊的奴隸來證明他們的真實。

這樣匪夷所思的場麵在薑家軍那嚴整軍陣和強大戰力的注解之下成為了現實,甚至在場者無論是誰,全副心神都在這一場稀裏糊塗的辨認之下載沉載浮,這一時間,向來窩囊的前沐國王公貴族·現黎國王公貴族的奴隸們竟膨脹地認為他們的分辨真的可以決定曆史的走向,連看向二帝的表情都戲謔了起來。

二帝心裏陡然生出了不太妙的預感。

然後連一點心理準備的時間都沒有,那份預感直接就變成了現實——

“我等北上之路艱難屈辱,兩位陛下早便不堪折辱駕鶴西去,一路匆忙連裝裹下葬都沒有而是棄屍荒野,此是我親眼所見,豈能有假?”

“兩位陛下何等氣節!所謂君王死社稷,社稷都沒有了,君王豈能獨活?也就是兩位陛下死在了押送路上,不然到得黎國一樣會自盡,怎麽會苟且偷生至今?”

“到得黎國之後黎國催逼兩位陛下行牽羊禮,要□□上身,身披羊皮,由黎國王公在兩位陛下脖子上係繩,驅之如牛羊,簡直屈辱之極!但凡是個正常天子,誰能忍受此等羞辱?兩位陛下自然是死了,行牽羊禮的不過是黎國尋到的與兩位陛下身形相似的人罷了!這就是為了羞辱我國!其心可誅!”

……

……

……

怎麽說呢,雖然士大夫天天嘴裏不饒人說什麽“最毒婦人心”,“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但真要論不要臉,咱還得看士大夫→_→

如果說女人們扯謊還會用“你雖然和陛下長得很像,但這是隻有我和陛下知道的事,你不知道那你當然不是陛下呀”來走個流程,士大夫們則是連流程都不想走了,自從第一個開口的壯士定了“陛下特麽早就死在路上了,我親眼看到的(你看到個屁)”的調子,接下來的發揮都可以圍繞著“正經天子能幹出這種事?”來瘋狂發揮,連二帝的臉都不看一眼就能直接斷定是假的。

畢竟本來那兩個人確實是皇帝行業的下水道,正經天子確實幹不出他們的操作:)

並且,說起來可能有一點涼薄,但是……但凡不是聽起來太離譜,沐國王公大臣們甚至想從黎國圍困汴都城的時間點開始編一個“皇帝是假的!已經被人替換了!”的傳奇故事來略略掩蓋一下“國力軍力財力黎國都比不上沐國,但沐國還是被黎國爆了菊”的尷尬——隻要把鍋都甩給君王,在他手底下討生活的我們看上去就不會那麽愚蠢。

死道友不死貧道嘛!

何況這個道友一點也不上道,我們都去求他帶我們一塊回南沐了他都隻顧自己,那我們在關鍵時候踩他一腳怎麽了?合情合理!

哦,你說現在把這一腳踩完了,等回了黎國開始被那幫人吊起來打該怎麽辦?

拜托!大佬!

薑元帥就在對麵,蘇軍師臉上還是那樣意味深長的笑容,還把女人們保護得那麽嚴實,將兩個皇帝孤零零丟在兩軍之間,這我們要都看不懂,我們當年是怎麽憑借阿諛奉承兩個皇帝混上的高位?

還想什麽“回黎國之後怎麽辦”,這種好時候不抓住機會給他二位示好暗示他倆趕緊把我們撈出來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回什麽黎國!怎麽,被人拿鞭子抽上癮啊!

該說不說,但凡當年二帝做個正經人,用上那麽幾個剛正不阿絕不妥協的正經人,“皇帝是假貨”這個事情怕是沒那麽容易糊弄過去,但話又說回來,如果他倆真的能“親賢臣,遠小人”,也不會落到為人俘虜廟見牽羊的境地,一定要說的話,也隻能是天理昭彰,終有一報。

隻是,這幫曾經黎國的王公大臣這麽一頓騷操作,直接給黎國人幹懵逼了。

馬背上的民族,這輩子直來直去,哪裏見過這麽不要臉的操作?

哦,不是馬背上的民族也沒見過,謝謝:)

——這裏指的是主要業務範圍在宮鬥和宅鬥的女人們。

她們曾經在宮鬥宅鬥時,淺淺地陷害了一個人就要矯情地感慨,什麽“用了這樣肮髒醃臢的手段,我不幹淨了嗚嗚嗚”,什麽“女人之間的鬥爭,是最殘酷的鬥爭”,什麽“女人的戰場在內廷,最是陰森詭魅,防不勝防”。

但是,當士大夫們給她們秀了一波什麽才叫做老子不要臉·翻臉不認人·睜眼說瞎話·連個流程都不走直接宣判你社會性死亡·我管你是不是真的反正我們偉大的沐國天子不可能忍廟見牽羊的亡國之辱,你忍了那你隻能是假的……之後,她們裏麵有不少人都默默捂了捂胸口。

是了,我還是那個單純可愛又善良的小女孩兒,這幫臭男人比我們惡毒多了。

兩個皇帝?

一時間就剩下了氣抖冷,隻恨自己大權在握的時節為什麽沒有把這幫佞臣通通車裂。

而在這個時候,一直沒吭聲的薑元帥終於開了口:“你二人,現在還認為自己就是聖上麽?”

二帝:……QAQ

我是啊我真的是啊愛卿你要信我!!!

“那你們可有什麽證據?”薑元帥道,“人去辨認可能因私仇而說假話,信物之類也可能被人利用,皇室私隱……本將並不知道什麽皇室私隱,二位說了也無法證明身份。二位可有什麽獨屬於自身的東西,譬如雕工,字畫,書法……”

“書法!!!”徽宗這波是真的慌了,“朕的瘦金體!拿紙筆來,朕這就寫幾個字給元帥看!”

元帥現在也很難講到底希望這是二帝還是不是了,這字跡鑒定什麽的……他求助地看向了軍師。玄明真人“唔”了一聲,還未做出答複來,忽聽身後一聲冷笑:“說與元帥知曉,字跡可以學的。若是會瘦金體便是陛下,我現在也能寫幾個瘦金體給元帥看一看。”

這話說的,二帝直接愣在了當場。

徽宗眯起眼睛,對軍陣之中的那個說話的人好一陣辨認,當認出來之後,心裏直接涼了半截兒——楊聞鶯,封號是淑媛,要說多知情識趣那沒有,要說多溫柔解語也沒有,但奇就奇在極有書法天賦,雙手同書不同字體對她來說是基本功,仿他人字跡寫字更是信手拈來,在徽宗不愛批奏折的日子裏,常召她來代寫。

徽宗並不是什麽喜怒不形於色之人,他這麽一涼,表情就慌了,而這一慌落在了薑元帥眼裏……

薑元帥對著這二人原本尚算和藹的表情,倏然轉冷。

“元帥對二位陛下之忠心,天地可表。”楊聞鶯溫溫柔柔,卻是字字如刀,“但是元帥,官府審案亦怕孤證,一人兩人,甚至十人八人指認的殺人凶手或許還有冤枉的可能,但百人千人都說親眼目睹,元帥細想,是那百人千人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可能大,還是那人確實是殺人凶手的可能大?”

薑元帥聞言,長長歎了一口氣,已經開始有走程序的苗頭了:“話雖如此,本將還是不太願意相信二位陛下已經作古……”

“沒有人願意相信。”接口的是明明才四十歲,卻已經被折磨得滿頭花白麵容憔悴,如同老嫗一般的徽宗皇後,“但是薑帥,倘若因為這份不願相信,將兩個黎國處心積慮送過來的細作奉為上賓甚至是九五之尊,對天下百姓如何不是一種傷害?難道這能全了薑帥的忠義之心麽?”

薑元帥長長歎了一口氣,沉聲道:“娘娘此言得之。”

再下一刻,他直接一個戰神附體,馬鞭一抬,指著黎國那絕對算不上是符合兵法基本原理的鬆散兵陣,道:“黎國賊子滅我故國,殺我二聖,又以細作冒充,意圖毀我江山社稷,是可忍孰不可忍!兒郎們!今日汴都圍困之仇,北狩牽羊之辱,我等便一並報了!還不隨我攻城?!”

一聲令下,千軍呼哨,萬人回應,薑家軍憋了好幾天,就等著軍師嘴裏那個“我們不能光攻城不顧道義啊,能又有名聲又有實惠還付出最小代價地把黎國拿下來,為什麽不呢”的“道義”到位,現在時機已到,又有了元帥親口吩咐的軍令,士氣簡直不能更盛,久經戰陣的百戰之師分分鍾進入了狀態,對甚至來不及關城門的黎國直接衝殺了過去。

現在,黎國一幹人等終於明白,為什麽就是個普普通通接二帝回來的禮儀性場合,薑家軍要選擇這種全副武裝的形態了。

他們從一開始就特麽想的是推平你!什麽迎回二帝!你看看他們的操作像是要迎回那兩個窩囊廢嗎?沒準他們的主意就是無論是不是真的反正都是假的,隻有二帝是假的他們才能光明正大地打你!

於是隻能匆忙迎戰。

可正正經經擺開陣勢來打攻防戰黎國尚且不是薑家軍的對手,在這種薑家軍嚴陣以待,黎國卻隻是想來完成一次外交程序的局麵……

從天亮支撐到天黑,已經是薑家軍對黎國最大的尊重。

更氣人的是,玩歸玩,鬧歸鬧,打仗守城歸打仗守城,那位深不見底的蘇軍師甚至還能從從容容地安排那些沐國女子回營帳休息,且等他們凱旋。

將近破曉時分,已經用神一般的速度處理完了攻入黎國國都之後一堆瑣事雜事的玄明真人,身後跟著兩個士兵,帶著捆得明明白白的顧翰源,走入了自己的營帳。

營帳簾子沒放,金曦月在裏麵等著。

金曦月本來不想等,因為以她的預計,即便黎軍真不是薑家軍的對手,但“打勝仗”——“大軍入城”——“穩住城內局麵不至讓百姓太過慌亂”——“徹底控製國都之內的反抗力量”這個進程再快也要兩三天吧。

但,楊聞鶯來給她傳了個話,說她拜托蘇軍師的那件事如果特別迫切的話,可以在蘇軍師營帳裏等著,她陪她一起等,營帳打開地等,絕不會對她的名節有一點半點的損害,一個晚上過去之後應該就有結論了。

於是金曦月來了,老老實實等了一夜。

蘇軍師果然靠譜,說一個晚上就是一個晚上,當天邊露出魚肚白時,行動舉止之間仍然沒有任何熬了個大夜的痕跡的蘇軍師超逸地飄入了營帳,身後還有被士兵一推,一個踉蹌行入營帳,又被一腳踹在膝彎,直接跪了下去的顧翰源。

跪下去這個動作不重要,重要的是顧翰源看到金曦月簡直要淚目了,要不是被堵著嘴他能說出什麽來就說不清楚了,然後他的曦月小仙女果然懂得他,第一反應就是拿下了他塞嘴的髒布。

他張嘴就是一個深情的:“曦月,我……”

不行,還是不想聽這人開口,有點犯惡心。

金曦月一反手把那布團給顧翰源塞了回去。

顧翰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