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情愛

布團塞回去的那一瞬間,你幾乎可以想象顧翰源是何等的憤懣臥槽,何等的我自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的心情。

但當他看向了主位上玄明真人那怎麽解釋都可以的表情,一瞬間就好像明白了他家曦月為什麽堵他嘴的動作要這麽麻利,更明白了蘇玄明這個【嗶】為什麽他們自家皇帝都不著急迎回了那麽著急地要把所有女人都弄出來。

再之後升起來的就是濃濃的心痛和嗚嗚嗚嗚曦月不要……

那現在問題來了,他到底腦補了個啥啊這麽精彩?

咳。

她,是沐國公主,天潢貴胄,風華萬千,卻被自己父兄賣到黎國,落入塵泥,淒慘絕望。

他,是黎國太子,天之驕子,戰無不勝,在俘虜裏一眼看到了委頓芳塵的她,從此心生憐惜,伸手相護。

這本來是珠聯璧合的一對佳偶。

然世事無常,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薑家軍來勢洶洶,薑家軍軍師早便傾心於她,兵臨城下時竟以將她風光大嫁給黎國太子為由騙她出城,她一入帳,便張口要她離開太子,委身軍師。

公主早已心許太子,如何肯從?

奈何軍師以太子相脅:倘汝從了我,我便放太子一條生路,倘汝不從,戰陣無情,我可不能保證若有流矢射中你那情郎……

公主柔弱,又能如何?

隻好屈膝低首,俯伏在地:“妾身但憑軍師處置……”

既是如此,自己為階下囚,對方是座上賓,自是不能再在曦月麵前再訴衷腸,否則曦月在那軍師手裏還不知要受多少折磨。

想到這裏,顧翰源已經心痛到快不能呼吸。

一方麵是對公主殿下:我的曦月,她好愛我,她為了我犧牲了那麽多……雖然你已經委身他人了,但是我不會嫌棄你的嗚嗚嗚……我們還是要在一起的……

一方麵是對拆鴛鴦的軍師:天殺的蘇玄明!你給老子等著!待我卷土重來!必將你五馬分屍!

沉浸在這樣的心緒裏,顧翰源的表情越來越奇怪,甚至讓人頭皮發麻,看那個德行,金曦月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到他現在腦子裏都是什麽正常人無法理解的東西,傷眼睛地撇過頭去,嫋嫋婷婷對玄明真人一禮,笑容是顧翰源從未見過的燦爛:“多謝軍師百忙之中記得曦月的囑托,當真把這人捆到我麵前由我親自誅殺了。”

顧翰源當場:……!!!

曦月你說的什麽?

你再說一遍?

可曦月並不是對你說的,她現在眼裏並沒有你,隻留你陷在“我最愛的人竟然要親手殺我”的雷擊裏,笑盈盈地看著那個天殺的狗頭軍師。

狗頭軍師的微笑仍然是那樣溫暖:“些許小事罷了,姑娘謝了又謝,實在客氣。不過……姑娘要現在就動手麽?”

“對呀。”金曦月疑惑地開口,“難道軍師留此僚還有用?”

那倒沒有。

這種戀愛腦,甚至沒有留下來拷問點軍事機密的必要。

不過……

“楊姑娘。”玄明真人先側身看陪著金曦月熬了一個晚上的楊聞鶯,“太晚了,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楊聞鶯當然聽得出玄明真人在趕人,並沒有多問什麽,直接欠身告退。

士兵們自把顧翰源丟這兒之後就離開了,現在帳中並沒有其他人,但玄明真人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不要當著顧翰源的麵把話說的那麽清楚,便道:“他人可以先留在這裏,金姑娘,我們借一步說話。”

金曦月不明就裏,但乖乖點頭應允。

顧翰源被綁得嚴嚴實實,絕沒有自己掙紮著逃脫或者站起來的可能,直接晾這兒就行,玄明真人伸手給金曦月做了個邀請的姿勢,二人一前一後去一個足夠清靜的地方。

到得一處天寬地廣之地,四下無人,確定絕不會有人看到什麽,玄明真人手中那把金曦月印象裏從不離身的羽毛扇一陣靈光閃動,變成了一把鋒芒畢露,威壓盡顯的恐怖靈劍。

金曦月當場眼珠子都瞪大了。

震驚了好久,才聽她顫聲道:“軍師……難道……難道真的是神仙?”

“真的是?”玄明真人失笑,“金姑娘懷疑過?”

沒有,但坊間早就有了傳聞——玄明真人對外說的雖是流浪江湖,萍蹤不定,故而少有人知,可有人的地方才有江湖,你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沒有人知道你倒也沒什麽,可當你都名滿天下了還是沒有人認識你,那你除了“從石頭縫裏蹦出來”或者“天神下凡”之外還有什麽別的可能的理由嗎?

金曦月有時候也想,想蘇軍師那樣的人品才華,又是那樣的高風亮節,如何就不能是天上下凡來拯救她們這些苦命人的神仙?

隻是現在這個想法成了真……

“我本來該勸你世上沒有什麽救世主,也沒有什麽神仙,要過好日子還得靠自己。”玄明真人笑道,“但我確確實實掌握了一些法術,也去過傳說中的仙界,這在世俗人的眼光中,說我是神仙……倒也不為過。但仙界並非凡人所想,當真那麽逍遙肆意無憂無慮,尚有許多憂愁煩難之事,是以即便修煉成了神仙,要過好日子,仍然要靠自己。”

金曦月笑道:“可救世主是有的呀,倘若沒有軍師,曦月如今不是仍然在艱難度日麽?”

“別的女人我不清楚,但你確實本來可以過得不那麽艱難。”玄明真人笑歎,“我這裏有一個和你有關的故事,想聽聽麽?”

金曦月愣了一下,遲疑地點頭。

於是,玄明真人微微閉上眼睛,開始調動體內的法力,身體微微一晃,便有仿佛水波一般的道韻擴散而開,屏蔽了外間的一切探知。

然後,玄明真人就給金曦月,或者說,樂蕊仙子說了他知道的所有——

九重天上的儲君殿下多少年來都對別人不假辭色,獨對一個小仙娥分外和煦,小仙娥法力修煉到了臨界點,需要渡劫,原本應當受過天道劈下的千萬道雷霆來穩固道基,或是在人間曆過萬種心酸悲苦來明確道心,卻因天庭儲君的一句話,把劫難明確成了情劫;

對曆劫者好處最少,但最容易度的情劫。

司命星君為了把天庭儲君加進樂蕊仙子的渡劫人生,來來回回寫了八稿,最後才得了東宮認可,就按著這個劇本演。

這才有了“靖康恥”,這才有了金曦月。

這……金曦月沉默了。

而玄明真人卻並未止住話頭,繼續道:“我是個飛升仙人——仙子可以理解為我於仙界而言算是個外來戶,既沒有朝見過天庭儲君,也沒有見識過樂蕊仙子,實在不知二人品行如何。但基本可以確定,有話語權,敲定第八稿的太子腦子肯定不正常,樂蕊仙子正不正常倒是還不太確定。”

和一個神經病談戀愛,確實容易顯得自己也是個神經病。金曦月,或者說樂蕊仙子哪怕被懷疑了,其實也能理解玄明真人的推理,隻捂臉道:“所以軍師……真人一直在試探我?”

“是。雖然有喝孟婆湯,輪回之後法力也會暫時封印,性格還會因為是凡人之身而有些微的變化和調整,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金姑娘的品行確實能一定程度上代表樂蕊仙子的品行。”玄明真人並不避諱這一點,“但仙子表現得非常正常。仙子還說想親自殺了顧翰源,對貧道而言,將顧翰源綁到仙子麵前不過是舉手之勞,但要不要殺他卻破費綢繆,如今貧道將前世情緣告知仙子,仙子還要不要殺這位太子殿下,仙子自己決定罷。”

樂蕊仙子思考了一會兒,猶豫道:“此人害我家國離散,我亦因此人受盡折磨屈辱,論本心,我自然恨不得將此僚殺之而後快。但……真人這麽慎重,我殺他,會有什麽壞處嗎?”

“得罪那位天庭儲君啊。”玄明真人道,“凡人理解的死亡對這種曆劫的神仙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不過是結束曆劫回天庭而已。可仙子親手戳破了天庭儲君心目中的絕美愛情,自然要做好受到來自精神有問題的人的瘋狂報複。”

萬一他轉化成了瘋批前男友,來點掐腰紅眼低吼囚禁海棠文學,不還是你遭罪?

樂蕊仙子想了想顧翰源的瘋批程度,幾乎可以想象天庭儲君是什麽德行:“……”

她沉默了一下,覺得這個決定還真有點難以做出,畢竟誰也不想和瘋批糾纏千萬年,左右斟酌之後還是有點疑惑:“但真人並未直接阻止我殺他,而是說由我自己決定。難道……我殺他還有什麽好處?”

“勘破情劫,穩固道心。”玄明真人沒有隱瞞的意思,沉聲道,“仙子輪回到這個世界,又是這個身份,雖是天潢貴胄,卻也算嚐盡了世間女子的心酸悲苦,最為難能的,是仙子未失去本心,未放棄希望,身處逆境仍然盡力改變現狀,幫助同為女子的其他人,一抓住機會便果斷逃離了萬惡之源……這便是飛升前需要輪回一番體驗凡人之苦來穩固道心的真意了。”

“所以呢?”樂蕊仙子還是不太明白。

“渡劫嘛,是隻在人間有過一場情愛便完此一生,還是曆盡辛酸悲苦之後自殺,再或者是嚐遍百苦仍然不放棄希望甚至積攢了一定的功德,明麵上的結果都是曆劫結束可以飛升,但飛升成什麽樣子,道基和道心又穩定到什麽程度……”玄明真人鄭重道,“天道都看得見,絕不負有心人。”

說白了,孽緣到了樂蕊仙子這樣的程度,“殺夫證道”真的非常有必要——她自己看破了從此不再搭理顧翰源是一個境界,她明知顧翰源是天庭儲君的轉世卻仍然要咬牙和他劃清界限一心向道又是一個境界,這些都是要做才有用的,絕不是你輕飄飄一句“我悟了”,天道便能認可的。

“那……”樂蕊仙子歪頭,“真人,妾身有點貪心。有沒有什麽辦法,既能讓我滿足殺之而後快的心願,又不那麽得罪天庭儲君?”

玄明真人微笑,然後一點希望都沒給人家:“沒有,做什麽美夢呢。”

樂蕊仙子:“……”

但玄明真人到底不是那麽絕情的人:“我唯一能幫你的是延遲天庭儲君回歸的時間。”

樂蕊仙子不解:“這有什麽意義麽?”

意義大了!

——如果你親手殺了他,他現在就回去恢複神位,你猜他會不會立刻暴跳如雷抓你上天開始死了都要愛?

但是如果稍微拖延一點時間,你在這個世界把該走的流程走完,沉澱完自身的道心,回去一把飛升成根底深厚,能扛能打的正經仙人,他要再想對你死纏爛打,你至少擁有了把他打回去的本事。

“拖延時間,是為了給你一個磨礪自身,增強實力的機會。”玄明真人道,“但話又說回來,這是建立在你現在就想殺他的基礎上,你如果決定不殺,自然就沒有這些麻煩了。”

說到這裏,玄明真人將手中的誅仙劍一轉,劍柄遞到樂蕊仙子手邊:“此劍名為誅仙劍。仙子,你明白誅仙的意思麽?”

樂蕊仙子咬了咬牙:“按我知道的道家的那些話……我是能讓他魂飛魄散麽?”

玄明真人失笑:“倘若是我來刺這一劍,自然是可以讓他魂飛魄散。可他真要魂飛魄散了,天君天後眨眼便到,豈不是自找死路?”

樂蕊仙子不明白了:“可這誅仙之意……”

玄明真人道:“放心,你沒有法力,自然不可能真正誅仙,但你這一劍下去,他神魂必受重創,我再將他神魂封印,短時間之內他便回不去天庭。但這麽一來,你便是徹底得罪天庭儲君了,甚至天君一係估計都會對你毫無好感。”

樂蕊仙子沉聲道:“我明白。”

但我也相信,天理昭彰,那樣腦子有病的天庭儲君實在沒有什麽討好的必要,天君若要護著這樣無能的子嗣,那連天君一係估計都不會長久。退一步說即便長久,得罪便得罪了,左右性格不合,早晚都是要得罪的,天庭的事情等回天庭了再操心也不為過。

“所以……你決定了麽?”

“決定了!”

“好。”玄明真人不再說什麽多餘的話,隻鬆開了握著誅仙劍的沉沉的靈劍落到了樂蕊仙子手裏,便如樂蕊仙子此刻做下了足以影響自己仙生前程的決定的心緒。

樂蕊仙子深深吸了一口氣,握緊了誅仙劍就要往營帳走。

“樂蕊仙子。”落在樂蕊仙子身後的玄明真人想了想,還是開口道,“貧道有最後一個問題想請教。”

樂蕊仙子回頭:“真人請說。”

“其實無論是天庭儲君,還是黎國太子,對你好像都非常在意和喜歡的樣子。”玄明真人開口,“論及本心,你對他真的沒有一點感情麽?”

樂蕊仙子在晨光熹微之中,笑容明豔如天邊的朝霞:“真人,我不知道天庭是什麽風氣,竟然任由天庭儲君胡鬧至此。但……我即便沒有您說的樂蕊仙子的記憶而隻是個小小凡人,卻是連我都知道,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比男女情愛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