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父愛如山

馬大姐眨巴著懵懂的魚尾紋大眼睛,完全沒聽出祁興言話中情緒。

“我們想跟孩子單獨聊聊,請配合。”祁興言給了王愷一個眼神。

王愷雖然不想錯過跟焦學慧的問詢,但不得不聽從上級指令。

“行,馬大姐,我來給您做筆錄,咱們同時進行,節省時間。”

單元門前的花壇邊,三人並排坐下。

焦學慧仍舊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回頭望著102的窗戶。

“成老師,你說,真的有另一個世界嗎?我真希望沒有,因為如果有,我們豈不是永遠也逃不掉,永不安寧?”

成澈大致猜到了些內情,哀傷地歎息,堅定地回答:“沒有另一個世界,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存在了。生命隻有一次,有限、寶貴。”

“那太好了。”焦學慧苦澀的小臉上擠出一絲比哭還要難看的笑。

“你為什麽說戴浦和是蠢蛋?”

“警察叔叔,你是不是問過鄰居們了?他們都告訴你,雅心姐姐病了,戴伯伯丟了工作在家照看,為了女兒犧牲自己的事業,他是個負責任的好爸爸?”

祁興言點頭。

“你們知道,他每天跟雅心姐姐呆在一起,都說了些什麽嗎?那些日子,我就坐在這裏,透過窗戶聽到了一些。但我隻聽了那麽幾句,我就逃了。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他都說了什麽?”

焦學慧苦笑,開始轉述,甚至模仿語氣:

“抑鬱症?你小小年紀抑鬱什麽?你就是愛胡思亂想,想太多,不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吃什麽藥?這些藥你要是吃上了人就廢了,腦子會變傻的,以後怎麽考大學?不許吃,我都給你扔了。也不許再去開藥。那些醫生就是為了賣藥賺錢,他們可不管你的未來和前途。

“孩子,爸爸都是為了你好,爸爸是你在世界上最親的人,還能害你嗎?你這個病不用吃藥,自己努力想開就行。

“我就不明白了,你有什麽想不開的?你不缺吃不缺穿,有學上,將來前途無限。爸爸那個年代才苦呢,隻能啃著窩窩頭點蠟燭看書……”

“你呀,就是吃得苦太少了,比你慘的人多了去了……

“你呀,多出去見見人,看看那些正能量的人和事兒,陽光點,堅強點,你就是太敏感脆弱了,且得好好鍛煉呢。

“爸爸給你買了那麽多正能量的書,你倒是看呀,今天的看書任務完成了嗎?

“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自私?爸爸為你了可以連工作都不要了,就這麽天天陪著你,你再這麽下去,對得起爸爸嗎?”

祁興言和成澈兩臉震驚。

“不是,他們說的戴浦和寧可不工作,也要陪在女兒身邊開導鼓勵,就是說這些?”

隻要稍稍代入一下患有抑鬱症的戴雅心的位置,祁興言的心就揪著疼。

這個女孩在與病魔對抗的同時,還要努力與父親對抗,她到底經曆了怎樣的煎熬啊。

也難怪,她最後失敗了。

成澈閉上眼,小聲嘀咕:“我都懷疑戴浦和是上網查過,才能把抑鬱症患者最不愛聽的幾種話術都說了個遍。”

焦學慧沒聽清成澈的碎碎念,沉浸在自己講述中,苦笑著說:

“是的,戴伯伯不上班,每天在家裏陪著雅心姐姐,從早到晚,不停地這樣開導鼓勵,日複一日,月複一月,足足十個月,說到嗓子都啞了。大家都感歎,他可真是個耐心的好爸爸。

“有一次,我碰見了戴伯伯去買菜,我鼓起勇氣跟他說,也許雅心姐姐並不喜歡聽這些,建議他還是回去上班,讓雅心姐姐吃藥。可他說,是醫生說的,雅心姐姐需要家人的陪伴和支持。

“他還問我,是雅心姐姐跟我說她不愛聽這些嗎?我趕忙說不是,我說是我猜的。

“可是後來我還是隔著牆聽見他跟雅心姐姐大喊,說她讓他心寒了,他付出這麽多,竟然養了個白眼狼。

“那天雅心姐姐哭得特別傷心,一個字都不說。我也跟著哭,我覺得是我害了雅心姐姐。我跟我媽說,讓她過去勸勸戴伯伯,不要再訓斥雅心姐姐。

“可我媽說我是小孩,啥也不懂,說戴伯伯是恨鐵不成鋼。她和戴伯伯一樣,罵我們是為了我們好,將來我們長大懂事兒了,就會理解父母的苦心。”

成澈輕輕撫摸焦學慧的頭,“好孩子,不怪你。”

“雅心姐姐是在18歲生日的第二天自殺的。生日那天,我還給她送了一塊糖。她跟我說,她明天就成年了,有權決定自己和未來,她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她當時很難得地笑了,我還為她高興來著,不知道原來她說的……雅心姐姐的遺書就三個字:對不起。

“成老師,警察叔叔,媽媽和鄰居叔叔阿姨們都說是雅心姐姐不孝,對不起戴伯伯,隻有我覺得是戴伯伯的錯,是我錯了嗎?”

成澈用力搖頭,“你沒錯,戴雅心也沒錯。是他們錯了,有時候真理是掌握在少數人手中的。”

焦學慧又轉頭去看祁興言。

“蠢蛋越努力,後果越可怕。”祁興言難得露出慈愛的一麵,笑著說,“孩子,學習是為了讓你清醒智慧,讓你跟他們不一樣,最終脫離他們。將來你周圍的人也都會跟你說同一種語言,平等交流。”

“還沒問完啊?孩子該寫作業啦。下午還得去上口才課呢。”

馬大姐人未到聲先至。

焦學慧聽到召喚,像個接收指令的機器人,下意識便起身小跑,站到馬大姐身邊。

成澈本來還擔心馬大姐看到孩子臉上的淚痕,會找他倆興師問罪。

可馬大姐隻瞥了一眼焦學慧的臉,壓根兒沒看出孩子哭了,一張口問的都是作業的事兒。

目送母女倆消失在視線,祁興言起身感歎:“真是毀人不倦啊。”

“你也看出來焦學慧狀態不對了?我算看出來了,跟馬大姐說,肯定是語言不通,要不,我去聯係焦學慧的學校?”

祁興言聳肩,無所謂似的,“學校如果不生產麻煩,就是麻煩的搬運工,一定會再聯係家長,到頭來還是無用功。

“這麽一圈折騰下來,你搞不好會把自己給繞進去,麻煩不斷。我建議你,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不要強行背負他人的因果。”

成澈剛剛聽到祁興言鼓勵孩子,還以為他是麵冷心熱,結果卻是麵冷心冷?有點失望。

“總之,這個戴浦和符合厭蠢症殺手的目標,因為他犯蠢,坑害了可憐的女兒。可以說,是他犧牲了工作,花費了十個月的時間,非常有耐心和恒心地把女兒推向了死亡的深淵。

“他要是沒這麽偉大犧牲,沒這麽耐心恒心,少給予一點如山父愛,戴雅心還能有一條活路。

“我現在嚴重懷疑,你收到的那封殺人預告函不是惡作劇,戴浦和就死於這個厭蠢症殺手,而現場遺留的那本《人類愚蠢基本定律》就是這個殺手的犯罪標記。”

話音剛落,祁興言便接到宋韻打來的電話。

“祁隊,我們找到戴浦和吃燒烤的飯店了。”

“飯店?不是大排檔?”

“對,有監控的燒烤店,戴浦和和嫌犯就坐在攝像頭正對麵。雖然燒烤店燈光昏黃,但是也拍到了嫌犯的正麵。嫌犯,長得……很像一個人。”

“誰?”

宋韻是個幹練女警,說話從來不會支支吾吾,既然她現在支支吾吾了,那麽嫌犯的長相一定是酷似了一個不得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