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愚蠢的本能
祁興言與成澈的首次見麵是4年前,在法庭上。
案子審判之前,祁興言並沒有見到任何一個白朗的親屬。
白朗過失害死的死者是他唯一的血親,他的親生父親。
而根據戶籍資料,白朗和父親白偉超的戶口本上還有一個養子——成澈。
當時還在讀大學的成澈並沒有露麵,一直是他委托的律師與警方接洽。
祁興言聽成澈的大學輔導員提過,在得知哥哥白朗過失害死了白朗的生父、也是成澈的養父之後,成澈因為承受不了打擊,大病一場,一直在住院。
祁興言這才從輔導員口中得知了成澈與白家父子倆的淵源與關係。
原來在成澈10歲那年,他的親生父母在海邊發生意外。從此以後,白朗的父親白偉超便成了成澈的監護人,從幹爹成了養父,父子三人相依為命。
祁興言第二次與成澈見麵是三年前,在鬆江精神病院。
白朗因為智力殘障,不具備刑事責任能力;他過失導致死亡的死者又是他的親生父親白偉超,他也沒有主觀惡意,所以被判處強製醫療四年。
成澈每周都會去探視。
祁興言每月也會去探視一次,寄希望於一個智障能夠被他喚醒片刻的清醒,告訴他18年前,弟弟到底被他拐去了哪裏。
終於,祁興言和成澈在精神病院碰麵。
那一次,兩人便各自表明了彼此對立的態度立場:
祁興言堅信他沒認錯人,拐走弟弟之一的人販就是白朗。
成澈堅信救了他性命的白朗不會是人販。人性不可能如此矛盾,一周前還是拐賣兒童的人販,一周後就能豁出去自己的性命,出於本能去救一個幼童。
當時的兩人在尷尬的氣氛中交談了幾分鍾,可以說是不歡而散。
臨走時,祁興言說:“如果白朗提到有關於我弟弟的事,哪怕是隻言片語,也請一定要通知我。”
成澈說:“那是不可能的。”
當然,成澈所謂的“不可能”,不是說他不可能轉述信息,而是白朗不可能提到祁興言的弟弟,因為白朗根本就不是人販。
祁興言一口氣喝了大半杯可樂,對於成澈提出的質疑他記憶出錯的話題避而不答,反而是另起一行。
他糾結了許久,還是開口:
“成澈,你就沒有想過,白朗當時伸手去接你,並不是出於善良的本能,而是——愚蠢的本能?”
成澈忘記了咀嚼口中的牛肉,莫名其妙地重複:“愚蠢的本能?”
“是的,那封不知道是不是惡作劇的殺人預告函中不是提到了達爾文獎嗎?”
祁興言掏出手機,打開收藏夾裏的頁麵,對著念:
“達爾文獎旨在紀念這樣一些人:他們通過愚蠢的方式毀滅了自我,大義凜然地把自己從人類的基因庫中永遠抹去,從而保證了人類長久的繁衍。
“我看了一下曆年獲獎者的事例,有這麽幾個印象深刻:
“一個華盛頓州的男人試圖搶劫,他的目標竟然是武器商店。當時商店擠滿了顧客,他大喊打劫。結果是除了他被消滅之外,沒有其他人受傷。
“一個泰國女人在家裏踩到牛糞摔倒,觸到一根露電的電線身亡。她的妹妹向鄰居演示姐姐是如何摔倒的,然後觸到同一根電線上身亡。
“兩個大學生為了爭奪共同暗戀的女生,騎上摩托車對撞,誰先躲閃誰就棄權。然後沒有人躲閃,沒有人活下來。而據知情人透露,那個女生不喜歡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天降大雨,有位女士騎著腳踏車冒雨出門去買啤酒,連人帶車掉進路邊的小河,幸好被人用繩子拖了上來。而令人想不到的是,她馬上又跳回河裏,淹死了。據她母親推測,她可能是想把腳踏車撈上來。”
成澈麵帶笑意靜靜聆聽,等到祁興言說完後開口:
“一名19歲的青年,在路過一幢高層住宅樓時,發現上方有什麽物體掉落,以為是天降橫財,伸手去接,結果卻接到了一個4歲幼童,導致自己差點喪命,腦部受到重創,成了一個智障?”
祁興言聳肩,“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不是嗎?愚蠢是沒有下限的,而且廣泛存在,我們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維去揣度蠢蛋,郭棟梁的案子就是證明。”
成澈作投降狀,“祁隊,我們在討論一件無法被證明也無法被推翻的事。”
祁興言後知後覺,這個話題再聊下去,恐怕他們二人的關係就不隻是尷尬那麽簡單,而是要翻臉了。
“對了,4年前我去過你家,當時白朗父子住在那,你在鬆江大學住校。”
祁興言換了個話題,但是話題的中心人物還是白朗。
成澈點頭,等著祁興言的下文。
“你那房子,有一百五十平了吧?大三室?”
“一百七十平,老破大,怎麽?”
“我最近在物色房子,想租一間。你也知道,警察嘛,工作時間不定,總是影響父母休息。四方家園距離分局隻有二十分鍾車程,房租也便宜。”
成澈了然一笑,“明白了,你一間,我一間,還有我哥,白朗一間。”
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白朗的4年強製治療結束,他要出院了。
“你要上班,自然不可能24小時照看白朗,需要保姆吧?估計還需要個有力氣能夠控製住白朗的男保姆,當然,還要細心耐心。據我所知,這樣的保姆不便宜。你需要一份額外的收入。”
成澈臉上仍舊掛著意味不明的笑意。
祁興言知道,自己那點小心思瞞不過成澈,他也不想瞞。
“既然你篤信當年白朗不是人販,就是見義勇為的善良少年,是我認錯了人,也就不必擔心我會從他口中問出什麽罪證,不是嗎?
“又或者,你擔心我會對他不利?這點大可不必。一來,我是警察,絕對不會動用私刑,況且你為了防止保姆虐待,肯定會在家中安裝監控;
“二來,白朗無刑事責任能力,我即便證明了他是人販,也頂多是把他再送回精神病院。但那對我沒有任何意義,我現在要的很簡單——我弟弟的下落。”
祁興言極為誠懇,生怕成澈會拒絕,於是最後補上一條:
“房租不是問題,畢竟我的工作時間不規律,打擾到你們的生活,把經濟補償加到租金裏,我也能理……”
“沒問題,就按照市場價租金,押一付三,隨時可以簽合同。”
成澈打斷祁興言,痛快同意了。
倒是換祁興言驚訝了,沒忍住問道:“你同意了?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