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常文雪拍了拍這個年輕人的手臂,“小柏,你去遠點的地方行嗎,騰個空間,我想和小芒果說悄悄話。”

“沒問題,我知道談心需要私人空間。”柏永航聳聳肩比了個OK,拿上自己的包挪到幾十米開外。

周圍一大片綠意洶湧的雜草,它生機蓬勃無拘無束,與它們之上的森林相比毫不遜色,森芒摘下一朵莧草的葉子,放到鼻子前聞了聞,要很靠近聞才能聞到上麵清淡的草葉香,像這樣雜草很容易讓人忽視,但卻無處不在。

“對於哺乳動物來說,家庭秩序和權力結構是一致的,父母為子女做決定,年長的替年幼的做決定,這種等級秩序不會因為爭鬥發生更迭。”

常文雪看著遠處那群毛茸茸的大型動物說,“這條準則在狼群中表現得很明顯,大家長根據自己的經驗為狼群做出決定,盡自己最大能力保障成員的利益和安全。”

“它們的權威不需要佐證,它們天生擁有這個權力。”

“同樣對於每一個家庭成員來說,家是決定它們一切的存在,是它們生活主題和活著的全部意義。”

“這種傳統的家庭模式和人類很像,是不是?”常文雪說,“但人類社會要複雜得多,外麵的世界變化得太快,在很多人看來這種模式已經過時了,他們更主張擺脫家庭,成為有個性的自己。”

“沒有錯。”森芒說,“他們都沒有錯。”

“我有一個閨女,她比你大幾歲,現在在小學讀書。”常文雪低頭看到了森芒頭頂上的小發旋,“我在不出差的日子裏,每天為她準備早餐,觀察她今天有沒有生病或者不開心,要我注意的點非常非常多。”

“從她出生開始,我就在長皺紋。”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當生活和工作的壓力超過這個限度,所有東西都會變得一團糟。”

“所以在某種程度上,我作為一個母親,能理解到你媽媽在你和她的生活之間艱難的抉擇,她在努力以她的方式還你一個家。”

“我照顧一個已經夠累的了,照顧三個簡直不敢想象。”

“像我家那麽乖的,也有好幾次早晨上學她嚷嚷著要吃辣條和鍋巴,被拒絕後耍賴告訴我不買不上學,那一天的心情糟糕透頂了。”

“但到了晚上,她躺在**跟我說晚安,我又感覺這一天也沒那麽糟糕。”

“你愛你的女兒。”森芒說。

“沒錯。”常文雪說,“就好像你媽媽愛你一樣,不然她不會單獨帶走你,而不是你的兩個哥哥。”

森芒對比了自己和兩個哥哥,認真嚴肅地發表了自己的結論,“這是個理智的選擇,他們兩個吃的飯比我和外公外婆三個人加起來的多上一倍。”

“那個不是重點。”常文雪努力替這兩個可憐的哥哥辯解,“年輕人還在長身體,吃得多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這很重要,非常重要。”想到這裏,森芒回憶起第一次和他哥吃飯的震驚,人的胃居然能塞進這麽多東西,如果放在自然界,森芒堅信他哥不出一個星期就會被趕出家門。

“相信我,家裏隻有你在苦惱這個問題。”常文雪哭笑不得,“家裏缺什麽也不會先缺夥食費。”

小孩子跳躍的思維讓森芒跳回了之前的話題,人真是很奇怪,麵對親近的人,很多話很難說出口,但麵對陌生的不熟悉的人,一些秘密卻可以像說笑話一樣說出口。

森芒搖搖頭,“因為我是家裏最小的小孩,所以媽媽不得不帶走我,我們都沒有選擇的權力。”

常文雪沉默,她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麵前的孩子,看對方的表情也不需要別人來安慰他。

最後她開口了,“人類社會太複雜,我年輕那會覺得生活太煩,就會主動爭取田野考察的機會,花上兩三個星期待在山上,雖然回到家裏之前要先去醫院做個詳細的大體檢,但我依舊樂此不疲。”

“我想你感受到的和我是一樣的。”常文雪說,“在這裏生活,周圍隻有綠草和藍天,屬於自己一個人的,徹底安靜的世界,四周都是未經照料不修邊幅的山野。”

“在這裏再邋遢,麻雀也不會嘲笑你。”

森芒回頭給了常文雪一個微笑,他的眼睛裏盛著陽光,“雖然爸爸媽媽沒有一起生活,但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

“小芒果,你是我見過最特別的孩子。”常文雪說,“有些人一輩子都很難懂得這些道理。”

“這個世界偏愛你。”

森芒突然想起了什麽,“常阿姨,難道這次你也是……”

“噓。”常文雪食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還眨了眨眼睛,“這個秘密隻有我們兩個知道。”

說著,她又看向遠處的狼群,“人類的世界太複雜了,有的時候我真的很羨慕它們。”

“看它們相處得多和諧,多快樂,噢連照顧狼崽意見都是那麽統一,有研究顯示在它們的家庭中每隻狼都有撫育幼崽的義務,不僅僅是靠媽媽或是爸爸。”

“狼群裏的叔叔姑姑全會協助參與照顧幼崽,幼崽甚至是靠大家吐出來半消化的食物長大的。”常文雪的口吻中帶著一絲羨慕,“人類在麵對小孩的教育問題上可複雜太多了。”

“動物行為學得越深入,越會在心裏拷問自己,為什麽我們這些直立行走的人類,關係總是顯得這麽複雜呢?”常文雪感歎道,“為什麽呢?”

這個問題不算難,森芒肯定地給出了答案,“因為人類的大腦1.4千克,比犬科動物重得多。”

“……沒錯。”常文雪說道,“我真不應該建議你外公送你去葡瀘一小。”

……

陽光實在是猛烈,柏永航撐著傘繼續在觀察狼群,迷彩綠的傘布和周圍的景色完美融成一體,幾個小時過去了,沒有一點動靜。

他有些絕望,這隻頭狼難道沒有生理需求嗎,健康的狗子一天也會拉三兩次呢,難道真的便秘了嗎?

實驗計劃終止於觀察對象便秘,這個笑話又冷又慘。

柏永航走神的空隙,頭狼動了,它走向了右側的灌木叢。

“小柏!”常文雪叫了他兩聲,把他叫回神,“別忘了記錄!”

“噢好的!”柏永航趕緊抄起望遠鏡仔細辨清具體位置,掃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抓起筆在表上記錄著。

不一會兒,頭狼開始嗥叫,其他狼站了起來跟著嗥叫,不同的聲調在空氣中組成合奏樂章,頭狼動身出發。

整個狼群漸漸排成一線,頭狼和其他強壯的狼走在最前頭,其他狼尾隨其後,方向是去往葡子江的方向。

“它們去喝水了。”常文雪說,“等他們離遠點之後,我們就去采樣。”

口罩和手套因為天氣太熱,再加上遲遲沒等到時機,早就被脫下來了,常文雪接過柏永航遞給自己的新的手套和口罩。

另一隻尺寸小很多的手也跟著伸了過來。

柏永航不得不遺憾地告訴他,“口罩和手套都隻有成人款的。”

森芒盯著他的眼睛,沒說話。

在森芒的注視下,柏永航穿戴好了整套裝備,采樣袋和采樣工具拿在了手上,往手上噴了點酒精。

全套搞下來,森芒還在盯著人瞧,看得柏永航挺別扭的,“別看了,都是髒活,不會讓你動手的。”

“我就想看看而已。”森芒說。

“就隻是看看,離遠的看?”柏永航再次確認道。

“隻是看看。”森芒說。

“好吧。”柏永航妥協了,但狠話先放下,“它很臭很不雅觀,裏麵可能還有寄生蟲,而且不恰當的采樣會嚴重影響結果,總之不能靠太近,聽清楚沒有?”

森芒點頭。

“好吧,口罩多繞耳朵一圈,帶上手套,我噴點酒精給你消消毒。”柏永航說。

接下來,狗子們圍觀到了讓它們洗刷三觀的一幕。

人類全副武裝,來到他們最討厭的事物麵前,拿出工具收集了小部分,這還不止,他們找遍了附近所有的這種事物,都采集了遍。

這還是狗子們熟悉的人類嗎,在他們印象中人類可是它們見過最愛幹淨的動物。

狗子們最多兩個星期洗一次澡,人類一天洗一次,汗出得多點的話一天甚至要洗兩次,狗子們一周刷一兩次牙,人類竟然一天刷兩次,而且他們的牙刷還能發出電鑽的聲音。*

更別提他們出門一套衣服,回家一套衣服,這種恐怖的換衣頻率。

他們愛幹淨到這種地步!

像是這種他們最討厭的事物,平常會在十幾秒之內被衝進下水道,消失得幹幹淨淨,不留一點痕跡,但是今天他們卻做出了這種違背常規的事情!

柏永航總覺得一旁狗子的目光不太對勁,如果用具體點的詞形容的話就是難以置信,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從這幾張毛茸茸的臉上看出來的。

他在采樣袋上記錄下時間地點和大致的氣溫以及空氣濕度,並且給每個樣品寫上編號,這項工作並不是輕鬆的活,很耗時間。

隨著時間慢慢流逝,狗子們的目光慢慢從震驚變成困惑迷茫,最後變成理解支持。

人類總是善變的,它們懂。

研究員柏永航不知道狗子心中所想,他清點了一下總的數目,把兩份頭狼的實驗樣品擺在前頭,鬆了口氣,回收好一次性的采樣用品。

“今天的樣本收集齊了,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