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說書6·洛陽圖5·意外

“‘不好啦!不好啦!’青樓的龜公衝進客棧,聲音急迫地大喊,‘出大事啦!’”

“沈素心頭一緊,莫不是又發生案件,又有人不幸身亡了吧?”

“格致推門而出,眉頭緊皺,冷硬嚴肅的麵龐更顯得不易親近。他操控著輪椅邊往外走,邊道:‘走,路上說!’”

“沈素也連忙跟上去。”

“路上,三人的行進速度飛快。龜公來回的奔忙使得他此刻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說明早上發現的場景。”

“今天早上起來最早的就是身為龜公的他。他照常開門走出自己的小柴間打算去劈點柴火燒水,結果一下子就看見後院這邊方向的地上仰麵躺著一個人,上前查看,人早已涼透,而那張臉——分明就是他們青樓的東家啊!”

“什麽?東家死了?他怎麽會死?”從邊上傳來不可置信的聲音。

循聲望去,別的號舍的房門都開了道口,這聲音正是從其中一間號舍傳出來的。

被發現偷聽的事,幾間號舍都默默把房門敞開了,裏頭或一個、或兩個的,都穿著監生的服飾。

學子們臉上或是羞赧、或是慚愧、或是別的不自然神色,朝說書先生這方向行了一禮。

陸炤愣了會兒,也呆呆學著回一禮,然後問:“要不要出來一道聽?”

於是留守此處號舍本打算歇息一下午的學子們陸續踏出房門,加入吸引住他們的說書小活動。

“雖然東家死了有些突然,但寇兄的反應是不是太過……莫非寇兄對真凶已然有所推測?”從各自屋裏搬來椅凳落座後,寇平仲被鄰座的兄台好奇問詢。

寇平仲摩挲著手上帶出來的本朝律法:“讓黃兄見笑,在下隻是、隻是有個猜想。目前透露出的訊息還不夠推測出真相,什麽證據都不曾放出來,在下又哪裏敢指認誰人是真凶。”

黃次公溫和展顏:“那邊往下聽聽,這突入其來的轉折,究竟會使得事態如何發展吧。”

“聽到青樓的東家死了,格致的麵色突然變幻莫測起來,時而疑惑不解,時而略顯煩愁。沈素不清楚格致在想什麽。”

“客棧距離青樓不遠,他們很快便抵達案發地點。”

“青樓東家現在還仰麵朝天地躺在後院方向的地麵上,隻用一塊白布蓋住全身。”

“姑娘們都不見身影,想來怕是看不得這悚人場麵的。”

“老鴇臉色煞白,靠在門邊顯得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要厥過去,見到來人,顫抖著用團扇往地上輕輕一指,又立即縮回來,閉著眼睛念佛,再不說其他。”

“格致過去掀開白布仔細查看屍身,沈素卻沒敢跟過去看。”

“不多時,格致放下白布蓋好東家,在東家身側仰麵躺下,仿照東家的姿勢擺出動作來。”

“周圍人都傻眼了,不明白這人是想幹嘛。”

這是在做什麽?

聽眾們臉上幾乎寫滿了迷惑不解。

伯安嚐試著理解推斷,並做出合理猜測:“他是想親身體驗一下東家的感受麽?躺在那裏,仰麵向上,也許還能看到什麽特定的畫麵?”

但鬥篷生並未對此做出更為詳細的解釋。

“這時,從青樓外頭闖入一人,穿過樓中,跨進後裏,往躺在地上的格致身上猛地一撲,就是一陣大嗓門的哭天搶地:‘哎喲我的二弟啊!你怎麽這麽命苦,早早走了呢?丟下我這當哥哥的,你可真是好狠的心呐——嘎、不是,你誰?我二弟呢?’這人嚎了兩嗓子才發現哭錯對象了。”

子由輕聲歎道:“對兄弟如此不上心,竟然上來連是什麽人都沒看清楚,便演開了麽?”

子瞻親手為弟弟斟茶倒水:“哥哥我肯定不會這樣。我們兄弟之間感情多深啊!”

子由想到自己兄弟倆分離期間往來的書信詩詞,刹那釋然。

他們蘇家的兄弟情深,是真心實意、真情實感的,不是什麽假情假意的鬩牆兄弟可以相提並論的。

“格致從地上艱難爬起來,被沈素攙扶坐回輪椅上的時候,那所謂的哥哥已經轉道去撲旁邊蓋著白布的東家,還要接著幹嚎。”

“沈素推著輪椅往邊上老鴇與龜公所在的方向挪,就見老鴇睜眼瞧過一下,又閉眼幽幽歎道:‘東家那不成器的長兄來了。平日裏除了來找東家要錢花用,又或者騙騙新來的姑娘家倒貼錢給他,他哪裏還有正經上門來看望東家的時候。這回聽東家去了,他來此不定是為的什麽緣由呢。’”

“聽東家這位長兄的過往事跡,沈素就定睛去瞧,果然看見東家長兄仰頭幹嚎時,露出的一張清俊的臉,依稀可見與東家有些微的相似感,但與東家普通而略顯刻薄的麵容相比,著實有些天差地別之感。”

燕南天不由發出感慨:“弟弟雖然長相不出眾,但卻是遠近聞名麵冷心善的大好人;而哥哥麵容出挑,心性卻是不佳。如此可真是……”

“人不可貌相。”存中接話。

好幾位學子也是頷首讚同。

“看過青樓東家,龜公竟然轉而領人上樓,道樓上的房間裏,還有一起案件。”

什麽?又一起案件?兩起案件同時發生的麽?有什麽關聯麽?

眾人都豎起耳朵等待後續。

“沈素略一猶豫,也跟在他們身後,且還與龜公一起,幫著將格致的輪椅抬上樓。”

“樓上的房間大門敞開,一眼望去,除了能看到對麵大敞的窗口外,就是後院的方向,視野中似乎沒什麽異常。”

“直到龜公在門口停下,請格致入內去看。”

“格致進入房間,到床邊時,看到**的場麵,回身時,目光落在門口方向,死死盯住不動。”

“沈素好奇他在看什麽,就隨之踏入房中,往門口方向回看——”

“牆上密密麻麻的血字,歪斜扭曲。”

“驚得沈素連連倒退,直到格致從他身側路過,上前去細看牆麵上寫的什麽,還將之一字一句讀出。”

“字詞句式都很是混亂無序,總體概括下來,就是說自己殺人無數,最後醒悟,卻為時已晚,於是自殺以謝罪。”

“那方才格致從**看到的就是——”

“沈素猛地轉身,就見**一具蒼白的頎長人影,雙眼緊閉,脖頸處勒緊的繩子與那日格致從自己身上取下的繩子一般無二,此外,那人身上、**都暈開了大量血水,乃至床邊的地上都滴滴答答地流淌過血液。”

“沈素平生隻是一屆天然單純的樂癡書生,哪裏見過這般衝擊的畫麵,轉身就撲向距離最近的窗戶,從窗口往外探頭大喘氣,努力平複受驚的心。”

“然而,他略一低頭,就看到了正下方那蓋著白布的東家,以及撲在東家身上幹嚎的東家兄長。”

“東家……他真的就是那個連著殺了好些書生的凶手嗎?他真的最終在殺人後悔悟自殺了?”

“沈素覺得這個案件的反轉與謎底的揭開來得如此突然,可似乎一切也都說得上來。”

這一連串觸目驚心的“見聞”,使得聽書的眾人心髒忽高忽低、忽上忽下。

次公道:“果真如寇兄所預想的那般,先前意欲對沈公子下殺手的真凶,看來就是東家了。”

平仲卻並未露出得意高興的神情:“可東家怎麽會自殺?他方才又重新作案,殺害了一個人,怎麽會莫名其妙突然‘悔悟’而自殺?”

他反正覺得這裏頭絕對有問題。

次公若有所思。

“門外的龜公忽然往房間裏道:‘樓下又有人來了。’”

“來的人前後腳差不多到的,一位是東家的弟弟,朗目疏眉,神儀明秀,翩翩風度,此時眉宇間浮現些許憂愁,另一位是前來查看案件的本鎮捕頭,一身皺皺巴巴的常服就來了,好在這常服也是布料做工都上乘的佳品,挽回一點顏麵。”

“捕頭潦草地看過兩處現場,隨意問過幾句話後,打算定下殺人後自殺的結論草草結案:‘反正這牆上血書也寫清楚了,房裏頭那個倒黴蛋的死法也是明明白白的。還有什麽可查的?不用再拖了。’”

存中啜飲清茶,咂咂嘴:“底下的小官小吏、雜役捕頭什麽的,看來都須得好好整飭一番了。拎不清的、玩不轉的、貪不足的最好統統都料理了。”

這話說得,燕南天這不入官場的江湖人都為之側目。

“東家弟弟跟隨捕頭的腳步,也看過了兩處場麵,此時停留在東家與大哥的身邊,垂眼看著地上那塊白布,忽然俯身伸手將白布一把扯開,直麵死去的二哥。他輕聲道:‘你就這麽恨我?’”

“東家兄長護住二弟的屍身,警惕地看向豐神俊朗的三弟:‘二弟都去了!’”

“東家弟弟漠然道:‘我不會碰他留下的那些阿堵物。’”

“他起身,不再去看地上的冰冷的二哥與喜形於色的大哥,對捕頭道:‘受害之人可都查實身份了?’略一沉吟,又道,‘倘若查明……本官會出一筆賠償……聊表愧意。’”

這時,眾人已然全都意識到這明晃晃的一點了——倘若死去的東家真是凶手,那麽他動手的緣由很可能便出自他對卓爾非凡的親弟弟的嫉妒與怨恨。

“眼見定論就這般下了,老鴇衝過來,仍舊試圖維護東家的名譽:‘不可能的!東家那麽好一個人,怎麽會做出那麽可怕的事情?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說不定,說不定真凶另有其人,那人殺害客人的時候,碰巧被東家撞見,就把東家也害了!捕頭大人,您也常來我們這,您也是知道東家的名聲的吧?’”

“捕頭怒斥道:‘事已至此,證據確鑿,你還敢為犯人開脫!名聲頂什麽用?知人知麵不知心,這樣的教訓多得是!’”

“老鴇無助地看向格致,沈素等人也都等待格致發話。”

“然後就聽格致道:‘連環殺害書生的真凶,確實就是東家。’”

“他將東家身上表露的疑點、被害書生的特征與共同點、今日樓上的案發現場被害者所能驗證的訊息等一一列舉出來,將連環案的真相在眾人麵前娓娓道出。”

“此人明麵上是個遠近聞名麵冷心熱的老好人,但他因著對三弟的嫉恨,深深厭惡敵視著長相氣度不凡的風流書生。在他第一次沒壓抑下衝動,殺了借宿的風流書生後,他內心的惡意從此張牙舞爪起來。他變得主動,買下一間青樓,借此挑選他看不順眼的、頗受歡迎的清俊書生,然後下藥迷倒、用繩子勒死、火燒,最後用船隻運到下遊丟進河流。他或許是想讓那些書生也嚐嚐,如他往日裏經受的如窒息般的痛苦折磨,當他麵對三弟的時候,仿佛身處水淹火灼的境地。”

果然……

聽書到此處的學子們也紛紛為此歎惋。

為這荒謬的殺人真凶那卑劣品性與犯下的罪惡。

“話鋒一轉,格致又說此次死的兩人卻並非是青樓東家殺的,而後指出樓上的年輕小生此次死因與往常不同,這次的凶手另有其人。”

“眾人都紛紛猜測是青樓東家的哪位仇人。”

這下,故事外的眾人也是訝然。

又是一處反轉。

東家是上一個案件的真凶,卻成了這一回案件的被害者。

那這一回的案件,真凶又是何人?

莫非也隱藏在當場的這些人裏?

“‘可是……’龜公此時遲疑著開口道,‘那年輕後生,似乎是隔壁那條街一家老鋪子的,剛接手家裏的事,往日裏從不來我們這邊,與東家並無交集,兩人也沒有相同的仇人啊。’”

“東家弟弟似乎記起什麽,問道:‘隔壁那條街不是近來在鬧事麽?’”

“捕頭討好回複道:‘回大人的話,都是些小打小鬧。’”

“東家兄長撇嘴,譏諷的聲音不大不小:‘你個小年輕,能懂個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