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說書6·洛陽圖6·真相

鬥篷生忽然停下說書,笑意盈盈看著在場聽書的學子們:“雖然證據不全麵,但是如果說,真凶已經在這段故事中出現過,各位想必可以試著猜測、推論一番了。”

“小年輕——”次公看著溫吞和氣,卻是個慧眼明斷、洞察秋豪之人,輕易便察覺這句話可能暗藏玄機,“東家兄長這句指的是誰?捕頭,還是三弟?”

子瞻問道:“指的是哪個人,有什麽特殊意義嗎?”

子由就試著給兄長分析:“鬥篷生放出來的訊息並不多,有的還是擺在明麵上用來誤導人的。這段對話卻似乎暗有所指。倘若東家兄長這句話是對捕頭說的,那麽有種可能是,東家兄長知道隔壁那條街鬧事的內幕,並非是小打小鬧,東家兄長因此嘲諷捕頭不懂,此處可以得知捕頭對隔壁街的鬧事內情並不了解,可能不曾上心、不曾插手;而倘若東家兄長這句話是對官身的三弟說的,那麽……”

“那麽如何?”子瞻著實是不比弟弟那般通透人心。

有時候爹也懷疑將來他們兄弟倆進入官場後,子瞻是否會為此鬧出些禍事,隻得寄希望於子由到時候盡量撈哥哥一把了。

“那麽東家兄長就是在當麵譏諷弟弟雖然高高在上,成了官老爺,卻輕易受人蒙蔽,底下人都敢欺上罔下、欺三瞞四,其實全然不拿他當回事。”伯安一想到有如此惡吏惡役轄製資淺力薄的小官,便氣得猛地重重拍桌,桌上盛放零嘴的小碟子都震得偏移幾l分。

平仲亦是惱恨:“無論是哪種可能,隔壁街的鬧事必然有問題,而東家兄長必然知曉些內情。若果真是後者,那麽隻怕那捕頭嘴上想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實則背著三弟這位官大人,也沾手過隔壁街的事。”

都一句一句攤開來講解分析到這地步上,就連平素動肌肉遠過動腦瓜的江湖人士燕南天都意識到:“這個捕頭不簡單?”

另外有幾l位學子也同燕南天一般,終於勉勉強強跟上推理的進度。

可總還是有一位書呆子腦子怎麽也轉不過來:“啊、啊?不簡單?前麵那個案子沒鬧開,所以官府沒派人上門來查。當前這個案子明晃晃死了兩人,捕頭隻好上門來幹活,這有哪裏不對嗎?那捕頭還穿著不體麵,就是個油嘴滑舌、推諉塞責、偷奸耍滑之輩罷了。還有哪裏不簡單麽?”

另一位學子提醒道:“老鴇的言語裏透露過捕頭常來這座青樓,也是老客了。捕頭是在場所有人裏,目前唯一一個最有可能同時與樓上樓下兩位死者相關聯的人,嫌疑最大。”

“啊!”書呆子恍然大悟,“是了、是了!”

陸炤從碟子裏挑揀出一塊米糕甜甜嘴,邊旁聽他們的推斷,邊吃吃喝喝,放下另一隻手拿著的茶水,又提議道:“雖說格致已然指出連環書生案的真凶是東家,但他如何推理出當下這場案件的凶手並非東家的呢?諸位也可以循著此前展現的故事內容推測試試。”

書呆子重複一遍:“如何推理出當下這場案件的凶手並非東家?”

次公舒展的眉眼看上去尤其和善、無害,然而他卻算得上是個不好糊弄、不可隨意打發的“精明”人,這次也是率先發現疑點與突破口:“單就血書來說,所謂的‘悔悟’就很有問題。”

平仲也迅速意識到這點:“方才我就覺得哪裏不對勁。倘若東家剛剛才殺害一個人,是什麽使得他突然之間‘大徹大悟’,‘悔之晚矣’,甚至從殺害多人也毫無愧意的冷硬邪魔,轉瞬間化作以死謝罪的凜然之輩?”

伯安雖然也覺得平仲所言甚是有理,但仍然不免多問一句:“凡事總有萬一,萬一東家真就殺人後刹那悟道了呢?”

陸炤聽到某預備聖人提到“悟道”一詞,心思不可避免地遊離了會兒L。

不是什麽垃圾都配得“悟道”的吧……

次公笑眯眯再次提示:“血書本身不也推翻了‘悔悟’的假象麽?”

“血書本身……”

存中突然提問道:“陸先生,格致是否也通曉仵作之事?”

陸炤頷首。

平仲看著正在苦思冥想的其他學子,再看看已然胸有成竹的次公,挑眉:“宋大人的《洗冤集錄》?”

次公含笑,念出原文:“其人已死,氣血不行。”

子瞻靈機一動,激動出聲:“我知道了!血書本是因為‘悔悟’而作,可是那些血都來自被害的年輕後生。‘其人已死,氣血不行。’那麽倘若那時候年輕後生已死,現場就不會滿身滿床滿地那麽多血!”

子由接著哥哥所說:“這麽看來,那大量的血液表明,當時年輕後生實際上還活著。那麽殺害後生寫作血書的人,必然不可能如血書所言,是出於‘悔悟’,也必然,不可能為此‘自殺謝罪’。”

燕南天也恍然大悟:“既然東家並非自殺,那麽如此推論下來,當時在場的必然還有第三人,即是殺害東家與後生的真凶!”

噢~

其餘學子們也都理解了,於是紛紛看向此時並未戴帽的鬥篷生,察言觀色他對此番推論作何想法。

鬥篷生隻覺得,大佬不愧是大佬,這點推理都隻是小菜一碟,輕輕鬆鬆就搞清楚要點了。

陸炤放下茶盞,咽下最後一口京城合芳齋的糕餅,拍去雙手上沾染的點心碎末,把這段探案小故事的大結局收尾了:“不錯,就如諸位所推斷的那般,格致也對這些疑點破綻進行了調查。”

“既然有了方向,他首先便吩咐龜公,去隔壁街將那些鬧過事的店家鋪子的人喊來,其中便有後生的家人,得知死訊後昏迷到此時方才悠悠醒轉,隨之趕來,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鬧過事的人們一來,有的對捕頭咬牙切齒很是痛恨的樣子,有的眼神閃爍唯唯諾諾不敢應答。”

“自以為當著好官的東家弟弟這時才得知,捕頭私下裏會行敲詐勒索之事。”

“事情敗露,捕頭是再無可能逃避責難懲罰了。”

“眾人終究得知了這起案子的起因與經過。”

“衙門這個捕頭喜好奢侈,平日裏花銷用度大手大腳,時常容易遭遇缺錢的窘境。於是他私下裏會敲詐勒索一些沒什麽大靠山的店家。”

“這回他去隔壁街‘收錢’的時候,那些小庶民卻表達出抵抗的意願。”

“好在上頭的官老爺是個經曆淺的,老油條的捕頭隨口就能應付過去。”

“那些小民被收拾威懾過後,大多都老實認命、乖巧上供了。”

“唯有最後一家鋪子的錢,他還沒能收上來。”

“捕頭給他們下了最後通牒,並把最後約見的地點定在他常來的這座青樓。本是想著多讓這家出出血,給個教訓,讓他們長長記性,別想著什麽反抗、違背的。”

這小人的醜惡行徑,直叫來日很可能為官的學子們頻頻皺眉,厭惡不已。

“然而這一晚在青樓的房間裏,他本以為來交涉的人應當會乖順賠禮,卻被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輕小生噴了個狗血淋頭,還反過來被駁斥威脅。那小年輕怒目而視,要撕破臉上告。捕頭求爺爺告奶奶,怎樣一番低聲下氣、檢討自責、賭命發誓才得人鬆口。”

學子們不由為這年輕後生叫好:“好個後生!有骨氣,不畏強權威勢。”

書呆子更是搖頭晃腦地念一句《孟子》來:“富貴不能**,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大丈夫。”

“可他離開後,喝著濁酒,越想越不能忍,再次返回打算殺人滅口。”

“他趁著夜色偷摸爬上樓,也沒留意**背對著他俯身的人是誰,就猛然間偷襲,朝後腦勺重重砸下。”

“而後,他才發現誤殺了另外一個人,即是青樓東家。”

“捕頭看著眼前這場景,**那個後生昏迷不醒,他脖頸處纏繞的繩子兩端正在滑落地上的東家手上。他這才發現自己撞破了另一出殺人現場。”

“他臨時想出一個主意,將青樓東家偽裝成自殺的樣子,然後將**當時還活著的後生放血殺害了,最後在牆上作血書,內容就是東家殺人後悔悟以死謝罪。”

真相大白,一切明了。

正當諸位監生學子感慨歎惋之際,有夫子過來招呼。

陸炤這些時日來,也是逐漸習慣了與文人們往來必備的要素,起身恭敬行禮。

夫子端正回禮後告知他:“欽天監來人,奉上命邀請鬥篷生前往交流。”

交流?我能去欽天監交流什麽?

陸炤腦瓜有點發蒙。

該不會天子真以為鬥篷生會預言,所以讓人去欽天監交流一番占星算卦吧?

呃,欽天監好像是天文曆法部門來著……

留下諸位學子們還在回味討論方才那個探案傳奇,陸炤臨走前還應許說有後續,下回還講格致探案的故事。

在沈存中充滿豔羨的目光中,陸炤跟隨夫子離開號舍院落,前往國子監大門。

因為國子監並非隨便什麽人都允許進入,欽天監來人隻能等待大門外。

欽天監,曾用名有太史局、太史監、司天監等,乃是古代觀測記錄天文氣象、製定頒發曆法,兼掌天文曆法知識傳授的國家機構。

等候的欽天監官大人身著綠袍,補子上自然繡的是文官的小鳥,正兜袖出神,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張司辰。”

夫子將人帶到,為兩人互做介紹後,便不多閑話,返回監中做自己的事去。

這位張司辰也是陸炤耳熟能詳的“老熟人”了。

天文大佬,也是有博物館、在月亮上有環形山、在宇宙中有小行星的級別。

陸炤瞻仰的神情給張大佬整得有點迷惑。

張大佬:來吧,速去速回。

他還有好些事情要做。無論是正在研究改進的儀器,還是近來傳出的曆法似乎要重新修訂的風聲,都讓他最近忙得不可開交。

陸炤懷著朝聖與參觀曆史人文博物館的心情踏入傳說中的欽天監。

不知道這裏麵都是什麽場景?

哈哈哈哈,總不會真有人在裏頭算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