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說書5·伊人病
“這日的傍晚,夕照昏黃,簡陋的小院裏錯落有致地擺放著晾曬的藥材的笸籮,空氣中藥香彌彌。”
琵琶聲動,樂音潺潺,讓聽者仿佛幻覺正身處斜陽餘暉之中,感受晚風習習。
“站在門口送走又一位病人,白苓目送那道離去的背影忍不住歎息。”
“白術從隔壁小院裏探出上半身來,笑眯眯對她道:‘你小小年紀,怎麽總愛歎氣,可早早要變成一位小老太太了。’”
“被調侃的白苓瞪了這吊兒郎當的鄰居一眼,但眼下她也沒有別的人可以傾訴心聲了,於是隻能對跟前這好似從來沒有煩惱的人,說起這些時日的疑問:‘為什麽這些病人,初初患病時不肯醫治,非得要拖到病痛難捱、病入膏肓,才肯來問診呢?到最後這般地步,隻怕都藥石無醫了。’”
這個問題,不說那些衣食無憂的殷實之家,隻說其餘經曆過世事、討過生活的許多人,他們是知道答案的。
這答案讓他們臉上放鬆的笑意收了起來。
“白術聽了她的天真的疑惑,並未刻意打擊她,隻說:‘世人生存艱辛,最怕遇上要花錢開銷的大災大難。許多小病小痛,隻要忍忍,也有可能自行痊愈。他們便盼著,也許能少花那一份額外的錢。’”
雅間中,俊美的江公子溫厚善良,想到許多貧窮的民眾隻是為了省下一點點錢,一點在高門大戶看來不值一提的錢,甘願忍受病痛日日夜夜的長久折磨,他就憐憫心起。
燕姓大漢一雙精光四射的虎目中也是閃爍連連,似乎聯想從前所遇,便說出來與義弟分享:“曾經我就碰到過一戶人家,攢了好些年的錢從來不願花,可他們被匪徒所害後,匪徒從他們家翻找出來的僅是一些銅子,摔到地上掉得四處零落,匪徒甚至不肯彎腰去撿。”
江公子眼含悲憫歎道:“民生多艱。”
“白苓對這樣的解釋有些難以接受,又道:‘那不就是在用自己的命作賭麽?明明起初的小病隻要花費一點點錢,很快也就治好了。可倘若賭輸了,再多的錢都要隨著那條命折進去!’”
“白術的笑容變淡,平日裏總顯得玩世不恭的樣子收斂了些,倒是平添幾分認真。他鄭重地對這出入塵世、未經磋磨的小姑娘說道:‘不是所有人都有條件目光長遠的。哪怕肉食者亦鄙,不能遠謀,何況掙紮於紅塵俗世的平頭百姓呢?至於拖延病情到無可救藥的問題……’他說到這裏時,聲音低了下去,變得含混不清。”
陸小鳳道:“兩難的局麵,這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姬冰雁默然,暗自思索如何才可能解決這樣的困境。
胡鐵花卻突然語出驚人:“這不是朝廷應該考慮的事情嗎?關乎民生民計,我們無權無勢、也不能插手政務的平頭小民能做什麽?”
此話一出,幾人都看向他。
刮目相看啊,老胡!
姬冰雁被他這話打開思路,忖度道:“確實,如此矛盾,最好由朝廷來操持,才能治標也治本。治國治理得好,百姓安居樂業,變得繁榮富足,那才能有餘財應對患病等飛來橫禍,不必再任由病情滑落深淵,以致到積重難返的地步,藥石罔效。”
“白苓沒能聽清他說的什麽,就想再問。”
“這時,門外來了一對恩愛非常的夫妻,他們請教此處是否有位桃源穀出師的神醫,他們此次前來就是為的求醫。”
“白苓紅著臉否認了神醫的說法,隻說自己便是桃源穀弟子,僅僅是為初出茅廬的普通醫者。”
“桃源穀的醫者對前來的病患一向是來者不拒的,白苓自然將這兩位求醫之人請入內,關上院門前,白術也恰恰擠了進來,對瞪著他的小姑娘展顏一笑。”
“白苓將兩位來客領進小屋,又斟來兩碗溫開水放到兩位麵前。”
“這實在是一雙郎才女貌、甚為恩愛的夫婦。”
琵琶聲中帶著纏綿情誼,烘托此處的夫妻恩愛情深。
“郎君文雅清逸、氣質風流,滿心滿眼都在夫人身上。”
“而這位夫人,更是一位絕俗美人。”
“她身形單薄,纖細身姿仿若垂岸弱柳,一襲月白素裙在走動時隨風而動,飄然若仙,卻又被腰間那條宮絛束縛在地上,無法離開凡塵。”
琵琶樂聲轉為高雅孤絕的曲調,宛若有位清絕美人月下臨江,仙氣嫋嫋。
眾人都為這美人的絕代風姿而心醉不已。
“她的身子著實是虛得很。”
“方才出言見了個禮,她便耐不住咳嗽起來,咳得削肩縮起、脊背弓彎,渾身都在用勁,卻又虛弱得使不上勁,挽起的雲髻上僅插著三兩支素簪,發間輕薄的綢花隨著她的動作輕動,仿若一隻蝶翼顫巍巍的美麗蝴蝶。”
“郎君連忙攙扶住瑟瑟顫抖的病弱嬌美人,一麵輕輕拍撫她的後背,一麵蹙著眉輕聲安慰,又四下看看,起身去虛虛掩上各處門窗,等到再無風吹涼意了,才端坐下來,守著夫人與醫者細說來意。”
雅間內,姑娘們竊竊私語,言說那郎君對夫人的關照可真是細致,聽來像是個可托付終生的。
但也有姐妹持反對意見,自打她從頭到尾聽過整出《妖僧記》,她便再也不肯輕易交托信任。
不到最後,誰知能否扛過易變人心。
“緩過來的夫人胸膛起伏,再抬起頭來,露出一張薄紅暈頰的麵容,細眉如遠山含黛,淡唇若芙蓉醉月,清淩淩的眼眸更是見之忘俗。”
“麵對如此我見猶憐的美人,白苓看診時的言行舉止也都拘束起來,輕聲細語地問話,動作輕柔的切脈。”
“郎君所述與夫人的脈案相結合,白苓了解到夫人的病史。”
“其道,內子天生有這病症,乃是從母腹裏帶出來的體虛薄弱之症,打小就精細將養著生怕忽的夭折了。自得月老好意牽緣,叫他得見驚鴻一麵,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終於求得好女歸家。得知夫人身患如此奇症後,他自然心疼不已,一直精心調理、關懷備至。甚至夫人的一些貼身小事,他都不肯假於他人之手,定要親自為她置辦。”
這下一些聽客對郎君的觀感就更好了。
著實是癡心一片,若有這樣誠摯之人,把自己/自己的閨女托付給他,也是能安心一輩子的。
“倘若這病也就是如此,那也便罷了,夫妻二人也可和和美美地過完一生。”
“然而前些時候他們才無意間得知,這般弱症即使將養妥當,怕也難以活過三十之齡。”
“一人惶惶,四處打探,這便恰巧尋到這才出穀來的桃源弟子這裏。”
“夫人這天生的病症確實有些罕見,白苓初次診脈,便已知此次所遇疾病之棘手,暗自量度了能力後,還是決心接下這個病症的醫治,一來憐惜她受病痛折磨,一來也是見獵心喜。在她租下這座小院暫居此地以來,這是第一例令她感到棘手的疑難雜症。”
“於是求醫的夫妻二人在這附近尋了個住處,日日都來看診,幾日一換調養的藥方,卻一直見效緩慢。”
“白苓每日抓耳撓腮地琢磨這個疑難雜症,究其病理,剖析外顯內象,揣摩推演病況發展,苦思冥想如何增減調整藥方。”
“期間,白術天天過來竄門,見她實在苦惱,難得給出了一個提議,讓她試著用一味重藥,下一回猛方。”
“白苓錯愕不已:‘可那味藥材性猛烈,難免容易大大傷身,之後再調養也總歸無法恢複如初的。總不好才給人治好一個弱症,又給人添一個毒症吧!’”
“白術聽她這話一說,便閉嘴不言,不再插手她的方子了。”
雅室內,溫和的青年點評道:“那白術想必也是通曉醫理的,才能提出嚐試猛藥的方案,隻是他與白姑娘那藥醫流派教導的醫治理念並不相符,想來他或許與毒醫流派有所關聯。”
辣娘子道:“那他就是那個什麽靈樞山莊的這一代弟子了吧?理念不同,遲早做過一場。就如你我一般,我挑戰,你應戰。分出勝負,一較高下!”
“白苓覺得自己學藝不精,實在想不到突破口了,就給師門寫信飛鷹傳回桃源穀中,求助請教師父們與師兄弟姐妹們。”
“探討病情書信來來往往,白苓終於找到正確的醫治思路,成功解了這奇異病症。”
“郎君執痊愈的夫人之手,感恩戴德地對白苓又謝又誇,直誇得人麵紅耳赤。”
“他們走後,白苓還很興奮自己又成功醫治了一位病人,使得她與她的家人的命運發生了改變。”
“白術雙臂抱胸靠在門邊,給她潑了盆冷水:‘命運的改變可不一定全然會朝著好的方向。’”
“白苓那時候不懂白術這話的含義。”
怎麽?醫治不是成功了嗎?
大堂中坐著的茶客交頭接耳小聲嘀咕。
難不成這白苓醫術太差,其實沒把人治好?
不該啊……
“直到數月後,這座簡陋的小院裏又來了一位求醫之人。”
“滿是塵土的地上此時跪著一個傷心欲絕之人,一個令白苓覺得太過眼熟的女人。”
“那位曾經在夫君殷切守護下生存的夫人,此行是獨自一人前來的。”
“白苓忙不迭將人扶起來,詢問她是否病情又有反複,安撫她不必焦心,總能再想辦法醫治的。”
“但夫人卻搖頭否認病情的反複,手上傳來的脈象也顯示了她此刻健康良好的身體狀況。”
這看來是痊愈了吧?
那還能出什麽狀況?
上一回是夫妻雙雙,恩恩愛愛,同來同往。
怎麽現如今,夫人竟隻身一人前來,傷心欲絕,像是有求於醫者白苓的樣子。
在那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