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許渭塵這晚不想再學車,於是他們把車留在原地步行回家。

春天的夜晚有些寒冷,許渭塵穿著睡衣,被風刮透,冷得貼著唐既明走。

唐既明摟住他的肩膀,說“很快就到了”,語氣就像許渭塵還是一個應該被照顧的小朋友,而非小有成就的社會人。

停車的草坪離公寓不遠,很快,他們就可以看到漂亮建築的窗戶裏發出來的亮光,又走了一小段路,進入燈火通明的公寓,唐既明恰當地鬆開了手。

回到許渭塵家門口,唐既明問都沒問,就跟了進來。今晚許渭塵覺得自己與喝了酒的唐既明之間,有些不同往常的曖昧,想這旖旎停留更久些,因此一言不發,默許了他擅自留宿。

唐既明從浴室出來時,他擱在茶幾上的手機恰好響起。許渭塵正在看書,掃了一眼屏幕,是唐既明的母親,林雅君女士。

唐既明看了一眼手表,自然地坐在許渭塵身邊,接起電話。他身上的氣味和許渭塵相同,又有少許不同。許渭塵手裏的書一個字也看不進去,麵無表情地裝作沉浸在故事中,其實小心又慌亂地嗅聞。

不知林雅君在那頭說了什麽,唐既明突然把電話開了免提,對她說:“是,那天許渭塵不高興,我陪他去美術館轉了轉。”

許渭塵聽出來了,她也看到了他們在美術館的照片。

“你們公司公關部也不不管管,你自己就算了,對渭塵的名聲不太好,”林雅君在電話那頭抱怨,“文心也嚇了一跳,在我這兒發了一晚上愁,我剛把她送回去。”

唐既明沒說話,她又說:“武應找了我好幾次了,說渭塵不理他。渭塵真的那麽生氣嗎?”像是在幫馮武應探口風。

“我不清楚,也不方便問,”唐既明隨意地回答,“要不你自己去問問許渭塵。”

唐既明不替他搪塞也就算了,還慫恿他母親來問。

許渭塵合起書,用書脊輕輕打了他一下,唐既明無辜地轉過頭看看許渭塵,一副不知道許渭塵在氣什麽,但是他會包容的虛偽模樣。

“我哪好意思問,”林雅君則又在那頭又歎了口氣,說,“武應很喜歡渭塵,性格也不錯,就這樣不聯係,很可惜。”

“是嗎,他喜歡許渭塵什麽,”唐既明的笑容淡了些,不太客氣地反問她,“長得漂亮?”

“……大部分愛情的起點都是對外在的欣賞。”林雅君勉強地打圓場。

“和我沒關係。”唐既明的表情又變得更冷淡了些。

發現從小到大,唐既明隻在他母親麵前才顯得更像人類些,顯露自己的脾氣和好惡,露出無情的漠然嘴臉。許渭塵理解他的不在乎,雖然心裏是有點不是滋味。

這些關乎許渭塵情感的事,唐既明的真實想法,也隻有一句“與他無關”。

“好吧,我也是想讓你幫我關心關心渭塵,”林雅君無可奈何地說,“那不說這個,文心下個月五號退休,我們訂了A省的一家酒店,準備一辦完手續就出發,住兩周,你有空也來個周末一起慶祝。”

唐既明這次說了好,問她:“要帶許渭塵嗎?”

“看渭塵的安排吧,”林雅君說,“你要是怕麻煩,或者你們時間湊不上,就算了,酒店也有接送。渭塵是大人了,我早就勸文心,給他一點自己的空間,不要總是把他當小孩管,他可能還會多說點心裏話,不會連公寓密碼都不給她。”

掛了電話,許渭塵感慨:“阿姨比我媽懂我。”

唐既明似笑非笑地瞥許渭塵一眼,讓許渭塵定下方便的時間,就發給他。

四月整個月,許渭塵過得奇怪。

唐既明來他家的頻率突然變得比從前頻繁,時不時來住一個晚上,像溫水煮青蛙似的,起初還找找理由,後來理由也不提了,還在許渭塵家放了更多的衣服,仿佛要常住在這裏。

許渭塵當然不討厭唐既明來他家,隻是有時會擔憂,如果他習慣了,那哪天唐既明不再來的話,他想他應該會很失落,又沒辦法說出口,隻能暗自吃下這個悶虧,最多找借口多把唐既明罵幾頓,將這些衣服鞋子全丟了。

母親辦退休手續那天,唐既明不在L城,許渭塵也恰好出一趟短差,直接從出差地去了A省,兩人真的沒一起行動。

酒店在沙漠中,許渭塵抵達時恰好是傍晚。陪母親們在暮光中吃了晚餐,許渭塵收到唐既明的信息,說他剛落地,在趕來的路上。

沒來得及回,母親已經來管他:“吃飯不要看手機。”許渭塵隻好關了靜音收起來。

飯後,兩位母親出去散步,許渭塵則在泳池邊點了杯酒,坐了一會兒。

他許久沒有休假,忽然降落在荒漠裏充滿度假氛圍的酒店當中,神經沒完全鬆弛下來,半躺在椅子上,眼前仍舊擠滿案卷和法庭上的各個場景,客戶和法官、律師們的模糊麵孔一張張閃過。

正看著泳池藍色的水麵發呆,有人和他搭訕。許渭塵抬頭看,一個高大的男性微笑問他:“可以坐在你旁邊嗎?”

許渭塵沒這閑情,不過也沒拒絕,微微點了點頭,那男子便坐下與他攀談。

男子稱自己是一名經營跨國貿易的商人,獨自來此度假,對許渭塵問東問西。

許渭塵事業心作祟,覺得他或許會成為自己的客戶,便沒有怠慢地聊了會兒天,還和他交換了名片,不料一轉頭,忽然發現母親抱著一個椰子,站在不遠的地方盯著自己看,眼神有少許陰沉。

許渭塵心中一驚。母親一和他的目光接觸,便馬上轉過身,匆匆離開了,許渭塵想追都來不及,沒心情再和男子繼續聊下去,喝空杯裏的酒,說要休息了,先回了房間。

許渭塵洗完澡,心中還在糾結,該不該找母親解釋。

如果解釋,是對母親控製欲的縱容,如果不解釋,又怕母親誤會了他。他係好浴袍,在房裏發愁,門鈴被按響了。

他還以為是母親,打開門卻是唐既明。

唐既明剛從另一個大洲飛回,卻像剛從什麽重要宴會出來,毫無趕了路風塵仆仆的疲憊。

“幫我挑一下給阿姨的禮物。”唐既明提著紙袋,對許渭塵微微笑了笑。

許渭塵側身讓唐既明進來,走到沙發邊坐下。

唐既明的來意很正當,此時的眼神也很正派,沒有摻雜一絲邪念。

許渭塵懷疑是雞尾酒讓自己微醺,或者是他本就容易因為唐既明的嚴肅而逆反,而產生想要損毀唐既明的清心寡欲的邪念,隔了十來公分的距離,看唐既明從袋子裏拿出三個盒子,盯著他修長的手指,莫名變得心猿意馬。

“這是手表,”唐既明打開盒子,給許渭塵展示裏頭閃閃發光的東西,“這是胸針。”

“你怎麽送得比我都貴,搶我風頭是不是,”許渭塵努力將注意力從唐既明的手上挪開,斥責,又指著第三個盒子,問他,“那盒又是什麽?”

“給你的,”唐既明說,“覺得合適就順便買了。”

許渭塵倒沒想到唐既明還會給自己帶禮物,沒和他客氣,伸手夠到了,自己打開來。盒子裏是一條極細的黑色項鏈,材質罕見,許渭塵掂起來,冰涼的金屬順滑地貼著他的手指往下掛,像一條睡著的細小的蛇。

許渭塵不知為什麽唐既明覺得這奇怪的項鏈適合自己,不過並不討厭這個禮物,便靠近唐既明,把項鏈塞給他:“那你幫我戴上試試看。”

許渭塵跨坐在唐既明身上,將頭貼在唐既明肩膀,看見唐既明的衣領。唐既明的手穩穩地貼在他頸後,沉默地替他扣上頸鏈。

項鏈很快就被許渭塵的體溫溫暖了,貼在他鎖骨中間的位置,仿佛長在他的皮膚上。許渭塵自己看不見,直起身給唐既明看:“好看嗎?”

唐既明垂眼看著他胸口,抬手碰了碰。

唐既明的手指比許渭塵的體溫涼些,許渭塵看著他垂著的睫毛,心跳得又快又亂,急躁地湊過去吻他,嚐到他嘴裏很淡的薄荷味。唐既明既不拒絕,又不主動,弄得許渭塵有些惱怒,咬他的下唇:“幹嘛不說話?到底好不好看?”

唐既明才不明顯地笑了,說很好看,許渭塵一邊親一邊伸手扯他的領帶,還沒扯開,門突然被人用力敲響了。

敲門的人很急,一直不停,許渭塵愣住了,和同樣茫然的唐既明對視一眼,從他身上跳了下來,急匆匆走到門口,壓低聲音問:“誰?”

“許渭塵,”是母親的聲音,“你給我開門。”

母親的嗓音聽起來神經極度緊繃,許渭塵回頭看,唐既明已經重新將領帶係起來,還扣上了西裝的扣子。

他朝許渭塵點點頭,許渭塵才把門打開了,母親站在門外,眼睛泛紅地盯著他:“你房裏有誰?”

許渭塵完全不知她說什麽,讓開半個身位,給她看房裏。

“阿姨,您怎麽了?”唐既明在不遠處,安撫地對她笑笑,“我找許渭塵幫我選給您的禮物。”

許渭塵的母親怔了幾秒,“哦”了一聲,才終於恢複了少許神智,說:“是既明啊。”

“我路過你房間,看到請勿打擾亮了。”她解釋得不明顯,但許渭塵反應過來,問她:“你覺得我帶人回房間了嗎?”

她偏開眼神,沒說話。

許渭塵一股火上來,又不能朝他媽撒氣,深深呼吸著,對她說:“媽,我真不至於這樣。可能不小心按到了吧。”

“我知道了。”她或許是尷尬又下不來台,轉身朝自己的房間回去了。

許渭塵關上門,瞪著唐既明,走過去推了他一把,跟他算賬:“唐既明,你找我挑禮物,開勿擾幹嘛?”

唐既明很明顯是心虛了,少有的沒找借口,許渭塵又罵:“被我媽抓到怎麽辦,怎麽和她解釋?”

“不是沒有抓到嗎,”唐既明終於說話了,他的表情比許渭塵冷靜很多,看著許渭塵,像沒把剛才發生的當回事,說,“抓到我總比抓到別人好,我就和阿姨說是我強迫你的,你也不想和我做。”

可能是他鎮定的情緒安撫了許渭塵,許渭塵想了想,焦慮少了一些,看著他的眼睛,心裏還是委屈,又很難堪,覺得他媽可能今生都無法和他的性向和解。

唐既明好像明白他在想什麽,走過來,很輕地碰碰他的臉,說:“不用擔心。”

他把許渭塵抱在懷裏,許渭塵貼著他,靠了一會兒,緩過了神,頤指氣使地發表指示:“不但要說是你強迫我,還要說是第一次,我們就這一次。懂不懂?”

唐既明笑了,說“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