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那年L城前所未有得炎熱,四月底便已達到往年七月的高溫。電視台的專家成日聊全球變暖,列舉海平麵上升會淹沒的城市。
唐既明公司的第一款遊戲在五月初上線,許渭塵收到了上線慶祝會的邀請函,不過沒有參加。他在六月進入一家城裏的律師事務所實習,在事務所附近租了一間公寓。
一月發生關係之後,許渭塵沒和唐既明見過幾次,更沒有發生肉體關係。他承認自己有些逃避唐既明,甚至取消了四月的見麵,當然,這是有原因的。
上完床的第二天,許渭塵發了燒,唐既明續住了酒店,在房間裏照顧他。
從小到大,許渭塵一生病,都會變得很脆弱,多愁善感,並且愈發任性。他將唐既明呼來喚去,罵唐既明打工作電話聲音太響,好在是唐既明,才可以忍下他的脾氣,沒和他起衝突。
原本等許渭塵燒退了,身體舒服些,見麵日就應該結束。
沒想到下午,許渭塵突然接到了母親的電話。
許渭塵正把臉埋在枕頭裏睡覺,枕邊手機一直震動,把他頭都震痛了,拿起來看見是母親的來電,嚇得手機掉在**,啞聲啞氣地連續呼喚唐既明的名字。
唐既明正在房間門口的沙發上工作,很快便走進來,問他怎麽了。
“我媽,”許渭塵坐起來,拿起手機給他看,“怎麽辦?”
“先接吧,”唐既明冷靜地說,“應該沒什麽事。”
許渭塵不敢:“可是我聲音這麽啞。”
唐既明安慰:“不是特別明顯。”
許渭塵說“你說的,被我媽聽出來我就殺了你”,然後硬著頭皮接起來,母親的聲音比他精神很多:“渭塵,我在城裏辦事,提前辦完了,一起吃個飯吧?”
許渭塵懵懵地看著唐既明,唐既明顯然聽見了,難得也露出些不知怎麽辦的茫然。
“渭塵?”自從許渭塵出櫃,母親的精神總是十分敏感,每天都覺得他在和男人談戀愛敗壞家風,聽不見他說話,疑心病立刻犯了,接連提問,“你在幹什麽?怎麽不說話?你周六沒有課吧?”
“不是,”許渭塵反應過來,立刻撒謊,“媽,我在睡覺呢。”又說:“我下午在宿舍寫論文,晚上還有個講座要聽,可能來不及一起吃飯。”
“是嗎,”母親不買賬,“吃頓便飯的時間都沒有?”
“真的,”許渭塵無奈道,“我騙你幹什麽。”
他又哄了幾句,說自己在申請實習,又要寫論文,累得不行,好不容易補個覺,還想在睡一睡,母親才將信將疑地掛了電話。
許渭塵剛鬆了口氣,唐既明的手機又響了。
唐既明看了一眼,手微微一頓,轉向給許渭塵看,是許渭塵母親打的。他開了免提接起來,許渭塵的母親在那頭說:“既明,你今天在學校嗎?忙不忙?”
“……在,我在宿舍。”
許渭塵正緊張著,拳頭都要握起來,忽然看到唐既明笑了。
唐既明笑得不明顯,但和平時的笑容不太一樣,讓許渭塵很想罵他,又不能出聲,伸手推了他一下,被捉住了手。
唐既明以前都不會反抗,而且盡量不和許渭塵產生肢體接觸,現在卻把許渭塵的手抓下來,簡直是不把許渭塵當回事。
“許渭塵也在宿舍嗎?”李文心在那頭問。
“在,”唐既明答得很鬆弛,就像真的一樣,“他好像在睡覺吧。”
“你能不能幫我去看他一眼,確認一下,”李文心說,“再問問他晚上的安排。”
許渭塵聽得頭大,覺得母親永遠把他當未成年人管著,讓他很難受。
唐既明說:“好的阿姨,我問問,再給你發信息。”
“太好了,”她又說,“還好有你替阿姨看著他,等你畢業了,我都不知道怎麽辦。”
唐既明看了許渭塵一眼,正經地對他母親承諾:“阿姨放心,我會常回去看他的。”
結束通話後,許渭塵瞪著唐既明,問他:“你笑什麽笑?”
“沒什麽。”唐既明鬆開手,又笑了笑,低頭編輯發給許渭塵母親的消息。他打:【阿姨,我看過了,許渭塵是在睡覺,說晚上要去講座。】問許渭塵:“這樣說可以嗎?”
“行。”
“下次讓我媽再勸勸她,”唐既明說,“你又不是小孩了。”
許渭塵先是點點頭,忽然想起林雅君,心裏產生了遲到的後悔。
因為林雅君對他很好,他居然還逼唐既明做違背本心的事,很缺乏道德,也對不起林雅君。許渭塵肩膀垮下來,又是對自己說,也告訴唐既明:“千萬不能讓她們知道。”
唐既明看他一眼,沒有應和,許渭塵推推他:“幹嘛不說話?”
“沒有,”唐既明把消息發了,才抬頭,平靜地說,“我們做都做了,考慮這個是不是晚了?”
“你說什麽呢,她們不知道,我們就是沒做過,”許渭塵其實心虛,但說得理直氣壯,“懂不懂?”
唐既明又好像笑話他一樣,很淡地笑了笑:“知道了。”
被母親的電話一嚇,許渭塵失去了睡意,坐在床裏,不知接下來該幹什麽。
唐既明也沒有立刻回去工作,兩人麵對麵坐著,許渭塵看了他幾秒,他忽然抬手,搭在許渭塵的額頭上,搭了一會兒說:“燒好像退了。”
許渭塵“嗯”了一聲,反應過來,睜大眼睛,小聲問他:“你是要走了嗎?”
唐既明衣服穿得整整齊齊,和昨天接許渭塵時一樣,襯衫都沒有褶皺。不像許渭塵,亂七八糟係著酒店的浴袍,露出半個肩膀,一副縱欲的模樣。
他有些喪氣,又抬手揮了揮:“滾滾滾。”
“我沒急事,今天陪你吧,”唐既明卻沒有順著他的話下台階說要走,眼神也很包容,與許渭塵的刻薄和易怒形成強烈的對比,“等你休息好了,我送你回宿舍。”
唐既明總是這樣,許渭塵看著他的眼睛,心裏止不住想。唐既明既不會生氣,也不會失去耐心,才讓許渭塵沒有辦法不依戀他。
一想到唐既明未來會去愛一個不認識的人,覺得對方比許渭塵特別,至少溫柔許多,許渭塵就一陣惱怒,又覺得害怕,借病裝瘋,一言不發地湊過去,像抱安撫玩具一樣抱住唐既明的脖子,把臉貼在他散發著溫暖的脖子和衣領。
“唐既明,”他緊緊地挨著唐既明說,“雖然我逼你跟我上床,但是你不能討厭我。”
唐既明頓了一下,手在他的背上輕輕安撫:“我沒有。”
許渭塵抬起臉看他的表情,確認他沒有撒謊,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又接了吻。
唐既明可能會錯了意,說不定並不甘願,但還是附贈了一次其實許渭塵覺得有點太累的肉體交流。
結束時天完全黑了,許渭塵趴在**一動也動不了,而且唐既明錯過了很多電話,大概是怕吵到他,他要生氣,也沒能回撥。
回學校之後,連許渭塵都反省了一下。
他覺得自己這樣似乎有些過頭了,加上母親和他打電話時,提到了好幾次,說林雅君說唐既明忙著遊戲上線的事,一天睡不了幾小時覺。許渭塵便忍痛在三月發信息給唐既明,借故稱忙,體貼地取消了四月的見麵。
沒怎麽見麵的幾個月中,唐既明還是會給許渭塵發消息打電話。
他關心許渭塵的生活,或者邀請許渭塵去公司的聚會,和以前沒有區別,還在百忙中接許渭塵回了兩次家。一路上,唐既明的態度十分坦然,順口問了許渭塵三月底說申請的實習有沒有下文。
許渭塵含含糊糊說有,唐既明便恭喜他,溫柔地關照他注意身體,不要太忙,還在快到家時,對許渭塵強調他六月過後能空一些,會遵守兩人之間的約定。
許渭塵根本不想在家門口和他聊這個,趕緊岔開話題。
起初,許渭塵並不清楚遊戲上線後的反響如何。
似乎是六月上旬的某一天,在事務所中午休息時,許渭塵發現兩名助理律師交頭接耳,一起在用手機查看這遊戲的攻略。
此後,唐既明的遊戲就像什麽迅速繁衍的外來入侵植物,開始在許渭塵生活中每個意想不到的角落突然浮現。
許渭塵在資料室、咖啡店、地鐵站和等客戶時聽到聊天:這是一個很好玩的遊戲,你有沒有玩,什麽進展,我加你的好友。看到許多投放的廣告。
許渭塵心中有鬼,沒有下載遊戲,不回複母親給他發來的遊戲破銷售記錄的新聞,對同學好友發來的打探的消息視而不見,成日埋頭為律師整理案件卷宗。
但很快,遊戲公司CEO的訪談出現在了許渭塵社交軟件的四麵八方。
許渭塵點開來看,見到西裝革履的唐既明,不斷講述遊戲的來龍去脈,製作過程,劇情中暗藏的玄機。
和其他程序員不同,唐既明像深諳遊戲規則的商人,他知道如何有趣地回答問題,話題則隻圍繞他的公司和遊戲,從不透露任何自己的私人生活,仿佛他沒有家人,沒有朋友,不住在L城郊區,也不認識一個叫做許渭塵的人。
許渭塵看得多了,逐漸開始覺得鏡頭中的人很陌生,那麽成功,簡直高不可攀,怎麽會和那個在雨天用模型槍幫許渭塵拿回自行車、或者被迫做完愛還去給許渭塵買藥的,平易近人又讓許渭塵著迷的唐既明是同一個人。
六月底臨近,許渭塵有些焦慮,既想見唐既明,又不想見,怕唐既明將金額乘以十倍還錢給回來,並且告訴許渭塵,以後見麵可以,上床就免了,因為他要去談戀愛了。畢竟唐既明現在最不缺的應該就是錢。
但六月的最後一天晚上,許渭塵收到了唐既明這幾個月來唯一一條不算關懷短信的消息:【還是訂上一次的酒店,可以嗎?】
許渭塵在事務所加班,讀完消息,抓著手機發愣,過了幾秒回:【都行。】
唐既明忽然打了電話過來,問他:“你最近住在哪?”
“事務所旁邊,租了公寓,”許渭塵慢吞吞地說,“幹嘛?”因為剛住不久,不想被突如其來上門查房,他的詳細地址連他媽都還沒給。
“我到你住的地方吧。”
許渭塵警惕地看看四周無人,才不太情願地“啊”了一聲,說:“可是做完還要收拾,好麻煩。”
“我收拾,你把地址發給我就行。”唐既明的聲音和許渭塵看的訪談視頻裏一樣,不過低沉一些。
不知是不是許渭塵想象力太豐富,還是案件看得太多,總覺得覺得唐既明問他要地址的語氣,和誘拐犯沒什麽兩樣。
但至少他不是打電話來說取消。許渭塵想了想,同意了,將地址發給了唐既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