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許渭塵大三時,和唐既明見麵的時間已經不多。
唐既明的學分接近修完,一周隻剩一節課,在學校旁租了一棟小房子辦公,大部分時間都睡在那裏。
難得回宿舍時,唐既明便和許渭塵聊幾句,更新自己的近況,有時公司有什麽聚會,倒也會問許渭塵來不來參加。
許渭塵去了兩次,覺得不太符合自己對聚會的認知。特別是有一回,幾個寫代碼的程序員聚在一起叫好,他湊過去一看,竟是在聯機打牌,還問他要不要加入,令他大跌眼鏡,趕緊找借口跑了。
跨年夜,唐既明也邀請了許渭塵。
許渭塵其他舍友都去約會,他自己沒安排,不想獨自度過,次日又恰好要搭唐既明的車回家,便答應下來。
晚上八點,許渭塵走進那棟房子,熟練地繞過客廳入口處的兩張電腦桌,發現房裏的燈約等於沒開,隻能循著光源,一眼看見了站在燃著火的電子壁爐邊的唐既明。
唐既明穿著合身的西裝,已經有日後成功人士的樣子。他神情鬆弛地低著頭,而後,許渭塵猛然看見,他身邊站著一個自己沒見過的紅發的漂亮女孩兒。
他們的手臂親昵地貼在一起,鴛鴦交頸一般喁喁私語。許渭塵從未見過唐既明和誰如此親密,不論是男性還是女性。
許渭塵一時反應不過來,愣在原地,忽然有人拍拍他的肩,他轉過頭,看見從前常來他們宿舍的劉易斯。
劉易斯手裏拿著一杯啤酒,好像已經喝醉,大著舌頭說:“渭塵,好久不見!”
許渭塵瞪著劉易斯,沒有回應他的問好,瞥了唐既明一眼,壓低聲音,很難控製自己不咬牙切齒,惡霸一般問:“她是誰?”
劉易斯呆呆隨他看了一眼唐既明,告訴他:“哦,這是艾莉絲,我們投資人的女兒。”
“他們什麽關係?”
“啊?”劉易斯好像被許渭塵的表情嚇到,“我不知道,艾莉絲最近經常來。是和老板談戀愛了嗎?可能是吧?我不知道……”
劉易斯好像還在說話,許渭塵卻已經聽不清,死死盯著唐既明和艾莉絲,所有鎮定和本便不多的道德品質全都消失了——他不是完全沒想過唐既明會戀愛成家甚至生子,以前還設想自己滿不在乎地缺席唐既明的婚禮,隻發一條簡短的祝福短信——都怪唐既明從沒找過女朋友,甚至沒有表現過對任何異性超出友誼的好感,才導致許渭塵在看見眼前的場麵時,毫無心理準備,大腦瞬間被極度的憤怒和嫉妒占據。
許渭塵胸口起伏,死死盯著唐既明和艾莉絲,眼睛都快充血,偏偏這時候,唐既明突然望向了他。
唐既明立刻對他笑了笑,帶著女伴一起朝他走來。
“這是許渭塵,我和你提過的,”唐既明和艾莉絲站在許渭塵麵前,先對艾莉絲介紹,又看向許渭塵,“這是艾莉絲。”
許渭塵為了避免自己失去控製,突然暴怒,選擇不去看唐既明的眼睛,隻微微對艾莉絲笑了笑,機械地說:“你好。”
“你好。既明告訴我,你們的母親關係也很好?”艾莉絲也笑了笑。
三人之間忽然有些尷尬地安靜了兩秒,許渭塵先開口,看向唐既明微微彎著的唇角,對他說:“你們的派對也太暗了,我什麽都看不見,先走了。”
“暗嗎?”唐既明的唇角忽而稍稍降下一些,又抬起來,“我再開幾個燈。”
“不用了,那麽亮怎麽玩,”許渭塵移開了眼,後退一步,隨口說,“走了,拜拜。”
他回頭要走,唐既明叫住了他,好像雖不清楚他突然離開的原因,還是禮貌地說:“我送你回去吧”
許渭塵含糊地說“別”、“不用”和“你們玩”, 緊接著便頭也不回地逃離了現場。
符合社交禮儀的,界限分明的,唐既明沒有追出來,
對於如何回到宿舍,許渭塵已經完全沒有記憶,他實在害怕自己想太多,翻箱倒櫃找出舍友找醫生開的睡眠處方藥,逃避似的偷吃了一粒,沒過多久便失去了知覺。
醒來已是第二天上午十點,唐既明站在他床邊,叫他的名字。
許渭塵睡眼惺忪地坐起來,前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又想起了昨天唐既明和艾莉絲親密的樣子,全身都冷了。
“我們該出發了,”唐既明不知內情,溫和地對他說,“阿姨剛剛打我電話,問我接到你沒有。”
許渭塵麵無表情和他對視兩秒,把他推開,下床洗漱了。
洗完臉,換了衣服,許渭塵終於穩定了一些,他跟唐既明走出去,坐上他的車。
風很大,外頭草坪和樹枝上都有些積雪,許渭塵心不在焉地看著車窗外,忽然聽唐既明問:“昨天後來去哪了,喝了很多酒?睡到這麽晚。”
“朋友的派對,”許渭塵扯謊,“沒喝多少,就是玩得晚。”他頓了頓,緊張又帶著些許仇恨,問唐既明:“你們結束得早嗎?是不是拋下同事陪女朋友去過夜了?”
“還不是女朋友,”唐既明很輕地笑了笑,又說,“我們本來就沒到多晚,大概十二點送她回去之後,我就回公司睡了。”
“什麽叫還不是女朋友,那什麽時候才是?”
“剛剛接觸,哪有這麽快,”唐既明說,“不過確實,艾很特別。”
聽到唐既明把艾莉絲叫成“艾”,許渭塵眼前一黑,覺得自己賤得沒邊了,明明不想聽唐既明說這些,竟然還在問,把昵稱都問了出來。
唐既明也是有病,對自己一點戒心都沒有,還把他當知心好友,說得這麽坦**,絲毫不知道遮掩。
張了張嘴,許渭塵發現自己已經沒辦法再不帶情緒地說話,他不想失態,牢牢閉緊了嘴,看像窗外,詛咒唐既明向艾莉絲表白被拒,向任何喜歡的人都表白被拒,和自己一樣孤獨終老。
兩人沉默了許久,駛過一座大橋,唐既明開口打破安靜,告訴許渭塵:“公司最近財務有點緊張,我們可能得用我爸的錢,我媽好像知道了,今天吃飯的氣氛可能不會太好。”
許渭塵終於結束詛咒,回神看向他:“怎麽知道的?”
“上午你媽媽偷偷告訴我,我爸現任太太找我媽了。”
“……為什麽公司財務會緊張?”許渭塵說話不太客氣,“你是不是花錢太大手大腳了。”
唐既明耐心地解釋:“我們對決策的獨立性要求比較高,所以投資人最後給的金額不大。”
“那你去求求艾,讓她去她爸爸那兒美言幾句不就行了。”許渭塵生硬地說。
唐既明笑了笑,像覺得許渭塵是小孩,不懂愛情:“這是兩碼事。”
許渭塵又自討苦吃,覺得自己一路上把一生的氣都生完了,發誓今天再也不要和唐既明說話。
回到家裏,許渭塵發覺氣氛確實不佳。林雅君平時總是帶著笑容,這天卻垂眼沉默著,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許渭塵的母親一直陪著林雅君,連許渭塵的情感生活都不關心了。
直到吃完晚飯,林雅君才開口,問唐既明說:“你爸爸是不是來找你了?”
唐既明放下筷子說“是”,林雅君眉頭微微擰起來,欲言又止,唐既明便主動說:“他幾個月前給了我一張支票,我沒動過。”
“他太太來找我了,”林雅君沒有說她們的談話內容,隻是自責,“既明,對不起,媽媽沒辦法給你那麽多支持……如果當時你沒有和我一起來L城,待在你爸爸身邊,你創業一定會更順利。”
她看起來很傷心難過,將許渭塵從幼稚的嫉妒和憤恨中抽離,麵對林雅君和唐既明並不美滿的家庭現實。
唐既明微微搖了搖頭,伸手按著他媽媽搭在桌上的手背。
“媽,你不用想這麽多,”唐既明專注地看著他媽媽,“如果沒走,他更不可能支持我做遊戲。”
“那你打算用嗎?”林雅君泫然欲泣。
許渭塵的母親抽了一張紙巾遞給她,輕聲安慰。
唐既明沒有馬上說話,許渭塵隻想了幾秒鍾,就開口說:“阿姨,他不會用的,我借他錢了。”
他感覺唐既明看向自己,沒有回望,也學著像唐既明一樣,用寬慰溫和的態度,對林雅君說:“唐既明給我寫了欠條的,他很有骨氣,寧願跟我借錢,也不花他爸爸的錢。”
李文心愣了愣,說:“我昨天也和你阿姨提了,她怎麽都不讓。”忽然誇許渭塵比以前懂事,又摟緊林雅君的肩膀,說:“別傷心了,孩子們都長大了,都比我們想得周到。”
晚餐後,許渭塵說要回房間寫論文,唐既明便默契地跟上來。
許渭塵一坐下,唐既明便關上了門。他站在門旁,身高幾乎接近門框,因為今天回家,隻穿著學校的衛衣,看起來既誠懇又溫柔。
許渭塵還在暗自惱怒,但是悲哀地意識到,自己沒法對唐既明狠下一點點心。
“我是看在阿姨的份上,不是上趕著給你送錢。”許渭塵先開口。
“我知道,”唐既明看著他,向他走近了兩步,“謝謝你幫我解圍。”
房裏的暖氣蒸得人犯困,李文心放的香薰香氣淡淡的,讓許渭塵想起自己偷偷珍視的,故意在心中曲解幻想過的,以前每一次和唐既明的獨處時間。
可能以後“艾”或者別人會和唐既明獨處無數次,但至少這一刻,讓唐既明心懷感激的人是他。
沉默了幾秒,唐既明忽然問:“你今天是不是不開心?”
許渭塵氣了一整天,本來可以隨便找個理由把唐既明罵一頓,卻發現自己舍不得這一刻的溫情,小聲地說:“就是沒睡醒。”
“明天可以起晚一點。”唐既明提議。
“再說吧。”
唐既明又看他一會兒,又開口:“對不起,最後還是要你幫我,”
“行了,”許渭塵沒好氣地說,“別沒完沒了。”
本來話題到這裏,許渭塵把唐既明趕出房間,就不發生有後麵的事了,偏偏唐既明說:“許渭塵,你以後有什麽事要我做,隻要能做,我都會做。”
許渭塵微微愣了一下,細小的火苗混著妒意,還有報複心竄了起來,他眯起眼睛,看著唐既明,恨唐既明對他那麽溫柔,卻叫別人“艾”,叫別人“嘉荀”,叫別人任何親密的簡稱,隻介紹他是許渭塵,是母親好友的兒子。
“你這麽說,倒是有。”許渭塵冷臉看著他。唐既明問他是什麽,許渭塵說:“我找不到幹淨的人上床,你可以嗎?”
話音落下,唐既明也怔了怔,像沒想到許渭塵會這麽說。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怕得病,又有需求,想找人上床又不敢,不是很正常?”接下來的話變得很順暢,許渭塵理直氣壯地盯著他,“不是說什麽都能做嗎?這也不行?”
“哦,”許渭塵拖長了語氣,故意諷刺,“我知道了,不想背叛你的愛情?打算什麽時候結婚,生了孩子我送件大禮。”
“許渭塵,我和艾莉絲沒像你說的那麽誇張,”不知唐既明有沒有聽出許渭塵的嘲諷,至少他澄清得很平靜,“但——”
“但什麽但,”許渭塵不耐煩地打斷他,“行就行,不行就算,別在這磨磨蹭蹭,不願意你就說,我實在忍不住隨便找一個也不是不行,以前那個仰儲我看就不錯,像個處男,我去黑名單裏翻一翻——”
“許渭塵,”唐既明打斷了他,“別開這種玩笑,仰儲精神不正常。”
許渭塵冷冷看著他:“我不在乎。”
“……我考慮一下,”唐既明說,“可以嗎?”
許渭塵看了他一會兒:“我等不了幾天,你最好快點決定。”
幾天之後,許渭塵等到了唐既明的電話。
唐既明聽起來有些疲憊,對許渭塵說可以,許渭塵便問:“那你的艾莉絲怎麽辦?”
“我們沒再聯係了。”唐既明低聲告訴他。
許渭塵便和他約定了時間,怕引起唐既明的反彈,害這事泡湯,隻定了每年四次。
掛了電話後,許渭塵覺得自己應該很滿意,他想,自己應該覺得很幸福,因為從來沒有人可以逼唐既明做他不想做的事情。隻有許渭塵做到了。
許渭塵因唐既明想跟女生談戀愛而痛苦,便也罔顧唐既明的意願,讓唐既明也感受痛苦。隻是盯著熄滅的手機屏看了許久,他才發覺這其實也沒有他想象得那麽解氣和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