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概怕惹許渭塵生氣,唐既明沒有親自把他的宅男同學仰儲介紹給許渭塵認識。開學後,許渭塵毫不遮掩地躲著唐既明,天天早出晚歸,幾乎不在宿舍出現,唐既明也對此不聞不問,兩人和氣而淡漠地相處了幾個月。

脆弱的和平持續到了許渭塵大二臨近結束,許渭塵考完最後一門試後,收到了一條來自仰儲的極長無比的短信。

幾千多字中,仰儲詳細地介紹了自己,還列舉了所有自己見過許渭塵的場所與時間。

他告訴許渭塵,他第一次看見許渭塵,便一見鍾情,雖然唐既明告訴他,許渭塵對他沒興趣,但他還是決定親自給許渭塵發消息試試,因為他決定不再和唐既明繼續合作,而且馬上就要畢業了。

許渭塵粗略地掃了一遍,發現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對方竟然在學校的各個角落跟蹤自己。盯著一長串對自己出沒場所、當時衣著的形容,許渭塵頭皮都發麻了。

而他是如何獲得許渭塵的手機號碼的,許渭塵隻想到一個人。

許渭塵驚懼又反胃,氣勢洶洶地衝回寢室,敲開唐既明的房門。

房裏隻有唐既明一個人,他對著電腦,像在編程。

“怎麽了?”見許渭塵滿臉怒氣,唐既明微微有些訝異。

“你自己看,”許渭塵沒好氣地把手機塞到唐既明眼前,“就算我手機號不是國家機密,但你能不能也別連一個跟蹤狂都給?”

唐既明接過手機,如同並不知情一般看完短信,眉頭微微皺起來,抬頭對許渭塵說:“號碼不是我給的。”

“我會解決的,你在我房間等一會兒。”唐既明安撫許渭塵,用他的手機給對方回電,還未接通,便站起來,好像不想讓許渭塵聽見似的,去宿舍外頭的走廊上打電話了。

許渭塵在他房間裏站了幾秒,火氣還沒消,想知道唐既明是怎麽替他解決的,便走到房門口,偷聽門外的聲音。

宿舍的隔音還算不錯,許渭塵聽不清唐既明說什麽,隻覺得唐既明聲音壓得很低,並不響也不凶,但不知是不是許渭塵的錯覺,聽起來莫名有些嚇人。

沒多久,說話聲停了。

許渭塵馬上回到唐既明房間,裝作研究他桌上顯示屏裏那些天書般的代碼,再過了一小會兒,唐既明才回來。

他把手機還給許渭塵,承諾:“他不會再騷擾你了。”又解釋:“你的手機號是他從你們係一個助教那兒弄到的。”

“好吧,”許渭塵偏頭看他,順口問,“你怎麽和他說的,你們為什麽不合作了?”

“很複雜。”唐既明的表情很溫和,回答卻顯得敷衍。

“不說算了。”許渭塵也懶得知道。

他剛要離開,唐既明卻又開口:“不是不想說,是確實複雜。如果你想聽,我可以從頭說。”

這一次唐既明說得很真誠,讓許渭塵產生一種良好的自我感覺,好像唐既明還不想他走,在挽留他。

他回頭道:“不用了,不想聽。”重新仔細打量唐既明,發現有些日子沒有見,唐既明好像曬黑了一些,發型有點說不清的變化,而且穿著很正式的襯衫,椅背上掛著西裝外套。

“唐既明,你幹嘛穿這麽正式,”許渭塵抱起手臂笑他,“像個房產經紀一樣。”又湊近些看:“你是不是用了發膠啊?”

唐既明告訴他說:“我正在給遊戲尋找投資。”

許渭塵沒有想到這個答案。

他看著唐既明,忽然覺得唐既明又變得更加遙遠了,像一個馬上要飛離視線的夢。因為這對許渭塵來說,是一個太過縹緲的話題。

“那……”許渭塵張了張嘴,還沒有想,就已經問,“順利嗎?”

“不怎麽樣,”唐既明比他想象得更坦,“投資人給的條件都很苛刻,我們不想接受。唯一不苛刻的一位是聽說了這事,來找我的我爸。”

他好像也不太在乎地笑笑:“什麽都沒看,隻給我簽了一張支票。”嘴角的括弧很短暫地出現了一下,就消失了,隻剩平平的唇角。

許渭塵聽母親提起過一二,隻知唐既明的父親是一名上過財富榜的富商。

林雅君和他結婚前簽了婚前協議,離婚時唐既明已成年,且她也不屑於爭取,因此沒有分得多少財產和贍養費。

來到L城之後,母子倆和唐既明的父親便完全不聯係了,也從未在任何場所提起過他。

“那你拿了嗎?”許渭塵有些好奇,看著他問。

“我不想用,”唐既明平靜地說,“不過也沒扔。再看看吧,遊戲不是我一個人做的,如果找不到錢,也隻能用吧。”

唐既明的表情看上去稀鬆平常,仿佛隻是在談論天氣,讓許渭塵不由得揣測,唐既明會和其他人也傾訴這些事情嗎。

“在想什麽?”唐既明像會讀心,忽然問許渭塵。

許渭塵竟然也說了實話:“我在想,和你一起做遊戲的人知不知道這些事。”

“不知道,”唐既明說,“隻和你說了。”他又笑笑:“他們不清楚我家裏的情況,我也不敢說,不然他們肯定逼我收下了——我媽也不知道,你別告訴她。”

他的態度近乎親昵,大概不知道這種信任是曖昧的。

許渭塵看著他的臉,忽然有些失去理智,衝動地問:“你們要多少錢?”

唐既明微微一愣,好像不明白許渭塵為什麽問這麽具體的問題,但還是說了一個數字。

“我有,”許渭塵心中緊張又焦躁,明知不對,卻控製不住自己,裝作隨意地對唐既明說,“我爸留給我一筆基金,前幾個月可以取了,我媽讓我自己支配。如果你不想要你爸的支票,又找不到合適的投資人,我可以借給你。”

房間忽然安靜得近乎詭異。

就連反應永遠很快、行事永遠妥當的唐既明,也沒能立刻說出話來,他看著許渭塵的眼睛,像沒有完全理解許渭塵的說辭。

這時,許渭塵聽見宿舍門被打開的聲音,很快,唐既明的舍友推門進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舍友放下書包,和許渭塵打了個招呼,便去洗澡了。

唐既明還是沉默著,許渭塵盯著他,意識到自己對唐既明說了什麽,心跳很快地跳著,開口問:“要換個地方說嗎?”

湖畔友誼公園是戀人和遛狗人士愛來的地方,天完全黑了,微冷的夏日晚風吹過樹葉和草坪,不遠處有一群小狗在嬉戲。

許渭塵和唐既明既不是戀人,又不遛狗,並排坐在刻著紀念軍士生平的鑄鐵長椅上,麵對漆黑的湖泊,顯得有些尷尬和突兀。

“謝謝你想幫我,”唐既明開口時,像是已經考慮周全,對許渭塵說:“不過沒必要。你父親的遺產比我的遊戲項目重要得多,我不能讓你用這筆錢在我身上賭博。”

他的婉拒帶著暖意,讓許渭塵想起高中時,唐既明拒絕諾頓的舞會邀請。

“不算賭博吧,”許渭塵有些僵硬地回答,“我隻是看好你的遊戲,想投資,不行嗎?”

“你又不玩遊戲,怎麽看好?”唐既明對他笑了,許渭塵看不見他的臉,但是他的聲音很溫和,好像笑許渭塵孩子氣,“我就算兌現我爸的支票,也不會用你的錢的。”

許渭塵沉默了一會兒,也冷靜下來,開口:“你不要就算了。”

他們坐了一會兒,許渭塵被風吹得有些冷。

他想說“我們回去吧”,卻忽然聽唐既明忽問:“許渭塵,你為什麽想給我投資?”

唐既明吐字清晰,讓許渭塵覺得他很理智,而自己則是糊塗。許渭塵本來就是突發奇想,根本沒有準備答案,被唐既明一問,絞盡腦汁沒有想出合適的借口,幹脆冰冷地說:“不知道,看你可憐。”在心中慶幸自己幾乎看不見,就不會知道唐既明此刻的表情。

唐既明過了幾秒鍾,很輕地問:“我可憐嗎?”

“不然呢?”許渭塵反問,“不是看你可憐,難道我愛上你了?”

唐既明忽然安靜了。

許渭塵意識到唐既明沉默的含義,麵上血色盡失,過了幾秒,幾乎惱羞成怒地罵他:“你腦子有毛病?”

“沒有,”唐既明對他說,“我是沒想到你願意對我這麽信任,我以為你沒那麽喜歡我——我不是說那種喜歡。”

別說唐既明,許渭塵自己都沒想到,不過更沒想到唐既明還拒絕了他。

許渭塵也覺得難堪,然而不可能表現出來,便虛張聲勢地裝委屈:“不要錢就不要,別在這侮辱我。就算我是同性戀,也不至於看見個男人就愛吧。”

“對不起,”唐既明對他道歉,“是我不好,我不該這麽說。你是一片好心。”

許渭塵再也不想理他,站起來說:“我要回去了。”

唐既明便跟上來,陪他回到車裏。

原本這事到這裏就結束了,唐既明不要許渭塵的錢,許渭塵也沒賤到硬塞給他。

然而沒過幾天,一名沒談攏的投資人竟在下午找到了他們的宿舍裏來。

許渭塵正在**補覺,被一陣嚷嚷聲吵醒,一個陌生高亢男聲發表演講,稱這遊戲雖然不錯,但需要的投資金額太大,他給出的條件已經是他們能找到最好的,再往後拖下去,說不定一分錢都要不到。

許渭塵走出去看,便見這位西裝革履投資人站在狹小的客廳裏手舞足蹈,語言誇張到近乎恐嚇的程度。

唐既明的表情一如往常,一麵得體地拒絕,一麵請他出去,不要打擾舍友休息。另外兩人卻已被他嚇到,頻頻看向唐既明,像想勸他同意。

見許渭塵穿著睡衣出來,唐既明才動了動,看著他問:“是不是吵醒你了?”

“煩死了。”許渭塵起床氣很重,皺著眉頭瞪投資人,明知故問:“你誰啊,在我宿舍這麽吵?”

投資人臉色沉下來:“我們在聊正事,麻煩你不要打擾。”另兩人也弱聲地附和,勸許渭塵回房,投資人又說:“耽誤了他們的項目,你賠得起嗎?”

“滾,我有得是錢,投資一個遊戲綽綽有餘,不用拿你嚇別人那套嚇我。你要真給得多,還能死皮賴臉呆在這兒求唐既明給你個機會,”許渭塵並不把他當回事,麵無表情地盯著他,拿他撒氣,“我在房間都聽唐既明說了幾次請你出去,你還站著幹什麽,為什麽還不滾,在等我報警?”

投資人臉青一陣白一陣,被他趕走了。

四周安靜了片刻,房裏其中一個人忽然問他:“渭塵,你要給我們投資嗎?”

“他願意要就可以啊。”許渭塵聳聳肩,沒看唐既明,又讓他們小聲點,回到了房裏。

他又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接近傍晚,外頭的動靜停了。

許渭塵走出去喝水,見唐既明坐在沙發上寫代碼,看了他一眼,沒有搭話。剛倒完水,便聽唐既明問他說:“丹尼爾問你,想不想了解我們的遊戲。”

許渭塵回頭看,說:“你不是不要我的錢啊?”

“是沒打算要,”唐既明對他說,“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介紹給你聽。”

許渭塵當然是好奇的,隻是唐既明以前好像從來沒有和許渭塵聊這些的興趣,他體貼地關心許渭塵的一切,但從來不說自己喜歡什麽。仿佛唐既明的每一片區域——生活、學習、愛好,是各自獨立的房間,分別對不同的人開放。

許渭塵隻屬於唐既明的生活,所以與唐既明的愛好無關。

這天唐既明突然變得不太一樣,許渭塵不太清楚唐既明變化的原因,聽唐既明滔滔不絕地說了許多話,說遊戲和角色的設定,甚至提自己小時候喜歡的東西。

許渭塵沒說幾句話,努力地聽了很多沒聽過的東西,比上課還要認真,發現唐既明做的遊戲確實很好玩,或許以後真的可以賺到錢,雖然直到最後唐既明也還是沒有接受他的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