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陳河的故事(二)

這裏叫做也嘎村,又或是野噶村。

這裏的人喜歡穿土藍色的布料子衣服,這裏的孩子膚色都跟泥土一樣,黑黃黑黃的。

我在救我的人家家裏,喝了幾天渾黃色的苦湯,這些湯藥讓我的身體不再難受。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我喝的湯裏,摻了罌粟。

當我的身體可以重新站起來,當我走出那間小木屋後,我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罌粟。

它們頂著一個個飽滿的綠色果子,密密麻麻的長滿了山坡,若是細看,每一顆果子上麵還有數道深色的刀痕。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罌粟,但我知道這個東西是什麽。

救我的人家姓張,在山裏是少有的外來漢族姓,也經常去外麵集市裏,因此他們家裏人也懂得說一點普通話。

聽到我是來做支教的,這家的男主人十分不屑的搖頭。

我看到家裏還有兩個孩子,一個女孩,大約十六七歲的樣子,她說自己叫做大女。

還有一個男孩,要小一些,隻有八歲左右,就叫小子。

讓我驚訝的不是大女說她原本還有幾個弟弟妹妹,都沒有養活,也不是他們連名字都沒有,而是他們一天學都沒有上過。

大女跟弟弟都已經可以勞作了,他們的工作就是幫助父母種植罌粟,割漿,采摘,然後帶去山外販賣。

偶爾也有人來收,但那樣的機會不多,賣的也很便宜。

我告訴他們,種植這種植物是犯法的,這是毒品。

大女的父親用跟之前那個教育局工作人員同樣的眼神看我,然後就讓他的大女兒送我出山。

我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裏,堅持著不走,我告訴他我可以免費教他的小孩念書識字。

但那個男人並不感興趣,隻是把我攆出了他的家。

那個叫做大女的女孩送我離開那片山坡,她問我念書能幹什麽?

我說念了書,你就可以不用再種罌粟了,你可以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她又問我外麵有什麽?我說除了罌粟,什麽都有!

然後她問了我一個問題,念了書,可以不用給尜尜生孩子麽?

我不知道誰是尜尜,我隻是震驚她隻有十幾歲就問出這種問題。

大女告訴我,她要嫁給尜尜了,以後不光是種罌粟,還要生很多的孩子繼續種罌粟。

我察覺到這個女孩的不同,她不像我看到的其他山裏人一樣,她的眼睛裏有光芒和希望。

我看出她眼神中露出的向往,我知道她是想念書的,於是我求她幫我。

後來,大女成了我在大山裏第一個教的學生,她也成了我在山裏唯一可以依靠信任的人。

那之後,我出過兩次山,回過一次秦川。

我跟父母借來了兩萬塊錢,說這些錢用完,我就回來,找一個穩定的工作,跟徐曉慧結婚。

我也見了徐曉慧,跟她說了山裏的情況,她不是很理解我,卻說這段時間的分離讓她想清楚了,她還愛我,於是答應給我幾年時間。

之後的幾年,我對這片連綿不絕的大山越來越熟悉,甚至我已經能聽懂好幾種民族方言。

但我在山裏的進展並不順利。

我無數次的往返於大山和錳茂教育局,我希望他們可以提供一些課本,或者給我一些支援。

但除了最初幾個月我一共拿到了三百多塊錢之後,再去就沒有人願意接待我了。

從父母那裏借來的錢早已用完,我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我給徐曉慧寫信,告訴她我的不如意,徐曉慧給我郵來了她兩個月的工資,又幫我挺過了一段艱難的歲月。

那之後,我常常跟徐曉慧通信,為了取到信,我每個月都要從山裏出來。

給孩子們尋摸著書本,去郵局領取信件,然後坐在酷熱的街頭,一筆一畫的給她寫著回信。

這樣的日子一直堅持到我來南湛的第三年,大女要被他的父親嫁給另一戶種植罌粟的人家家裏。

那家的兒子,就是她說的尜尜,已經二十幾歲還在流口水,聽說腦筋不是很正常。

我去跟大女的父親理論,我告訴他大女已經認識了很多字,就算把她送出大山進工廠,也比把她嫁給一個傻子,換取兩片罌粟地要強。

但她的父親執意如此,我一氣之下,跑到那片開滿嬌豔花朵的罌粟地裏放了一把火。

這些妖豔的花朵像是食人心魂的惡魔,無神論的我第一次產生了這樣的想法,這些花詛咒了這片土地上的人。

火還沒有完全燒起來,大女的父親跟附近村落的人就跑來了。

他們拿著棍棒,狠狠的砸在我的身上,頭上,他們用難懂的方言罵我,但我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

那一次我受傷很重,因為我企圖要燒他們唯一的經濟來源,在他們看來,就相當於斷絕他們的生路。

於是,他們也險些斷了我的生路,將我打到重傷,扔到山林裏自生自滅。

後來,還是大女跟她的弟弟救了我,輪流背著我走了幾十裏的崎嶇的山路,把我送到了外村。

我在錳茂一個小縣城的醫院裏躺了二十多天,錯過了給徐曉慧寫回信的日子。

等我出院後,立即去了郵局,卻發現徐曉慧的來信也遲了。

我打電話去了徐曉慧的工作單位,那邊告訴我曉慧辭職了。

我沒有打電話回家,因為我不知道如何跟父母開口,從小到大,我一直是他們的驕傲,可是現在的我,身無分文,流落街頭。

即便是這樣,我也沒有想要回去的打算,因為我在大女跟她弟弟的身上看到了希望。

我這三年裏,在大女的指引下走過了許多的村落,我教了許多的小孩識字。

就這樣回去,除了狼狽之外,我不想這三年光陰變得毫無意義。

所以我咬緊牙關還想堅持,我開始四處借錢,因為我很清楚,隻有在我送去了一些物資後。

山裏的那些大人才會對我放鬆態度,才會答應讓我教他們的孩子學習幾個字。

我也不知道我的堅持到底有沒有意義,似乎我已經魔怔了…

如果不繼續堅持下去,我的未來就會因為這件事陷入一輩子的抑鬱。

從老同學那裏借到的錢不多,這時有人介紹了一個人給我認識。

他叫做馬刀,或許隻是一個綽號,穿著傈僳族的服飾,卻說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

馬刀說他可以借錢給我,我說我沒有抵押。

他笑著說他認識我,我是一個有文化的老實人,我不會賴賬不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