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陳河的故事(三)

我這個有文化的老實人,從馬刀手裏借了三萬塊。

在那張借據上寫下了我的名字,按下了通紅的手印。

帶著這些錢,我決定不能再跟從前一樣,於是我製定了一個計劃…

我先買了一些東西,去了大女的家,大女都已經嫁到另一個山窩裏去了。

她的父親見到我,並沒有再打我,隻說大女已經不是他家裏的人了。

小子帶著我穿山越嶺的找過去,剛進村子,就看見大女臉黃黃的在挑土糞。

大女看見我的那一刻,哭著跑了過來撲到了我的懷裏。

她還來不及告訴我她這些日子的遭遇,就被她的新婚丈夫一家人強拽了回去。

看著大女被拖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我拿出了兩千塊錢,我說要買大女給我當助手。

取大女一共也沒有花上幾個錢,於是這筆買人的生意竟然就這樣順利的成功了。

大女不敢回去收拾東西,她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收拾。

讓小子回家保密後,我帶著大女連夜跑出了大山,把她送到錳茂的一個小縣城裏。

那天晚上,我跟大女在旅店的小房間裏聊了許久。

大女說她再也不想回去了,就是舍不得她的弟弟。

我問大女她以後想要幹什麽?大女搖搖頭,隨後又說,她要報答我。

彼時大女已經成年了,我堅持了三年也不是沒有效果,至少大女的父親終究沒有在她未成年的時候把她嫁出去。

大女說的報答,就是要跟我睡覺,她說她嫁人了才知道怎麽生小孩,然後說要給我生一個小孩當做報答我。

那天晚上的大女,就像是一朵妖異的罌粟花,她脫掉了衣服,露出了髒髒的身體。

我沒有接受她,不是因為嫌棄她髒,而是因為我已經有曉慧了,我隻把大女當成我的學生。

天亮後,我送她去了一所不知是否正規的私人護校,替她交了學費,留給她一點錢,又返回了大山。

對了,去學校報名的時候,我還替她取了一個大名,叫做張湘蓮。

我相信張湘蓮自己在縣城裏也一樣可以過好,帶著剩餘的錢,去找了山裏的頭人。

是的,很多村落裏沒有幹部,但有頭人,有族長。

他們不知道外麵的政策,封閉在這一座座大山裏,隻知道種罌粟比種糧食掙錢。

我跟他們說我要在山裏建個學校,我要讓他們的孩子認識字,變得有文化。

他們嘲笑我,說有文化的人都傻。

我知道他們指的是我在山裏這些年的經曆,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我傻不是因為我有學文。

而是因為我有一顆還沒有被徹底汙染的心。

後來……我陸陸續續的又從馬刀那裏借了幾萬塊錢。

我雇傭山裏的那些村民幫我蓋學校,每家每戶的去動員。

說到口幹舌燥也比不過我答應給他們一點好處。

就這樣,我仿佛也成了山裏人,但我住在簡陋的草屋裏,每天被蚊蟲叮咬的渾身紅腫。

我餓了隻能去挖野菜,撿果子,或者用錢交換一些糧食跟食鹽。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樣的日子我會一過就是五年。

為了讓他們信任我,我還幫他們種植罌粟,我知道我改變不了那些成年人,我隻能從孩子開始改變。

但我的努力終於也換來了附近幾個村將近二十個孩子,每天在我這裏學習兩個小時文化的機會。

日複一日,我在山裏的教學慢慢的起了作用。

那些孩子學會了漢語拚音,學會了簡單的加減法。

用剛學到的知識,回家幫他們的父母記賬,讓那些同樣不識字的父母有了一點點意外。

覺得好像學一點知識也是有用的,但也僅限於此。

當他們發現自己家的孩子會算賬的時候,就不再叫他們來了,而是帶他們去賣罌粟。

這期間,我也去過縣城裏的郵局無數次,始終沒有再收到徐曉慧的來信。

我給她寫過幾次信都石沉大海,最後我從一個老同學那裏得知,徐曉慧找我來了。

時間正是我上次被打的半死住院那陣子,她辭職了,來到南湛找我,之後就沒有了消息。

我慌了,到處打聽她的下落,她是知道我大概位置的,但入山如果沒有熟人帶著,一個女人根本就很難進去。

一直到03年,我都沒有找到徐曉慧,聽老家的同學說,她的父母已經報案了,徐曉慧成了失蹤人口。

我在錳茂的幾個派出所也報了案,還找了好些當地人幫我一起尋找。

我也怕她是進山迷路了,就像我當年第一次那樣,可是無論我怎麽求那些受過我無數恩惠,對大山無比熟悉的山裏村民。

他們沒有一個人願意幫我在山脈裏尋找徐曉慧的下落。

直到有一個女孩子來上我的課時,她的頭上戴著一個陳舊的紫色塑料發夾。

我莫名的感覺眼熟,詢問她後,她隻說是她父親在山裏撿來的。

我拿著那個發夾跑去了那個女孩的家,他們又不承認,說是不知道。

問的急了,就要揮拳頭打我出去,這讓我意識到,曉慧或許真的來過。

我開始發了瘋似的在那個村子翻找曉慧的下落,沒有找到人,導致的後果就是那一片山的孩子都不再來學習了。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這個地方,是世間最黑暗的地方,哪怕我窮盡一生,也無法將光明帶到這裏來。

這裏的人,從生出開始,他們的心就是髒的,暗的。

後來,還是一個孩子,悄悄告訴我,讓我去外村的集市上問。

我慌亂的跑了出去,像一個瘋子,沒有人理我,我隻能找到了馬刀。

馬刀告訴我,集市上有人之前送一個女人進山,然後搶了她的東西把她扔在山裏了。

馬刀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樣子,說我還欠他好多錢,可不能死了。

便帶著人陪我去找常幹搶劫的那些人,問出了徐曉慧的下落。

他們說那個女人,留著長長的頭發,眼睛很大,很白,眉心那裏還長了一顆紅色的痣。

當我聽完後,我確定那就是我的愛人,已經過去了這麽久,我不敢想,嚇得腿都不會走了。

馬刀說叫我不要去找了,肯定沒了,但我還是堅持。

我逼著搶劫的人帶我去那個地方,看在馬刀的麵子上,他們帶我去了。

……

我沒有看到徐曉慧的屍體,但我在那裏撿到一隻腐爛的女士涼皮鞋,樣式是城裏流行的。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徐曉慧的,期待著這隻是另一個不幸女人的物品。

但我其實知道,徐曉慧就是死了,我要帶那兩個搶劫的人去派出所,他們便抽出刀要宰了我。

我怒吼著要去報警,集市上的人都看著我發笑,因為他們覺得隻是搶了東西,並沒有殺人。

是的,他們不認法律,如果他們懂法,就不會有我這五年來的艱難經曆。

馬刀護著我離開,他點了一支自製的煙卷塞進我的嘴裏。

我不會抽煙,嗆人的煙氣衝進我的氣管,讓我咳得驚天動地,咳的淚流不止。

馬刀說:“你回老家吧,等你有了錢記得還我。”

我迷茫了,為了我那不甘平凡的理想,我付出了太多太多,甚至失去了我唯一愛過的女人,我已經回不去了。

我對馬刀說:“我在死之前,會把你的錢還上。”

馬刀笑了;“我就說,有文化的老實人不會賴賬。”

後來,我不記得我是怎麽又走進了那座大山,層層疊疊的山脈,就像是被眾神遺忘的罪惡之地。

馬刀教了我賺錢的方法,我沒有像從前那樣喊著正義,原來之前我借的那些錢,每一張都是髒的。

我隻想毀滅,帶著這裏所有的人,一起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