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楚國求和

六十萬秦軍和六十萬楚軍張揚鋪開,正在平原上凶狠撕咬。

無數攻城器械徐徐推進。

大大小小攻城無數次,可數月下來,耗資無數,數目光想想就令人咋舌,始終沒有等待最後一簣。

天下幾乎所有人都在眼巴巴觀望。

鹹陽酒肆烈火亨油,張大嘴扇著折扇是唾沫橫飛,前線戰況傳來,必將大肆評說一番。

可。

六十萬秦人過去了,本該是穩紮穩打。探囊取物一般。

現在卻始終沒有個確切的戰勢,秦強,秦弱,究竟打了個幾回合?死了多少個首領,又取得了哪些城池?

傳回來的戰況總感覺像是在撓癢癢,還抓不到正處。

老秦人不聞戰則矣,本本分分的守著一畝三分地,可一但聞戰了,便凶如虎,狠如豹,現拍著桌子,眼瞪得像銅鈴,齜牙咧嘴恨不得親自上戰場動動筋骨。

“打得什麽,有完沒完,克裏馬擦(快點)中不中?!”

“忙忙和和,啥都沒有,讓俺來,俺去能捅死叁!”

“俺們要參軍,俺們也要去楚國打仗!”

老秦人一個比一個亢奮,**不停,連破碗裏的水都要被嚇得炸開。籠中的鳥兒跳了跳,揚起喙。

張大嘴喊道:“鄉親們,別嚷了別嚷了,當心把官兵惹過來,俺們不急,心急抱不到大胖孫子。”

一聽到官兵。

老秦人瞬間安靜的像隻隻抱窩的母雞,嘴巴緊閉,雙腮的肌肉都斂緊了,齊刷刷警惕的看著門口。

在秦國,甭管你是誰。

哪怕是秦王龜兒子也得夾緊屁股。

不能聚眾鬧事,更不能打架鬥毆。

張大嘴歎氣:“楚王不是死了嗎?現在他們群龍無首,忙著你打我一下我踹你一腳,打出個楚王來,誰都想咬著肉不想鬆口,可說到底,這口肉誰敢吃,誰敢做楚王?六十萬大軍打到家門口了,看著嚇都要嚇屙屎,鄉親們,換你們,你們這時候敢做楚王嗎?”

老秦人罕見的沒有慷慨激昂,互相嘀嘀咕咕。

“打不過,還咋子嘛?說不打了,咋個不打了,我六十萬大軍都開到你家門口了,你說不打就不打?那投降?不行。”

張大嘴說完,又抱著雙手朝著東方,舌頭含糊,帶著楚人特有的嗚哇調調,“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蓽露藍蔞。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俺們是伺候天子的啦?”

“是不能對那野蠻秦人稱臣啦,他們山溝溝出來的,我們要臉的呀。”

“那隻有舔著臉講和了。”

*

這場秦楚大戰。

楚人並非是單純的愚鈍和狂妄。

僵化老套的製度與其說是端著高架子和一份傲氣做底子,倒不如說,他們的文化,被中原文明拒絕融合。

文化特異,詭譎的難以理解,加上部落繁多,習俗差別到無法被接受,世家分治,部落成群,他們就是被孤立的荊楚大國。

自知耗不起,無法和秦國久峙。

他們很快就派使臣攜帶著楚國的半壁江山,財貨無數,另一貌美動人的楚室公主,覲見秦王。

想以秦楚百年來的情誼和聯姻的曆史,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甚至連羋太後,秦王的高祖母都搬出來了,上奏君聽。

字裏行間大致都是:

蒼天,神明,嬴政,你不能數典忘祖,你要清楚著你的血脈,你的祖宗,楚人和秦人本是一家,打起來多不合適。字裏行間,一勾一撇在楚字起筆落筆間炫耀著無限感懷。

是的。

秦人和楚人本是一家。

當初秦人騙楚懷王入秦囚禁至死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說著不能數典忘祖,他們倒真是不長記性。”

長樂殿涼亭內,白桃笑得像跳被甩上案劈裏啪啦的魚,又拿起那楚國使臣上書的原竹簡丟給坐著的一群小宮女們看,“你們瞧瞧,這楚人巧合彈簧,朝著君上就是亂認親戚,烏拉烏拉洋洋灑灑就是一大堆,那你們猜君上回了些什麽?”

小宮女們識得幾個秦字,但對全文一竅不通,見王後笑得這般花枝亂顫,忙圍過來垂著肩捏著腿兒。

問得像隻隻妙音鳥兒:“王後,君上都回了什麽呀?”

幾乎被千姿百色的美人猶繞得淹沒,白桃喝著茶:“我問你們來著,怎生又被你們回問回來了?沒見得不會就這般癩皮的。”

“哎呀,看來王後不會放過我們了。”

她們議論道:“經常聽到秦楚一家,以前我們秦國的王娶得好像就是楚國的公主。”

“那是以前,現在可沒有哪國的公主,隻有秦王的王後。”

“君上可是不會娶楚國的公主,君上心裏可隻有王後一個呢。”

“好王後,最好的王後,你別賣關子了,快說嘛,好嘛好嘛,王後娘娘,賞嘴說道說道,君上到底回了什麽?”

小宮女們滿心滿眼望著她,等待著她的回答。

白桃笑道:“君上批,賜,粽子一盒。”

“咿呀?這是何等意思?”

“為什麽要賜粽子。”

小宮女們聽得雲裏霧裏,紛紛溢出疑惑。

蕊兒正端了蜜果,過來跪坐道:“是為了紀念楚國的屈子,屈子百般勸阻楚懷王莫要入秦,可楚懷王非寧信親,不信賢,一意孤行,被困喪命,屈子憤慨之下,投了楚江自盡,後來楚人感懷,如同感懷寧願赴死卻不肯捐棄國土的楚懷王,當地有一部分部族用粽葉包糯米,祭奠屈子精魂。”

小宮女們麵麵相覷:“那...君上賜使臣粽子。”

“那是往傷口上撒鹽呢。”蕊兒笑道,“那使臣吃粽子,吃得臉跟粽葉快成一個色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怪可憐見的。”“來咱們秦國找癟吃了呢。”“可不是嘛,哪裏來的滾哪裏去的才好。”

她們這下聽懂了,是別樣的懂得。

男人在她們心中本身就是高高的存在,當官的男人那得多高啊,可還不是如同俳優一樣,被耍的團團轉。

她們是笑的,放肆的笑的。

一想到這層,便在笑裏加了層嘲諷和自信。

“好了,認識不了幾個字還在這笑,王後讓你們讀書,就去讀書,以後有事沒事多去認個字聽到沒。”

遣散了這群小宮女,蕊兒嗔怪的看著笑得最缺心少肺的王後一眼,“瞧你慣著她們,一點規矩都沒有,出了宮誰慣著她們。”

白桃露出狐狸牙:“想那麽多幹嘛,我的蕊兒越發婆婆媽媽了,花齡易逝,在最好的年紀就是要恣意一些。不然到處都是死板的木頭,該是多無趣。”

蕊兒乜了她一眼,“奴婢這根木頭,倒還是往旁邊杵杵些,免得礙了王後眼。”

“呀?別呀。”白桃笑得倒仰,“誰敢說蕊姑姑礙眼,我第一個削了他嘴,好蕊兒,站著做什麽,快坐我旁邊,這裏坐著軟和些。”

蕊兒歎口氣,坐了下來,“王後,你倒是從不著急。”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的王後不過就是藏愚,實際什麽都知道,什麽都看得精,可有些事情,她身為她最貼心的宮女。

難免要說得細些,底子裏子什麽都要翻出來。

“那從楚國來的公主,帶了楚國的半壁江山,說著要求和,現在就住在後宮裏頭呢,距這裏不過幾裏,叫昭定殿。”

“她現在在昭定殿,是君上留她下來的麽?”

蕊兒搖了搖頭,“是楚國使臣帶這個公主覲見的時候,她嚷嚷著頭疼,而後倒在大殿上,沒法子了,蒙毅不能撒手不管,就讓太醫為她診治,病因不請,人又動彈不得,就隻能找個還不錯的宮殿安住下來。昨日晨時的事情,今早個,都不見得她們那一大班子有想走的意思。依奴婢看啊,是纏上來的意思。”

“這個公主是叫班雀麽?”

她驚訝:“王後,你怎知?”

“唔....”

白桃把玩著項圈上麵那顆大如雀卵,燦若雲霞的寶石,若有所思。

蕊兒補充道,“是楚國班家的幺女,就這一層身份單單也算了,因楚國各大家族相互聯姻,她恰巧是屈,景,昭與班家三家的紐帶,父母雙亡,份外的可憐見,還是楚國已逝少司命所認的孫女,現在楚國送她過來和親,平添了公主這一層身份,就不顧死活的往秦國跑。”

“蕊兒,你覺得.....”

撩動的光影漾過她的眉眼,白桃眉心舒展,問出這一句話,“這楚國的美人計會奏效麽?”

蕊兒搖了搖頭:“想必也是被逼沒得法子了。”

“俗話道,越卑劣越俗套的伎倆,往往有意想不到的功效,古往今來,有多少數不清的名臣武將禁不住,就敗在美人關之下。”

白桃抿唇笑,“可放在別人身上就是不一定,放在你們君上,那就是不能,政哥哥他瞧著雖凶煞人,其實就是個粗的,滿腦子都想著政務,想著圖霸,想著安定天下,什麽女人不女人的,太小器了,還能有賢臣生得個眉清目秀?上次剛回來,可還繼續摟著我這個溫香軟玉?”

“王後,是這個道理沒錯....”

蕊兒雖明白。

可心中難免憂思。

她也同著王後一起讀過大家古籍。

張儀曾說“凡天下強國,非秦而楚,非楚而秦。”

楚國如果和秦國用同一個聲音說話,天下未必還能有七個諸侯國,楚國現在割裂半壁江山求和,相當於帶著小半個天下做籌碼。這是楚人停息兵戈的籌碼,更是楚國公主在秦國立足的籌碼。

秦王是男人,男人想得多,要得多。

就會慣常無情。

男人無情,女人就要吃虧,男人的話就萬萬不可盡信。

得先發製人才好。

蕊兒笑起來:“是啊,君上待王後最是情深義重的,犯不著奴婢多想。”

白桃伸著水兒腰,吃了半碗奶茶,又是倦得打哈欠,蕊兒忙扶著她就寢,白桃走了幾步,回頭對她軟軟道,“你也別守著我了,去睡個覺補補氣,養養精神,瞧你忙得,眼瞼一片的烏青,我瞧著都快跟粽葉一個色了。”

蕊兒聽到這話心裏“咯噔”一下。

知了在外頭聲聲叫,那道娉娉嫋嫋的身影隱沒在小路中,周圍的一切也被吵鬧得模糊,蕊兒覺得有點頭疼,因著要過後宮所有瑣事,楚國公主那邊殿內又來宮女前來請令。

瞧著那宮女嘴巴一張一合。

蕊兒暗自罵道:“什麽楚國公主,變著法的不安分,來我這裏來討台麵來了,以後莫非還想讓我跪她頭,呸!”

不過麵上一點不顯。

她挑了幾句不輕不重的話就把宮女打發了,宮女完全被她繞進去,拿著權柄也不知道如何握。

蕊兒站在原地吹了吹風,這後宮的一花一草都是她打點的,什麽地澆著什麽水,什麽時候季節抽出什麽芽,有條有序。

冒出個楚國公主來礙眼,到底是一想起來就內火難消。

她招手換了心腹來,低聲吩咐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