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祭神酬鬼

是夜。

綿延無盡,如影隨形的夜晚,銀亮如線織的星空,明亮不知所在。

塔樓之上的走廊,燈火通明。

一名朱唇皓齒,腰如細柳的少女,手中端著的是楚酒,對著裏麵祭台上扶額休憩的白桃笑得大聲而又野性:“哈哈哈哈哈哈,她可真美,神女都這般美麽?”

她左手端著的酒香四溢,右手勾著自己的下巴,扭著腰兒水著眼兒踱步,“阿爺,你說,她美一點,還是我美一點?”

旁邊就是拄著火紋拐杖的少司命。

他老態渾濁的雙眼,如一汪死水,亙古如長夜。

少女又是扭臉大笑,“阿爺,她真是美極了,我知道我比不過她。”她又道:“這般的美,哪怕她不是神女,還有什麽能夠得不到的呢。”

“雀兒。”

少司命道,“倘若她不是神女,便握不住這般的美貌。”

班雀蹲下身來,瞧著裏頭透骨入髓,連身上踱的光暈都如此氤氳襲人的少女。

兀自嘖嘖讚歎。

他道,“沒有力量的神明,光有神的軀殼,和任人宰割的牛羊沒什麽不同。”

“可世人同樣會敬仰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司命突然哈哈大笑,不做解釋的拄著拐杖,朝著下方走去。

班雀醉迷了眼,踉蹌跟上他道,“阿爺,再過不久就是祭神大典了,我是女人,能去嗎?”

“自古以來,就沒有女人參與的祭祀。”

“難道女人就不能祭祀了,難道那些個臭男人不是女人生下來的嗎?”

班雀仰著臉,五官線條張揚,真像隻鳥雀,“阿爺,我偏就要去,我要讓那些迂腐的士大夫看看,眾生平等,女人照樣能夠得到神的眷顧。”

“規規矩矩的嫁給楚王,做你的楚王後,為他生兒育女。”

他道,“別的你什麽都不要想。”

“可他是個瘸子,阿爺,你為什麽要我嫁給一個瘸子?”

“他是楚王。”

“是不是楚王難道不是阿爺你和那些世家伯伯一句話的事情嗎,說什麽楚王生挖腿骨已敬上蒼,庇護楚人,楚人感懷,順天繼位。”

班雀道,“他若是個四肢健全的正常人,死了多少個楚哀王,都還輪不到他繼位。”

“阿爺,我要嫁的是真正的王!”

她剁腳,衝了下來。

“世上沒有什麽真正的王,這天下是黎民百姓的天下,不是王的天下。雀兒是凡人,隻要阿爺一起得到神明的眷顧。”

少司命沒有回頭,“眼睛能看到,耳朵能聽到,聞得到氣味,嚐得出滋味,神明的力量會填滿你的軀殼,你會和神明一起,永世共存。”

爺孫倆,漸行漸遠。

底下休憩的白桃,聽到此話,如蝴蝶振翅般掀開眼睫,舔了舔唇。

*

遠方的地平線,落日墜落,燃燒起一圈火紅的楓絨色,似要灼燒人的視線。

這是最高禮儀的祭祀。

活人活祭。

將最高的,生命的真諦,以最虔誠的姿態,獻祭給她。

無數的篝火在黑夜中架起,成千上萬的戰俘和奴隸手腳被困,綁在柱子上。

絕望的翻滾。

最後被焚燒成一團團黢黑的黑炭,絲絲縷縷拖拽著怨恨,痛苦,絕望的靈魂從軀殼脫離。

四麵八方如滾滾烏雲圍住困囿白桃的籠子旁。

它們在尖叫,在禱告。

楚國的貴族士子,甚至無數的百姓,蜂屯蟻聚,紛紛攘攘,人頭擠人頭朝著她跪拜。

白籠閉著美目,坐在籠裏。

被縛神鞭綁住手腕,赤色的大袍垂地。

身遭一群男巫和女巫在她身遭群魔亂舞,她們臉上刺著圖騰,戴著古飾,服飾豔麗,身姿輕盈,搖頭擺足口中嗚哇嗚哇大叫,聚合又散開,踩著五音的節拍。

罡步,便步,獨腳跳。

她們這般奮力,隻不過祈求能夠和神明溝通。

但白桃著實對這群瘋子沒有什麽好說的。

她放在大袍裏麵的手動了動,手指間捏的是枚扳指,上麵刻著字。秦人以“賄其豪臣,拒則殺之”的計謀,秦間逐漸滲透至楚國。

這枚扳指是楚國的一位白女巫所遞。

上麵刻著一字。

政。

政.

白桃掀開了眼皮,流光溢彩的光亮散開,正要仔細端詳。

前麵老頭子穿著一身鳥毛,打扮的像是個叢林鳥人。

就差安個鳥喙。

他詭異的瞧著她,腦袋扭曲成不可思議的角度。

直到那張溝壑老臉突然超前衝來,被籠子勒出痕跡,又突兀的轉身振臂大呼:“嗚呼嗚呼嗚呼嗚呼!”

“嗚呼嗚呼嗚呼嗚呼!”

“嗚呼嗚呼嗚呼嗚呼!”

聲音呼擁著火燼,與著起伏的靈魂一起狂呼,旁邊捆綁押著山君,黑熊,以及巨蟒,獅子之類的猛禽,被如同海嘯雷鳴的喊聲帶動著它們吼叫掙紮不挺。

被一群馴獸巫師們甩著鞭子安撫。

白桃掃視著四周。

高台上的楚王像是陰陰的苔蘚,甫一對上她的視線,陰氣森森的對她無聲道:“偉大的神女,可別忘了許諾。”

她勾唇,“以塗山神族的名義起誓。”

少司命持著火紋棍高唱:“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撫餘馬兮安驅,夜皎皎兮既明!駕龍輈兮乘雷,載雲旗兮委蛇!長太息兮將上,心低徊兮顧懷!”

這是祭祀太陽神的詞,隨著每一句響徹天際的頌詞,那火紋的拐杖漸漸變得暗紅。

如同渴飲人血的長劍。

天漸漸亮了,一輪紅日從東方而出,燒得一片豔紅。

“羌聲色兮娛人,觀者憺兮忘歸。緪瑟兮交鼓,簫鍾兮瑤簴。”

聲樂不息,禱告不絕。

少司命將劃過天際的權杖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