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巴清入股

雪未曾停歇。

目之所及,沈沈飛雪白,到處亂霏霏。

悶了好幾天,白桃擇了今日兒出宮,現坐在奢華的馬車內。

耳朵上戴了兩顆迷瑩的明珠,披著件雪白梅貂裘,一張粉腮小臉被冷得忍不住縮了縮,一掀開絲簾後又竄進來的冷氣凍得夠嗆。

她櫻口吐出白霧:“今年這天真是格外地冷。”

鹹陽阡陌街道上的吆喝聲也跟著冷風揚了進來。

“秦酒烈,上好的秦酒烈,吃了暖炕,上兵打仗有力氣冽。”“鍋盔,鍋盔,新出的鍋盔,咱李家鋪子出來的鍋盔實實在在,一張,就半張!塞進你嗓子眼!頂出你屁股眼!”

“大家快來啊,去城外拜水了。”

“哎喲啊喲,那可要快點。”

“鐵戶家二婆娘,張拐子,去拜水,去拜王後,保佑咱們明年好收成。”

“哎喲?你還要拜王後?”

“拜水肯定要拜拜秦王後,咱們朝她祈祈福,俺們大旱這麽久,她剛一成為俺們王後,就風調雨順的,不過月餘,下這麽多白粒子,她是神女,多拜拜,明年保準大豐收,叫俺們老秦人不愁吃不愁穿。”

“對對對,秦王後保佑保佑。”

“老天爺保佑,保佑俺們家,俺爹,俺娘,俺那瓜娃子.”

車外沸騰,人頭攢動,秦人自古尚水,又有拜水之風俗。

白桃掀著車簾的手僵住,卻料想不到他們也在拜自己。

四周有無數的信念化成絲線嵌入自己的血脈之中。

她連長三條尾巴的謎團也與之解開。

她放下絲簾低聲道:“願以雪意祈豐年,靜守春來萬物新。”

“王後,您在說什麽?”

身邊的蕊兒聽到她絮絮低語,好奇問道。

“沒什麽。”

白桃狐狸眼微彎了下,“我方才在祈祝。”

“祈祝?”

“就像凡人一樣,祈祝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蕊兒笑笑道:“其實奴婢也是一直在祝福呢,自從您和君上大婚,秦國就下大雨,那天雷滾滾,滾了三日不絕,渭水發瘋了似的上漲,可真是個極好極好的兆頭,這不,暴雨過後,又下這麽大的雪,可不是連上天都在祝願您和君上白頭偕老,大秦江山萬年不朽!”

白桃藏在袖子裏的爪子,心虛地揪了揪。

暫時忽略那日秦國先祖祠堂內先祖魂魄氣的牌位斷裂的事情。

她狐狸眼笑得格外乖巧,“嗯,我覺得,蕊兒說得極是要好,也定是如此。”

“嗯嗯!”

蕊兒又道,“不過王後您來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是為了什麽事?”

白桃側眸看向絲簾被風揚起,露出的客棧匾額。

“我啊,為了一個故人。”

“故人?”

蕊兒知道的除了鄭國,可從未聽到她與誰交好。可現在鄭國還被監禁,她好奇道,“王後,是要找什麽樣的故人。”

“不是我找她,是她找我,找了很多年了,如今也終於被她找到了。”

金絲線銘文楠木長案,案幾上擺放著一枝粗細有節的梅,在溫暖如春,銀炭充足的室內,梅上麵的冰霜正融化流淌下來。

“滴答。”

白桃如玉的指尖接住。

那飽滿的水滴凝而不散,似能透過其中窺得乾坤。

少女眯了眯眼,對旁邊跪下來的女人道:“好姐姐,你看這上麵的水珠,觸之沁涼如玉,顯然是剛剛冰雪凝化掉了得,這般早早就準備好,你又怎知我喜歡梅?”

女人依舊長跪在地上:“王後請恕罪。”

“唔你看樣子像是盼著我來,怎麽我一來你就恕罪恕罪的,搞得這般誠惶誠恐,唉,看來我還是不來的為好。”

雖是歎息,但白桃依舊是笑眯眯的,被室內的暖氣一熏,粉光若膩的好看。

巴清穿著深青色的深衣,顯得明一半,晦一半的。

她甚至清空了頭飾耳環和首飾,唯有絲絲白發爬上了她的雙鬢,恭敬道:“老婦並未有意窺探。”

“起來吧。”

白桃抱著一杯暖手的茶,“跪著做什麽,你能有什麽罪,鹹陽城的商稅光你巴家就貢獻了大半,你們巴家產業一入秦,養活的士兵可何止是千萬計。”

她沒動,雙手壓在腹中,脊背繃得筆直,“料想王後也知道老婦。”

“嗯?”

“老婦單字清,嫁給數世經營丹砂的富貴人家巴家少主做了妻,奈何巴家少主短命,壓不住老婦的命格,連合巹酒都未飲暴斃而亡。諾大的家業也就此落在老婦的肩上,旁支眈眈虎視,稍一踏錯分崩在即,偌老婦也從此再未改嫁,隻一心支撐起巴家產業。”

“蜀地盛朱砂,老婦原是在蜀地售賣朱砂發家,家裏頗有些薄業,本也不想卷入人市綠行,奈何諸多瑣事紛雜,老婦不得不為之一賭。”

白桃喝著茶水,潤了潤嗓子。

“老婦幼時也隨家中長老遊曆經商,是以多年飄擺,搖搖風雨,老婦救族難,挽家業,廣疏財,擴族產.”

她抬眼看向白桃,“可是老婦也深知登高必跌重,高樹多悲風,海水揚其波的道理。老婦隻是一介從商,商者,為末等也是為低賤,縱使金銀財寶無數,可隨隨便便的權力壓下來,瞬間就仰起齏粉。幸得前國相賞識,使得巴家能入秦地,這才躲避了蠶食,巴家十年也隻奉公守法在秦紮根,任由其餘商行覬覦,卻無人敢動。可是秦國權利更迭動**不堪,高台塌陷,旗杆折斷,老婦恐怕巴家背後再無倚靠。”

“所以你就找上了我?”

白桃白皙的指尖,指了指自己。

“老婦也沒料到王後日後能成為大秦之母。”

巴清道:“甚至,老婦同樣也沒料到呂家那麽快倒台,可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也是知道的,巴家大富大貴,華蓋招搖,又擁丹砂提煉秘密。六國商行恨不得吞而食之,眼見窮途末路。老婦深知,依附於小草並不能免於酷曬,唯有大樹可乘陰藪。”

“大樹底下好乘涼啊.”

白桃眉頭皺起又鬆開,喟歎道,“這句古話雖老套,卻怎麽著都沒錯,可你為何找我一介後宮女人,而不找秦王。萬一哪日我寵愛不在,從高台墜落,你陰溝裏玩翻船,做個賠本買賣怎麽辦。”

“富貴險中求,無賭不成商,老婦就豁出整個巴家陪王後賭一吧。”

巴清眼神毫無波瀾,神情淡的似乎沒有春夏秋冬:“老婦以巴家近來在秦國的存糧資財,雙手奉上,供給的黍米錢財能養活秦國百萬民開渠戰士大半年有餘,還請王後護佑巴家!”

“大秦萬歲,君上萬歲,王後萬歲!”

她頭顱叩地,聲音藏著嘶啞。

是夜。

白桃回了長樂殿,宮女們拿著熱水袋燙了胡榻,一躺上去渾身的毛孔都熨的服服帖帖。

明珠的光芒籠罩了下來。

她靠著引枕正在看竹簡,長睫如蝴蝶斂翅垂下:“鹽鐵豐饒,雨量充沛,蜀地,乃當今世上一等一的糧倉。”

蜀地是天下糧倉,她很久便已知曉。

如今修渠,耗費人力物力財力不可計數,又加之大旱,蝗蟲,熒惑守心。

秦國經曆了兩年的煎熬,糧食告磐,國庫無法支撐。

她自也是知曉的。

是以,哪怕巴清不找她,她也會找到巴清,現巴清婦主動將巴家積累幾十年的糧倉雙手奉上,為求的不過就是巴家為商的商路。

說什麽被逼上絕路,這話白桃隻當耳旁風聽聽就罷了,從不往心上放。

巴清聰慧過人,能夠攀上呂不韋,就說明她在秦國官場上並非毫無根基,可是如今拿著家底來求她,不僅僅是秦國法律素來抑商,且她手上還掌握了一門為豪紳渴求,並且能讓整個家族立於危崖的技藝。

那就是——

采煉丹砂。

提純的水銀用途甚廣,“三滴水銀一兩黃金”可從來不是說說而已。

可操持著“丹穴業”又不止巴家一家,要想掌握著如此秘密屹立不倒,還有什麽比背靠強大的王國,來得安定。

身邊的胡榻下陷,白桃察覺到了來人。

她放下竹簡翻了個身。

身旁剛躺下的嬴政甚是疲倦,眼瞼上還有淡淡的烏青,看來國事的瑣碎繞得他乏累無比,見她靠過來,也隻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脊背。

“政哥哥,可是心中有煩憂?”

白桃趴在他身上,如瀑的長發將他纏繞起來,軟糯道,“若是心有煩憂,桃桃還來給你解憂好不好?”

“聽得宮女說,你今日又出宮了,玩得可曾盡心。”

他閉著眼睛,大掌捏了捏她的後腰。

白桃巴巴的看著他,不說話。

而後在他睜開眼看過來之時,少女眼尾一勾,明珠之下,是入骨三分的魅,帶著小女孩的氣性道:“哼,什麽叫玩,我可真是去解政哥哥憂愁的。”

他還是撩起眼皮看她。

“你不信麽.”

於是白桃靠在他耳畔,將白日巴清婦講的話告訴他一遍。

嬴政豁然坐起。

秦國經濟民生,內憂外患,大旱連年,雖天降甘霖,灌溉田土,但是也隻開春播種,這中間的幾月,倉鼎空乏,如何能養活開鑿挖渠的百萬民工。

“桃桃所言,可當真?”

白桃眨巴眼道:“當真,這巴清婦怕是很早就在謀劃了,如今提及,不過就是為他們巴家找一所依靠,巴家傳及數代而不墜,壟斷蜀地丹砂開采,其下財富積累數不勝數,我們不如讓她為大秦效力,進財資軍,此等巨賈為秦效力,也好揚我大秦寬厚之國威。”

嬴政恍然。

大旱之事已糾纏了他兩年有餘,可群臣不會不明白讓商賈豪紳資秦之法子,可也是畏於秦法,畏於商君,也鑒於前相國呂不韋之鏡。

更多的是,他們恐畏於自己。

竟無一人敢提及。

秦之昭昭,也唯有白桃不畏懼他,他把白桃這隻小狐狸抱在身上,道,“孤得桃桃,可勝過得城池萬數。”

幾日後,大雪飄灑如胡馬嘶風。

白桃被宮人簇擁著,站在油紙傘下,看著巴清踏著腳印慢慢走入了鹹陽殿裏。

邁著白階丹墀的巴清似有所感,在即將進殿的那一刻回首風雪之外的倩影,縱然雙眼被雪簾隔得模糊,還是能夠認清風雪中的傾國風華。

感激的垂首後。

巴清婦走了進去。

殿門關閉的瞬間,白桃對身旁的蕊兒道,“這就是我的一位故友,巴山寡婦清。”

“巴山寡婦清!”

蕊兒驚訝,“這難道就是那位財貨無可計數,掌管著巴家的巴家寡婦,奴婢聽說她剛成婚就喪夫,後來獨自一個人撐起了巴家,守著處子之身幾十年。”又帶著憐憫道,“幾十年的伶仃孤苦,冷茶單寢,一位妙齡女子活生生被熬成一位老婦,對鏡自憐時,可曾有過後悔?就為了守著這份毫無溫情的家業,她可真是了不起,也真是不容易。”

“是啊。”

白桃踩著麵前的積雪,嘎吱嘎吱響,“阿兄說過,做凡人嘛,是極不容易極不容易的。”

戰國多動**,也多商賈。

巴清以一介女子身能夠躋身範蠡、子貢、白圭、猗頓、郭縱、烏氏倮、並列富豪,可足見她走來的路途到底有多舛。

她坐擁財貨,卻不妄自尊大。

而是伏身於秦國,十多年間進獻了數不盡的財寶和糧倉,為秦國的大業奠基基石,秦王也以禮抗萬乘的禮儀邀入宮中,給予了一介婦人數不清的榮耀。

甚至被封為“貞婦”。

此時的白桃正在賞梅,聽到

政哥哥的母親趙姨,與呂不韋和嫪毐糾纏不清。

再加上施加給他的戕害,帶給他的屈辱,使得他竟如此憎惡**的女人。

這個“貞”字也更能足以體現。

這已經是他心底無法泯滅的一道傷疤,也是他心中積累的,對臣下寡恩和不信任的源頭。

試問。

連生母都想戕害於你,普天之下,你還能信任於誰?

耳邊寒風呼嘯,白桃邁步踏上石階。

可是治國講究的是君臣同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萬不可如同鄭國一般,邊監禁,又邊讓他對其水利出謀劃良策。

該如何解開政哥哥的心結呢?

望著前方看不穿的風雪,她杏眼朦朧,感到深深地迷惘了。

恭喜哈基米俘獲超級富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