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卡塞爾|父母

“看起來還不錯嘛?”叔叔坐在餐桌的主位,環顧氣派的就餐環境,一副深有見地的樣子。

“謝謝誇獎,請問有什麽需要的嗎?”衣冠楚楚的侍者在桌邊問候。

“恩……”叔叔有些犯難,“這裏的東西……”

“總統套房的客人都是免費的,古德裏安教授訂的是總統套房。”

“真有錢啊。”嬸嬸深感震撼,對美國學校的財力有了新的認知。

落座在一旁的路明非使勁的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的靈感時刻保持打開的姿態,那位侍者全身上下都散發著“為路明非服務”的氣息,讓他起了疑心。

實際上在侍者見到他們時,所有的服務人員都盯住了路明非,仿佛訂了總統套房的不是別人,就是他。隨後他降低了自己的呼吸,利用靈感讓自身的存在感暫時消失。

現在他看著叔叔嬸嬸和侍者已經聊到了佳境,叔叔不間斷的聊起道聽途說的見聞,經常出入各種知名場合;而嬸嬸則不斷招呼路明澤品嚐那些看上去十分昂貴的甜品。

一旁的侍者有些尷尬,如此熱情的客人真的少見。

路明非見沒什麽可以關注的,扭頭看向窗外的風景,從這裏能很好的看到城市的風貌,遠方的高架橋如同血管纏綿在建築群中。

“叮”一聲,直達電梯開門,花白頭發的肥膩老頭向著靠窗的桌子走來,身後跟著葉勝和亞紀,他們就像奔赴戰場的外交軍團威風凜凜。

老頭瞬間就在餐桌上認出了路明非,在叔叔準備起身前就伸出了自己的手。

“你好,路明非!”古德裏安抓起路明非的手,熱情好客。

“你……你好。”路明非有些疑惑,他記得自己並沒有解除靈感狀態,眼前這個白發老頭瞬間就找到他了。

即使是抱著找他的目的,一般人也要在環境中觀察一番才能發現,路明非降低存在感的技巧實際就是讓自己成為靜態生物。

大多生物都是動態視覺,一旦物體完全靜止,就很難在環境中聚焦,人類也是如此。

路明非已經讓自己靜態了,但這個老頭卻一眼發現了他,不亞於在《清明上河圖》裏一眼找到藏在柳樹下的針。

“路明非,終於見到你了……”古德裏安眼角含淚,似乎受了什麽委屈,“在得知你昨天沒有參加學院麵試,我差點就開除了葉勝和亞紀,後來我才明白,一定是明非你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耽擱了,都怪我,麵試時間不應該選昨天的……”

古德裏安一口流利的中文讓路明非目瞪口呆,澎湃的熱情讓他難以招架,他想如果卡塞爾對他有什麽非分的想法,應該不至於……這麽明顯。

葉勝和亞紀滿臉黑線。

叔叔和嬸嬸也被嚇到了,眼前白發老頭的做派和那些上門推銷保健品的人毫無差別。

“等等!先說清楚,你們到底是什麽人?”嬸嬸一拍桌子起身,“路明非,我們走,這群家夥不對勁!”

“哎哎哎!不是!”古德裏安冷靜了下來,連忙招呼大家坐下,“別介別介,主要是看到路明非太高興了,我們可是正規的重點大學……”

古德裏安給了葉勝一個眼神,後者拿出了卡塞爾學院的介紹手冊,嬸嬸半信半疑的坐下,看著手冊內容雙眼放光。

手冊上是卡塞爾學院的航拍風景圖,能看到這座學院占地麵積十分龐大,古典宏偉的建築設計和極具北歐風格的裝飾。

“這是我們學生活動的地方,中間的噴泉是等比例仿白金漢噴泉,還有這個圖書館,我保證他是目前世界最頂尖的知識中心,另外還有這個……這是我們學院的名人堂,每個從學院畢業的優秀學術都會在上麵留下名字,我相信路明非會是下一個。”

手冊翻到下一頁,入目是琳琅滿目的菜品。

“這些是卡塞爾學院的學生餐,每道菜都需要5位以上的五星級總廚認可……”這是葉勝在介紹。

“還有強大的師資以及豐富的課外活動,像音樂會、體育競賽和帆板比賽,我們已經連續三年壓過了芝加哥大學。”亞紀翻到後麵,上麵是一張張美輪美奐的照片,其中有葉勝乘著帆板獨領**的自拍。

嬸嬸一邊驚歎一邊看,仿佛被戳中了XP,就連叔叔也暗自羨慕,一旁的路明澤眼裏的妒火都要燃燒起來。

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廢材哥哥居然能進入這種學院,聽說上一個進去的是曾經風靡全校的楚子航,但自己的堂兄何德何能與之相比。

“抱歉,古德裏安教授,我很想知道,你們究竟看中了我哪一點。”路明非疑問,他完全不在意手冊上麵說道的建築啊食物啊什麽的。

“潛力!無與倫比的潛力!”古德裏安說的跟真的一樣,“我們一致認為你是最優秀的,所以不但要錄取你,還要給你獎學金,我決定從我名下撥出每年36000美金的獎學金,足夠你念完四年大學。”

叔叔嬸嬸倒吸一口涼氣,路明澤眼都紅了起來。

“你們到底是什麽學校?我怎麽感覺你是想買斷我?”路明非也驚了。

他感覺現在就像兩方家長在談彩禮,價格到位就直接把他嫁出去,往後是生是死他都不是路家的人了,而是改姓卡塞爾,走到外麵都要自稱一聲卡塞爾夫人,而且現在彩禮已經談到每年36000美金了……這是難以拒絕的價格。

“有點假了……”叔叔急轉直下,守住了理智。

“好吧,其實有別的原因……”古德裏安在公文包裏拿出一封信,“明非的父母恰好是我們的名譽校友,對學院有過捐款,他們對明非的大學十分關心,拜托校長對其進行關照。”

路明非一下抬起頭,從未有過的感覺湧來,像海潮突然卷席上岸,湧進了空無一物的胸腔。

自從失去一切後,身後的冤魂與哀嚎就開始折磨著他的靈魂,他刻意的想讓自己藏在現實之外,而現在有兩個人突然回到了他的身邊,那兩個身影崇高而溫暖,將身後的哀嚎驅散了。

“他們很關心你啊。”古德裏安說:“雖然我也沒見過他們,但是聽說一直在忙很重要的事情,這些年全世界跑。這是你媽媽為你的事寫給學院的信。”

路明非接過信,呼吸加重。

“還有照片。”古德裏安又拿出一張照片,放在路明非麵前。

照片上是夏天的花園,可以見到遠處夕陽裏的卡塞爾學院,近處是無數的蔓牆,伊娜一女攜手在蔓牆下散步,男的穿著寬鬆的白襯衫和一條灑腿褲,腳下一雙木板拖鞋,女的穿著一件純白的居家棉裙。

路明非拿起照片,認真的看著兩人的模樣,要將他們深深刻印在腦海裏。

從記事起爸爸和媽媽就離開了,他幾乎忘記了兩人的臉,但今天他們再次回到了自己身邊。

“真好看。”路明非輕聲道。

這對男女真是天生一對啊,路明非看著兩人情意綿綿的樣子有些傷感,顯然他們兩人之間根本容不下第三人的存在,所以大概是把他們合夥生下的一個小孩忘記了。

“這兩人也是,丟下路明非一個人跑去全世界談戀愛。”叔叔不合時宜的說道。

“都這麽大歲數了,還整挺好。”嬸嬸不屑一顧。

路明非放下照片,打開了信封,上麵是手寫的黑筆字,從筆風來看,應該是母親寫的:

[親愛的昂熱校長:

很久沒有聯係,希望您的身體和以前一樣好。

我們應該還有很長時間不會見麵,最近研究有了新進展,我們沒法離開。

有件事想拜托您,我的孩子路明非已經年滿十八歲,他是個聰明的孩子,也許成績不太好,但我們都相信他會在學術上有所作為,所以如果可能,請卡塞爾在接收他入學的事情上提供幫助。

不能親口對他說,隻好請您代我轉達,說爸爸和媽媽愛他。

您誠摯的,

喬薇尼。]

路明非想象一個溫柔的女聲讀著這封信。他猜媽媽應該是在一個布滿爬山虎的建築寫的,夏日的光從窗戶照在書桌上,媽媽拿起黑字筆就寫了起來,可能寫完後就和爸爸談戀愛去了,但她真的愛他。

古德裏安突然用神清的目光看著路明非,一邊緩緩靠近說:“明非,爸爸媽媽愛你。”

路明非頭皮發麻。

醞釀的感動瞬間消失了,這個白發老頭的深情款款在路明非看來和鬼一樣惡心。

“校長一定要我把你父母的問候親口帶到,他也很關心你啊。”古德裏安說。

在場的人都有些繃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負責上菜的侍者紛紛入場,一切顯得恰到好處,在場所有人都漸入佳境,就連路明非也逐漸放下了對卡塞爾的警惕。

誰會警惕自己父母的愛呢?

但路明非卻突然站了起來,看向門外。

“我有事,稍微離開一下。”

他打開門走了出去,順著一個方向前行,藏在懷裏的木劍從衣袖滑落,被握在手裏。

門外的長廊此時寂靜無聲,沒有人煙。

但路明非能感知到有一個人躲在盡頭的角落裏,滿是惡意的窺探著他,在感知一直未關閉的情況下,那個人就像黑夜的燈泡一樣奪目。

古歐風格的吊頂燈泛著扭曲的黃光,路明非靜默的朝前走去,影子拉至長廊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