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活著｜資格
路明非感到有風吹過，整個世界忽然顛倒了過來，地心引力消失了，月球散發的牽引力將他緩緩的拉向高空。
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倒懸於夜空，對流層的狂風吹的衣擺獵獵作響，大地在他頭頂，地平線拉伸成遙遠的圓。
“哥哥，時間並沒有停止哦。”小男孩更快的從高空墜落，然後停在他的麵前。
“你隻是無法看見時間的流動……”小男孩金瞳微微亮起，似乎在低語。
“看不見時間的流動。”路明非怔住了。所以他現在依舊在現實，其他人也能看到他，隻是他看不到別人的時間，所以視覺上會感覺整個世界停滯。
“不對……”小男孩說道：“隻要是關於你和我的時間，一切都感覺不到，不管是我們自己，還是其他人……”
“聽覺、視覺、嗅覺、味覺，我們存在的地方，都與世隔絕……”小男孩徐徐道來：“時間本就不是這個宇宙存在的東西，即使是偉大的至尊都無法掌握它，因為時間……不存在。”
“時間的本質是運動，所以關於我們的運動都無法被感知，這等於將我們的時間與世界隔離了。”
路明非回答了小男孩即將說出來的話，但他更關注另一件事，“你能聽到我的心聲？”
“聽不到，但這個世界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我。”小男孩輕聲說：“不管你變成何種模樣，都隻有我最了解你啊。”
“真是詭異又強大的東西啊……”路明非沉默片刻，幽幽說道。
即使是在那個世界，他都未曾聽說過這麽詭異的力量。
“被哥哥說成是一個東西，可真讓人傷心呢，但沒關係，誰讓你是我的哥哥，我是最愛你的……”小男孩說著，張開雙手，似乎要擁抱他。
路明非愣住了，眼前的畫麵仿佛在信號幹擾下出現了掉幀，某個女孩微笑的臉不斷的閃爍。
他拍開了小男孩的手，冷冷的說：“可以結束了，說出你的目的。”
說完這句話，周圍的景色突然急速下墜，路明非如流星一般墜向地麵，但他始終看向半空那個小男孩……
那個小男孩似乎露出了某種令人不忍的表情。
既像悲傷，也像解脫。
路明非很熟悉這樣的表情，他曾在許多人臉上看到過。
他急速墜向地麵，在即將落地的時候，路明非穩住自己的身形，腰部用力使全身翻轉過來。然後四肢噴發出高溫的蒸汽，皮膚表麵肉眼可見的變紅，這是體內驟然高溫引起的現象，部分血液與汗液在突然爆發的溫度下變成了微紅的水蒸氣。
他在半空中拉出四條長長的蒸汽帶，朝地麵墜去。
這已經違反人類常識，但對於路明非來說卻很簡單，他在最後一戰中領悟了這個技巧。
這是由赫刀基礎上超脫而出的狀態，被他稱之為全心流。
他在戰鬥中靈感迸發，將全集中呼吸和赫刀進行了合並，讓體內的血液在巨大的壓力下膨脹和加速，以近乎自殘的方式讓赫刀的現象出現在身體上，他也利用這一招在最後關頭死死的壓製住了無慘。
通過百倍爆發力增幅的全集中呼吸，讓身體每一個細胞和血液的氧氣含量瞬間超標，比以往更快的速度在身體內流動……
然後把全身的骨骼、肌肉當作刀劍，通過力量的加持使其變紅。
好處是他將在短時間內擁有與鬼王匹敵的力量和身體素質，壞處是這會加快他身體崩潰的速度。
路明非已經做好了準備，他還真沒試過從高空墜落的威力，但他不會小瞧這股衝擊力。
“來了！”路明非低吼，四肢緊繃、微曲。
然後路明非撞入了地表，就像一顆鉛球沒入了棉被中。
詭異的觸感讓路明非一愣，他微微抬頭，看到窗外沒入的陽光。
此時他正抱著棉被趴在地上，從旁邊床單的痕跡可以看出來，他是睡覺的時候不小心掉下來了。
“啊？什麽啊，真是莫名其妙。”路明非坐起身，迎著陽光。
他在無意識間被人玩弄了時間，那個男孩連名字都沒告訴他，那種能隔離時間概念的能力簡直超乎人類的想象。
如果不是他察覺到了不對勁，估計那個小男孩會一直在背後默默的注視他。
那個男孩的目的是什麽呢？
路明非想不明白，自己目前所有的能力都是在那個世界學會的，在這之前，他隻是一個普通的高中生，甚至有點普通過頭。
一個平凡到埋進土裏的高中生，有什麽值得讓人注視的？
路明非突然想起了那個好久沒見過的父母，如果這個世界是允許有超凡力量存在的，那神秘的爸爸媽媽是什麽樣的身份嗎？
這是唯一有關聯的神秘性。
城市的早晨和那裏不同，這裏不會有人溫柔的叫他起床，陽光很灼熱，一隻鳥從窗外飛速掠過，直接迎上日頭。
路明非看著飛遠的鳥，他想或許是他的回歸，讓這個世界的某些東西關注到了自己。
那個小男孩可能就是這個世界的某種象征，和鬼一樣，隱藏在現實下。
那麽這個世界是否和那裏一樣呢。
是否有什麽在陰影裏注視著人類？像鬼一樣。
還有一群和鬼殺隊一般的人守護著人類。
路明非將眼裏的殺意藏了起來，在還不清楚這一切之前，不要太過度的將情緒帶入到環境中，這是他在失去一個個戰友後學會的。
憤怒、貪婪、害怕、喜歡……
這些都是生命個體附加給情緒的能量，都隻是工具。
他扯掉被子站起來，走向書桌，拿起架子上的本子。
“我可不弱啊……”路明非說道。
……
“Mingfei Lu？”路明非拿著信封有些莫名其妙，“芝加哥大學？”
他還沒來得及思考為什麽芝加哥大學會給他寄信，門衛大爺又扔出一件包裹。
路明非拿起包裹，手中的重量告訴他裏麵的東西具備一定分量，他拆開後發現包裹裏麵是一部手機。
純黑色的N96？
他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趕緊冷靜下來，要用力狠狠的回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一台N96，很明顯這不是他路明非能消費的起的東西。
他之前到底做了什麽……
時間不僅能讓人老去，還可以讓不重要的記憶痕跡消失。
於是路明非撕開左手信封，裏麵是一張用中文撰寫的信：
[親愛的路明非先生：
感謝你對芝加哥大學的興趣，但是很遺憾，你未被錄取。
但是，我們常說，路不止一條，隻看你願不願意選擇。
首先自我介紹，卡塞爾學院是一所位於美國伊利諾伊州芝加哥遠郊的私立大學，和芝加哥大學是聯誼學校，有廣泛的學術交流。
我們非常榮幸地從芝加哥大學那裏得到了你的申請資料，經過細致評估，我們認為您達到了卡塞爾學院的入學標準，在此向你發出邀請。
請您在收到這封信的第一時間聯係我校古德裏安教授，他正在中國進行一次學術訪問，將會安排對您的麵試。
如有疑問，也請聯係古德裏安教授。我會協助他為您提供服務，我是卡塞爾學院的學院秘書諾瑪·勞恩斯，非常高興認識你。
你誠摯的，
諾瑪。]
路明非將信重新塞回信封，合上後再次拿出來看了一遍，確認這封信的內容是準確無誤的後，他震驚的看著信封。
這封信的意思就是告訴他，你曾經向芝加哥大學發出過申請，但很明顯被拒絕了，然後另一個學校從茫茫人海中特地要來了他的資料，然後跟他說“少年，我見你骨骼精奇，所以你被成功錄取了。”
路明非想起來了，他的確向芝加哥發出過申請，但那隻不過是一個學渣自暴自棄的反抗罷了，他在初中的時候就投了全國第一高中的第一誌願，這對他來說就是一個出風頭的行為。
一隻平凡的螳螂是不會被人注視的，但這個螳螂要攔住車的去路時，它就能被寫作課文。
螳螂會被車碾死，所以被芝加哥大學拒絕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反而被錄取才讓人驚訝。
我路明非何德何能受到賞識？這是路明非的第一個想法。
很不對勁。這是第二個想法。
他看了下信封的表麵，的確是美國伊利諾伊州的郵戳。然後大拇指和食指在表麵揉搓，毛刺的觸感也並不是這兩天才發出的。
如果不是惡作劇，他路明非憑什麽這麽特殊？
一個學院特地從另一個學院裏要他的資料……昨晚那個詭異的小男孩。
路明非感覺這個世界宛如一個盛大的舞台，而此時此刻，唯一的一束頂燈突然打在了他的身上，所有人都在注視著他。
他拿著信封和N96走向回家的方向，他在想如果是過去的自己，此時應該是開心的要哭出來了吧。但現在他隻是覺得不寒而栗，就像一個被突然塞進了迷宮的無頭蒼蠅，連自己的敵人是誰……都不知道。
炎之呼吸。
肉眼可見的氣流帶在嘴邊生成，路明非左手的信封突然被包括在火焰中，下一秒就成了隨風飄**的灰燼。
接著他用力握緊了新款的N96，但路明非猶豫的看了手機一眼，將其塞進了褲袋裏。
“卡塞爾學院……”路明非一邊呢喃，一邊往家的方向走。
“卡塞爾學院？沒聽過，這是什麽學校啊？”電腦桌麵，右下角地熊貓頭像一個勁地跳動。
“是啊，我認識的人裏，隻有你老唐在美國，所以隻能問你啦。”路明非單手回複。
老唐是路明非認識了很久的朋友，住在美國紐約，還是個華裔，因為從小到大生活在美國，所以中文說的不太利索，但正常交流沒什麽問題。路明非和他從沒見過麵，隻因星際爭霸建立了超級深厚的友誼。
聽老唐說自己幹的是一份很牛逼的工作，這麽闊綽一定很有錢吧，然後老唐就開始自吹自擂起來，路明非就又覺得老唐是一個很喜歡裝的人，但也算是一個好人。
所以老唐也是路明非很難忘記的人，畢竟所有人都當他是個廢材，而這位美國的高檔貨卻與他惺惺相惜，就像兩個在寒冬裏互相取暖的柴火。
筆記本有頻率的震動起來，然後傳來視頻申請的音樂聲。
【老唐發來視頻鏈接申請】
路明非點擊接受，一張經過倉促打理的臉出現在屏幕前。
“哎哎！明明！真的假的！你被卡塞爾學院錄取了？？！”老唐大呼小叫：“我剛剛查了一下，卡塞爾學院和芝加哥大學真的有長期的學術交流，而且這個學校裏麵全是富豪啊！妥妥的貴族學校，他們居然錄取你了？”
“啊這……”路明非尷尬的撓頭，他發現自己居然有些不習慣這種對話了。
“不錯啊，準備好了嗎？”老唐明顯是個合不上嘴的人。
“準備？”路明非疑惑道。
“像這種國外大學的錄取都很有說法的，尤其是卡塞爾這種貴族學校，全國每個地區都會固定的入學名額，別看你現在被錄取了，實際上可能有好幾個人被錄取，但錄取不代表就可以就讀，重要的是下一關。”
“啊？”路明非愣住了
“看來你完全沒有準備啊，你居然什麽都不知道嗎……”老唐攤手以示無奈，“最重要的就是接下來的麵試啊，隻有通過麵試，你才算真正的被錄取了。”
“麵試啊……”路明非心道，他想起了方才的那些錯覺，如果卡塞爾學院隻是大海撈針般選人，自己隻是恰巧被選在名單裏的話，好像也不是說不過去。
難道是自己想太多了嗎？
“抱歉啊！我沒有太關注這個。”路明非回答老唐的話。
老唐發現了路明非的不對勁，上次通宵後，路明非好像變得不怎麽愛說話了，甚至有十幾個小時沒有登錄星際爭霸，他覺得路明非應該遇到什麽事情了，身為兄弟就要在兄弟需要的時候出現才對。
就像《七龍珠》的孫悟空，總會在最重要的關頭出現，畢竟是最好的兄弟，如果兄弟死了，就變成超級賽亞人複仇。
於是老唐凝重的看著屏幕另一邊的路明非，說道：“明明，如果有什麽事一定要跟我說。”
“沒有……啊。”路明非下意識的回答。他本來就不是一個會藏心事的人，如果藏的住，那個女孩也就不會發現自己喜歡他，他一直都是這樣。
難道他有心事這件事已經如此明顯了嗎？
“但你臉上就差寫著‘我有心事’了。”老唐大義凜然，“不用怕連累我，我可是你的朋友啊！是兄弟啊！如果有什麽事盡管說就好了，我可是大名鼎鼎的幸運13！你不知道吧，我其實很厲害的！”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可是最厲害的，畢竟是美國高級貨。”路明非吐槽，然後猶豫了一秒。
“老唐，如果你為了拯救世界而失去最重要的人，永遠也沒有機會再見到她，甚至連緬懷的機會都失去……”
“然後失去了這麽多，卻好像什麽都沒改變……”說道這裏，路明非頓了一下，“最後就隻剩下你一個人，像個逃兵，世界也沒有改變，依舊充滿危機……但身邊再也沒有那些陪你犧牲的人了……”
“原來如此啊。”老唐深吸一口氣，他覺得路明非這個人是個很好的家夥，就是太宅了，好像現實中已經沒有他重視的東西，這樣的人就很喜歡沉迷在虛擬的世界中。
這種人一般被統稱為二次元。
老唐認為路明非一定是被某部極具心靈衝擊的動漫作品共鳴了，然後陷入苦情風暴裏無法自拔，有時候老唐自己也會這樣，看某部電影看到熱血沸騰，不由自主的代入進去，但有時候需要快進，因為這種情緒容易來也容易散。
“如果有能力的話，就去消滅危險啊，如果沒有能力，就讓自己變得有能力啊。”老唐極具中二的發言道：“還有，別再說什麽身邊沒人這種話了，你現在難道在跟非人類視頻嗎？我不是人啊！”
老唐抱住顯示器，臉在路明非的電腦屏幕上放大：“還有！別再說犧牲什麽的蠢話了，誰會喜歡犧牲啊，如果可以大家活下去不好嗎，少去看那些不幹淨的東西！！”
路明非看著老唐的大臉一時間哭笑不得，老唐蹩腳的中文實在很難讓人有代入感，但他卻依然感覺到有什麽在內心深處蔓延著……像在使用日之呼吸。
“而且……”老唐認真說道：“緬懷的資格什麽的是錯的，緬懷一個人是不需要資格的。”
“其實有點複雜……”路明非撓頭，他總不能說那個人已經永遠的留在另一個世界了吧。
“愛才需要資格，思念不需要。”老唐打斷了路明非的話。
路明非怔住，老唐的話像一柄刀砍開了他的心靈，他的靈魂被解剖出來，**裸的暴露在陽光下。
原來他在內心深處一直本能的認為，自己沒有資格……愛她麽。
是啊，當路明非在最後一戰選擇前進，選擇去殺死無慘，而非選擇保護她的時候，在路明非的內心深處，就已經覺得自己不再擁有去愛的資格了。
他隻是一個無情的殺鬼機器，他選擇了守護人類的大愛，放棄了小愛。
這種在影視劇裏被推崇的主流思想，這種以犧牲為主題的奉獻主義，他貫徹的很到底。
老唐的錯覺是對的，他就是一個中二病。
但沒人想成為中二病。
路明非和老唐閑扯了幾句後就掛掉了視頻，他突然迷茫了。
守護人類和守護重要的人……居然是矛盾的。
一直身處於漩渦的路明非，在回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用旁觀者的角度發現了這個問題，但他並不知道孰對孰錯。
如果那一天他打暈蝴蝶忍，她是不是就不會死。但這麽做，又會不會導致無慘的討伐失敗，連累更多人死去等等……
這就像殘忍的選擇題，它讓路明非必須選擇去犧牲什麽。
其他人也都在選擇，但現在隻剩下路明非一個人。他想如果自己死在了最後一戰，而非逃兵般回到了這個世界，或許就不用麵對這些。
因為這根本不是選擇題，所有人都抱著覺悟去實現一個共同的目標，那就是不計代價的犧牲去殺死無慘，身為人類的他們來說，這是曆史題。
隻有如今還活著的他，在這個世界不斷回憶曆史，去細細思考過去的每一個抉擇，宛如背負著整個鬼殺隊的冤魂，獨自沉沒在名為悔恨的深淵。
“我，到底在為什麽活著。”路明非眼神空洞，腦海裏掀起漫天風暴，他突然眨眼，眼眶感覺到一股酸痛，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淚。
他抬頭看向窗外，此時正午的陽光，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