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沈映雪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鬱鬱蔥蔥的山林。

山崖邊上有些陡峭,在這裏可以清楚地看到落日。

沈映雪吹著冷風,看著不遠處的太陽,迷茫地想著,現在不是夏天嗎?為什麽突然這麽冷了?

他拽了拽身上的衣服,試圖回想出現在這裏之前的事情,還沒等他想起來,身後就有一個聲音說:“您吩咐的事情都已經辦妥了。”

沈映雪回過身,腦海中突然多出一股記憶,他自己的記憶反而變淡了。

幾天前他派遣手下的人去搶奪一批錢財,足足有二十萬兩銀子。魔教本身也有一些商鋪,不應該這麽缺錢,但是正道的人存心跟他們過不去,砸了好多店鋪,那些值錢的存貨也被燒了。為了生計,他隻能從正道那邊把錢再搶回來,好養活上上下下的小弟。

沈映雪看著熟悉的景色,記起來這裏就是碎影山。

他點了點頭看向地上的人,他的骨相和沈映雪有幾分相似的地方,哪怕五官不同,稍作修飾,也可以裝扮成沈映雪的樣子。這個人正是荀炎。

“做的不錯。”沈映雪說。

寒風吹得他們的衣服獵獵作響,沈映雪神情散漫,默然無言,不知在想什麽。

“我就猜你在這裏看日落,這麽冷的天,也不多穿一些。”又有一個人過來,他穿著一身黑衣,神情灑脫,眉目舒朗,手上還帶了一壺酒。對荀炎頷首示意後,來到沈映雪身側,撩起衣擺坐下來,曲起一條腿,把酒壺舉了舉,仰頭問沈映雪:“喝嗎?熱的。”

顧蓮生……

沈映雪袖子下麵的手指動了動,記起了顧蓮生的身份,還有他上山的原因。他好像明白現在的處境了。

接過顧蓮生手中的酒壺,仰頭往嘴裏灌了一口,沈映雪道:“這酒沒滋味。”

顧蓮生說:“我也這麽覺得,這酒味道太寡淡了,下次換個法子試一試,埋起來,過上幾年說不準就清冽了。”

“是你自己釀的?”沈映雪問。

“是啊。”顧蓮生笑著說自己是何時來時準備的,用了哪幾種糧食,費了怎樣的功夫,才做出這麽一壇子酒,剛做好就給沈映雪帶過來了。

沈映雪感覺到了這份心意,很純粹的,好哥們之間的友情,瞬間理解原主為什麽會相信了。

因為顧蓮生這個時候根本沒想過以後,此時此刻,他的確是真心把原主當朋友對待。所以在背叛之後,顧蓮生一樣很不好受。

荀炎道:“天冷風大,教主還是回去吧。”

沈映雪看了他一眼,“好。”

他沒有理會仍舊坐在山崖旁的顧蓮生,顧蓮生自己做起來,跟著往回走,“是外麵又出事了?怎麽心不在焉的?”

沈映雪留意到,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沒敢直視自己,神態也不像剛才那麽灑脫。

沈映雪搖頭:“沒什麽。”

從山頂上下來,穿過一條綠竹小路,路麵越走越平坦寬闊,再往前就是幾間瓦片房子,穿過這排屋子,才是魔教主殿的位置,繞到後麵去,再走一段時間是一座兩層的小樓,就是沈映雪的住所了。

庭軒一見他們回來,就趕緊接過沈映雪手中已經變得冰涼的酒壺,備上熱水,奉茶讓他先暖暖身子,又拿過暖爐來幫沈映雪暖手,“您總是這樣,仗著自己武功高,冬日裏連件厚些的衣服都不穿。可是內力再深厚,這身骨肉可還沒有修煉成仙,哪裏頂得住?”

沈映雪臉色溫和下來,手上捧著手爐,靜靜地聽著他抱怨。

顧蓮生也跟著應和,“是啊,你確實該注意身體,上上下下都要靠你撐著,你要是病倒了,生出的事端更多,待你養好身體,豈不是比今日更忙亂?”

沈映雪笑笑,還是沒有說話。

荀炎對這個人向來沒有好感,可惜他比不上這兩個人會說話,沈映雪的權威不容挑戰,也未必真的被蒙在了鼓裏。他勸一次也就罷了,勸多了會讓教主不高興。

沈映雪坐在榻上,思索著他印象中的時間線。

原主六年前中了一次毒,餘毒未清的情況下和江寒楓打了一架。三年後又被庭軒下了毒,伏晟帶人來圍剿,顧蓮生徹底背叛,原主被人暴打。

現在是什麽時間呢?

原主的記憶又跳了出來。

因為他的記憶是截止到今日的,並不清楚以後發生的事情,沒法直接給出答案。

沈映雪隻知道,這是他繼承魔教後的第六年,魔教一直發展的很好,也成了正道的眼中釘,常常被人找麻煩。因為這些事情太過稀疏平常,他並未放在心上。

這個時候的他,還沒有中毒,也沒經曆正道第一次圍剿和江寒楓比試。

“教主今天怎麽了?難道真的生病了?”庭軒發現沈映雪格外沉默,上前去用手背碰了一下他的額頭,“倒是沒有發熱。”

沈映雪說:“我今日心情不太好,想一個人靜靜,你們先下去吧。”

庭軒遲疑道:“要不要找陳大夫過來看看?”

“不必了。”沈映雪側身躺下,抬腳搭在榻尾的木架上,把手爐往桌上一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突然想起來什麽,放下杯子,對顧蓮生說:“你那個酒雖然溫和,倒也還好,細細品一品,還是綿柔的。還剩下多少,不如一並送了我吧。”

顧蓮生笑道:“既然你想要,我哪裏敢不從?這就讓人送來。”

他們三個正要走,沈映雪又說:“荀炎留下。”

庭軒與顧蓮生出去,關上了門。

沈映雪抱著茶杯,皺起眉,思考現在的情況。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肯定不能走原主的老路。可是突然翻臉很不合常理,之前係統讓他假扮沈映雪,就是為了得到世界的承認。照著這個規律做更安全,不用擔心突然就死了。

沈映雪想著該怎麽對荀炎說,荀炎便先恭順地開口,“是否要屬下像往常一樣,準備些香燭、紙錢、花果?”

這是什麽?

哪怕沈映雪自己的記憶被淡化了,聽到荀炎這麽說,還是一個激靈。

該不會這個世界真的有一個死了很久的“花鹿鹿”吧?

沈映雪含糊了應了一聲,試探道:“能與我一起懷念她的,隻有你了。”

荀炎說:“想來那幾位長老,也會思念老教主的。”

老教主?

那個叫沈淮的?

沈映雪想起來了,原主的養父就是沈淮,他為了培養沈映雪對魔教的忠心,對他非常好。兩個人沒有血緣關係,相處時卻如同真正的父子一般。沈映雪帶著馬賽克係統的時候,還做夢夢到過他。

仔細一想,那個夢就是站在剛才的山崖邊上,與沈淮聊天。

沈映雪之前隻是聽荀炎說過,如今記憶複蘇,恍如親臨。與沈淮的相處清晰起來,他生病後,沈映雪在一旁侍疾,他去世時,沈映雪悲痛欲絕,一連喝了十幾日的酒。

沈映雪有點分不清楚自己和原主了,他好像真的變成了原主。

“今天是他的忌日。”沈映雪明白了為何他會站在山崖邊上看日出,心情也陰鬱了。

荀炎道:“老教主一定不想您這般消沉。”

“是啊。”沈映雪讚同地說。沈淮隻想讓他給魔教有限公司工作,肯定不想見到他這副一點都不專心的樣子。要是沈淮還在,絕對給他喂一鍋雞湯,鼓勵他打起精神來。

荀炎道:“屬下這就去準備。”

沈映雪目送他離開,想了想以前是怎麽上墳的。

沈淮的墳墓就在後山,白天的時候,魔教幾個沒有出差的高層去修了修墳,已經緬懷祭拜過了。後麵的祠堂裏還放著幾塊牌位,每年這個時候,沈映雪都會過去再祭拜一遍。

畢竟魔教是個靠親情維係的組織,哪怕這裏隻有男人,還都是光棍。

要是沒有意外,沈映雪死了之後,就是韓敬做這些事情。

想到這裏,沈映雪才記起來,他還沒見到幹兒子呢。

他離開屋子,看到外麵的景色,走在熟悉的地方,恍惚中覺得之前的經曆就像是一場夢。沒有什麽馬賽克係統,沒有一個女扮男裝的王爺親媽,他也沒有跑去和男人搞基。

走廊兩側的守衛在他經過時都向他行禮,口中喊道:“參見教主。”

沈映雪高冷地頷首,就像早就習慣這樣的場景,在後花園裏轉了一圈,才去了韓敬的練功的屋子。

此時沒有玉鼎山莊的人在附近徘徊,也沒人把韓敬當成受害者救走。

韓敬練武的地方,沈映雪熟悉地很。記憶中他也是這樣過來的,打有記憶起就在這個地方被人訓練,一直到教主看中他,帶回去親自教導。

沈映雪自己不太會教人,而且外麵的鬥爭太過頻繁了,就算有荀炎這個替身,他依然很忙。每天也抽出空來教韓敬,但是沒功夫關心他的日常生活,教完就把他送回來,安排別人照顧他。

沈映雪推門而入,見到這裏穿著黑衣的殺手,還有穿著同款黑衣的小少年。

這時候的韓敬,比係統打了馬賽克之後的少年還要稚嫩一些,見到沈映雪過來,眼睛一下就亮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沈映雪身上,但他很矜持,保持著站樁的姿勢沒有動。等他的師父拱手對沈映雪行禮後,才小聲地喊了一聲:“義父。”

沈映雪覺得很有意思,這個年紀的韓敬還沒有變聲,聲音聽起來又細又軟,很像女孩子的聲音。沈映雪看他乖巧的模樣,冷硬的心也軟化許多,“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