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十五歲左右的韓敬,和成年之後的韓敬相差很多。

他個子矮矮的,看向沈映雪時眼睛很亮,充滿敬仰,看的沈映雪有些飄。但是記憶告訴他,韓敬這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選中韓敬做義子,就是因為這個眼神。

沈映雪對教習師父說:“你先下去吧,這裏交給我就好。”

黑衣人告退離去,韓敬依然在四平八穩地站樁。

沈映雪看了他一會兒,發現韓敬真的從頭到尾都沒有動過,兩腿與肩同寬,膝蓋微彎,雙手抱圓鬆鬆地放在距離胯部一拳處。這個動作看起來輕鬆,做久了其實非常累。

記憶裏的沈映雪也是這麽過來的,而且他練的時候年紀更小,在太陽底下曬著不準動,累地他直掉眼淚,但是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沈映雪想叫停韓敬,一時沒想起來,讓他停下之後該說什麽,暫且沒有開口。等了一會兒,他找出了合適的理由,才道:“功夫很紮實,好了,你起來吧。”

韓敬放下手,站好了滿懷期待地看著沈映雪。

沈映雪說:“今日本座過來,並非為了教你武藝,而是有其他事情,隨我來。”

年輕的韓敬話不多,但是什麽情緒都掛在臉上,很容易猜到他的想法。其實就算再過幾年,韓敬也是這樣的。

沈映雪“瘋了”之後與他見麵的時候,係統打的碼把他變成了小孩,跟現在沒什麽區別。

身後的韓敬跟著他走,好奇又疑惑,但是沈映雪不說話,他就絕不會開口。

沈映雪想到後來這孩子把他震住的那聲“爹”,猜測韓敬此刻的心理活動要是寫出來,估計能有個幾萬字了。

為了避免他過分腦補,沈映雪道:“今日是前任教主的忌日。”

韓敬不知該如何接口。

沈映雪找的理由就是這個。魔教繼承人這件事情,原主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他就被玉鼎山莊抓走了。後來對義父的態度從景仰孺慕,生出了埋怨。如果能提前讓他知道原主也很在意他,韓敬就不會再自我懷疑了。

沈映雪說:“他名叫沈淮,是我的義父。”

韓敬能感覺到義父的語氣與平日不同,也明白了沈映雪這是要對他**心聲,立刻提起了精神,認真聽著義父的教誨。

“他自幾百個孤兒中選中了我,收我為義子,教我武藝,最終將魔教交給了我。曆代魔教之主,鮮少有親生的孩子,這邊的鬥爭比正道手段更陰毒,親生的孩子隻能成為教主的軟肋,久而久之便有了這個規矩。”沈映雪的記憶裏就是這樣的。

韓敬說:“義父收養我……”

“我本該選一個年紀更小的孩子,從他什麽都不懂時開始教導,讓他按著我的心意成長。”這個道理誰都沒有教過原主,原主也並沒有想到過。原主是個很單純的人,要不然也不會死心塌地地信任沈淮。

他從來沒有想過,如果作為魔教繼承人培養的小孩子不符合教主的心意會有什麽下場,他把這一些都當成了規矩,從來沒有質疑過。

但是沈映雪自己並沒有用最妥善的辦法。

韓敬問:“您為什麽選中了我?”

他被帶到魔教的時候,年紀已經不小了。對自己的父母印象很深,也多虧他們對韓敬並不好,否則沈映雪未必會取代他們,成為韓敬最親近的人。

沈映雪說:“你的眼神。”

其實這這是其中一個因素,更重要的原因是沈映雪不耐煩做奶爸,他一點都沒有興趣養小嬰兒。還不如直接找一個年紀差不多的來養。但是這話不能對韓敬說,會破壞他的逼格。

兩人來到祠堂,荀炎取了香燭花果過來,祭品擺放在牌位麵前,沈映雪給這些沒有血緣關係的長輩上了三炷香。

韓敬第一次知道,魔教還有這種地方。他以前雖然有家,卻和沒有差不多。

沈映雪剛才對他說了那些話,再來到這個充滿了宗族的感覺的地方,瞬間就有了歸屬感。

那些盛大的聚會,比如婚禮、葬禮等,都是會提高宗族凝聚力的。韓敬也不例外,他呼吸都放輕了,看著牌位前煙霧繚繞,看到上麵寫的字,覺得自己好像被人接納,有了歸所。

沈映雪上完香,帶他去了側殿,“你來魔教的時日尚短,難免不堅定,這件事情太過重要,一直沒有與你說起。如今我也算見到了你的忠心,知道你是能信得過的孩子。”

韓敬得到了沈映雪的鼓勵,興奮地臉都有點紅了。他躍躍欲試地看著沈映雪,“請義父放心,我絕無二心!您就是我親爹,魔教就是我的家!”

大概是有了原主的記憶,再加上穿過來前,沈映雪也三十了,並不像個二十左右的青年,聽這麽大一個兒子喊爹就尷尬。

他很自然地接受了這個稱呼。

至少喊出這句話的韓敬是個真正的十來歲的小孩。

沈映雪說:“你能這樣想就好。”

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被玉鼎山莊抓走。如果被抓走了,應該能做個間諜,通報一下正道的動向。

沈映雪覺得,他認識的那個韓敬之所以潛伏在玉鼎山莊時那麽慫,除了江西岸他們為人溫和,給了他家的感覺,以及沈映雪對他的冷漠之外,更重要的是沈映雪派來跟他接頭的人不靠譜。

那個時候沈映雪根本沒想到正道在下多大一盤棋。派人傳遞消息,也是很尋常的那種,並不多麽隱蔽。韓敬成日裏都能看到正道的謀劃,他那個年紀,當然不敢在別人眼皮子底下自投羅網。

現在換成而他,得好好搞一搞。

想到這裏,沈映雪又覺得恍惚了。

這算不算他再一次穿越成了沈映雪?不同的是,上次穿越的沈映雪很慘,還有個馬賽克係統。這次的處境就好多了,甚至還帶著原主的記憶。

就是原主的記憶實在太清晰了,不主動去想還好,一想就會事無巨細的記起來。他自己的記憶反而變淡了。沈映雪甚至有一種感覺:他正在慢慢地變成原主。

這可不行!決不能重蹈覆轍!

推心置腹地跟韓敬聊了一會兒,欣賞了一下年幼時期的幹兒子,縈繞在二人之間的那股生疏感消失後,沈映雪就放他回去了。

他派了幾個人跟著韓敬,在暗地裏保護他。還加大了碎影山的巡視,增添了幾個小隊伍天天巡山,一旦發現形跡可疑的人,不必抓起來,暗中觀察,看看他們要做什麽,如果普通百姓,那就不用管,如果是武林中人再報上來。

那些搶劫來的銀子,沈映雪都添到了庫房裏,暫時還用不到。

做完外部的屏障,沈映雪開始查碎影山上的人。

連他身邊都有兩個細作,尋常下屬那裏,肯定也被安排滿了。易容術並沒有普及,這個不用擔心。

沈映雪隻讓荀炎去查人員安排的冊子,最近幾年過來投靠的,都要查一遍,什麽父母、籍貫、江湖經曆,全都摸個透,凡是有異常的,也不必打草驚蛇,都拉到一處,讓他們呆在一起,隻安排做些粗活。

荀炎白天忙著查內部,沈映雪來安排可疑人員。就這麽過了半個多月,魔教上上下下都被他們清點了一邊。

荀炎見事情做的差不多,挑了個顧蓮生和庭軒都不在的時間,悄悄對他說:“屬下有句話,知道教主不愛聽,但還是忍不住想說。”

“你想說的是顧蓮生和庭軒?”沈映雪哪裏猜不到他的心思?

荀炎看這兩個人不順眼,未必是覺得他們形跡可疑。其實這兩個最大的細作,一直都是小心謹慎的。按照時間線來算,這個時候庭軒還沒有被策反呢。

估計是因為荀炎是沈映雪的影子,一直都是與沈映雪距離最近的人,哪怕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卻擁有很大的權力。

顧蓮生和庭軒的到來,分走了他的權力,沈映雪甚至沒有刻意隱瞞過,雖然沒有暴露他是沈映雪的替身,荀炎在麵對那兩個人的時候,還是會覺得不自在。

荀炎道:“古人言防人之心不可無,還請教主不要與他們走的太近。”

“你的意思我都清楚。”沈映雪微微一笑,“還有一句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顧蓮生和庭軒現在什麽都還沒做,他就把人給宰了,那多說不過去啊。沈映雪還是想等他們先出手,這樣他報複起來也就不會愧疚了。

“顧蓮生確實是正道的探子。”沈映雪肯定地說,“如今他也信我了,有這麽一個人在,還愁無法對付正道?”

這句話對荀炎來說,真的是個驚喜。

他一直都覺得沈映雪被那些人的花言巧語騙過了,沒想到教主竟然如此明智,什麽都瞞不過他的眼睛!既然教主有他的打算,荀炎就不好再多嘴了。他向沈映雪行了一禮,給自己請罪,沈映雪擺擺手,讓他下去了。

荀炎離開後沒多久,顧蓮生過來了。

他表情很凝重,細看夾雜著些許恐懼:“前幾日你忙得很,都抓不到你的人。如今可算是能好好說說話了。怎麽突然弄這麽大陣仗?可是外麵發生什麽了?”

沈映雪歎了口氣,“你也知道魔教如今的形式,樹大招風,不得不防。也多虧我排查了手下,不然還真不知道,底下竟有這麽多人,是從其他幾個門派過來的。”

顧蓮生仔細觀察了沈映雪的表情,發現他很嚴肅,但是沒有仇恨之類的情緒,想來應該沒有發覺他的來曆。

他來魔教之前,在八方宗裏也算小有名氣,來魔教臥底,必須小心謹慎。身份背景都是特意準備過的,就算有人查,也很難查到八方宗上。

顧蓮生昧著良心安慰道:“正道那些人,嘴上說的好聽,未必好到哪裏去。有人待不下去,叛出門派,投靠魔教也是情理之中。”

“他們既然能叛出自己的門派,也能再背叛魔教。我看這群人毫無節義,不如早些死了好,也省的提心吊膽,日日防備。”

顧蓮生一驚,他知道沈映雪說到做到,那些人要是真死了,魔教打不下來,他的消息也遞不出去,這輩子都別想回八方宗了!

“教主三思,這麽多人,可不是小數目。突然都殺了,恐怕會引起恐慌。”顧蓮生趕緊勸他。

沈映雪狐疑地看著他,“你從來不管我教中事,怎麽突然這麽說?”

糟糕,被懷疑了。顧蓮生心都冷了,他很清楚,沈映雪平日裏是個清雅孤高的人,但是在魔教時,他的手腕狠辣,頭腦清醒,不是好糊弄的。

他來到魔教這麽久,一直不敢插手教務,隻敢迎合他的喜好,做個誌趣相投的友人。

沒想到他爭取了這麽久,好不容易被沈映雪當做朋友,卻因為這麽一句話,把自己又推到了風口浪尖。

顧蓮生想不到好的辦法洗刷自己的嫌疑,這個時候,隻能看以前的感情有多深厚了。

他表麵上風輕雲淡,毫不在意地笑著說:“隻是心裏想到了,忍不住提醒你一句。你是這裏的主人,定然比我更清楚,倒是我逾越了,先向教主陪個不是,還請映雪莫要怪我。”

沈映雪說:“以後少說這種話。你應該知道,魔教對我有多重要。”

顧蓮生鬆了口氣,笑著朝他俏皮地眨眨眼睛:“比我還重要嗎?”

沈映雪一副沒心情跟他開玩笑的樣子,冷著臉說:“比我的性命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