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番外三

諸成玉剛出門的時候心虛雜亂,故作憤怒,還隱隱帶著一點期待。

現在就隻剩下了雜亂和憤怒。

“你們都知道對不對?就像當初你們都清楚沈映雪就是花主,隻有我一個人蒙在鼓裏!”諸成玉越想越生氣,語速飛快,呼吸變得急促,“都欺負我是瞎子,我眼睛看不到,不配知道真相!連你們的性別都不清楚!看我像傻子一樣被耍得團團轉,好玩嗎?”

韓敬說:“沒人騙過你。”

諸成玉更生氣了,灰藍色的眼睛裏滲出大顆的淚水,“是沒人騙過我,隻不過我眼瞎,聽到什麽就信以為真,自作多情地把你們當做親人,活該我把你當做親姐姐,是我冒犯了!”

韓敬確實覺得被人喊姐姐挺不舒服的,可是那也不是諸成玉的錯。錯就錯在諸成玉太過單純,滿腦子都是黃色廢料,沒想過人心險惡。

他不知道該怎樣安慰諸成玉,任由諸成玉哭泣,沉默地駕車,隻想快點到地方,讓長輩們安慰他。

來到沈映雪的住處之後,諸成玉憤憤地下來,往相反的方向走,被韓敬一把拉住,“這邊。”

“我不去!”諸成玉眼眶紅紅的,堅定地往後走。

韓敬哪能讓他這麽離開,強行拉著他往裏走。諸成玉掙紮地太厲害,韓敬製不住他,從後麵把人抱住,往肩膀上一抗,就把人抓進去了。

“放我下來!”諸成玉咬著牙說。

韓敬沒有理他,無視其他人驚訝的目光,徑直往裏麵走。

祝淩從王妃那邊出來,聽到這邊的動靜看了一眼,疑惑道:“這是諸成玉?怎麽了?”

諸成玉聽到陌生的聲音,立刻安靜下來。他用力擰了下韓敬的手臂,暗暗責怪他讓自己顏麵盡失。

韓敬疼得皺眉:“小叔,祖母在哪裏?”

諸成玉:“不要臉。”

韓敬的年紀比另外那個人聽起來可大多了,又喊他小叔,那個人一定就是忠信王的二公子祝淩。

韓敬先是管忠信王叫祖母,又喊一個比他小的人小叔,毫無滯澀,看起來就是個趨炎附會的人。

祝淩說:“她就在屋裏,我們一起過去吧。”

韓敬扛著諸成玉就走。

祝淩遲疑道:“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韓敬看向諸成玉,見他臉色也很不好看,把人放了下來,怕他跑了,用力抓住他的手腕,帶著諸成玉向裏走。

祝淩說:“她最近喜歡上了作畫,因為大哥說,她模樣像是畫上的美人,這幾日弄了些墨汁和顏料,每日都在畫。屋裏有些亂,你別在意。”

韓敬搖了搖頭。

屋裏果然像諸成玉說的那樣,到處都是紙團,墨水的味道很重。王妃穿著青羅裙,臉上敷粉,唇上塗脂,長發綰成婦人髻,插滿了珠翠首飾。

可是就算她已經打扮過了,韓敬看著她,還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男裝時的打扮揮之不去,覺得她穿女裝的模樣像極了男扮女裝。

王妃見有人來了,將筆放在筆架上,笑著看他們:“敬兒把弟弟帶回來了。”

韓敬點了點頭:“祖母。”

“好孩子。”王妃走上前,跟韓敬說了幾句話,看向諸成玉,“以前倒是聽過你,隻是不曾相處過,如今一看,果然像雪兒說的那樣,是個模樣清俊的孩子。你們兩個出去吧,我與玉兒單獨聊一聊。”

她扮了這麽多年男人,刻意壓著聲音,就算恢複本音,也有些怪怪的。諸成玉聽覺比常人更好,更覺得詭異,一時間竟然分不出來這個人到底是男是女。

諸成玉對她的誇讚並不在意,甚至還覺得很不高興。

雖然很不想承認,他回來最想見的人是沈映雪,一點都不想聽老妖婆嘮叨。

可是這個人是沈映雪的母親……

諸成玉沒有翻臉,乖乖由她牽著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他們母子對這頭白發的喜愛倒是一致。

王妃說:“雪兒將你教給了我,以後你就跟著我了。我雖是個婦道人家,會的東西卻也不少,教你不成問題。待你學好了,也能讓雪兒省些心思,輕鬆一些。”

沈映雪私下裏跟她交流過諸成玉的教育問題。王妃沒養過孩子,本身就覺得很遺憾,聽到沈映雪這麽說,帶入自己之後,特別感同身受,她已經決定把諸成玉教好了。

諸成玉聽到這句話,問道:“他對我很上心?”

明明一點都不在乎他,把他丟到青羽宮就再也沒有問過。那副架勢,簡直像是要跟他從此恩斷義絕,再不來往。

王妃道:“敬兒和江寒楓,不是都做過你的師長?還有那個叫蘭錦的,聽說他教過你醫術。除了這幾個人,似乎還有其他幾個大夫教過你,難道這些人不是雪兒為你挑選的?”

“蘭錦?蘭錦是……貓大人?”諸成玉問。

“是啊,就是他。”

諸成玉暗暗地捏住手。

好啊,他連師父的名字都不知道。

王妃說:“你仔細想想,雪兒要是不在乎你,早就將你趕走了,怎麽會留你呆在簪花巷?”她歎了口氣,拍拍諸成玉的小手,“追根究底,還是他的病。”

她覺得沈映雪把諸成玉當成了孩子,不想讓他傷心,但又控製不住自己,所以才會做出這樣尋常人難以理解的舉動。

諸成玉的認知連續不斷地被衝擊,整個人都恍惚了,他問:“沈映雪的病也是真的?”

也不知道是“淩雲”的瘋病是真的,還是花主那具虛弱的身體是真的。

“你怎麽能這麽說?”王妃說,“在我這裏說也就算了,可千萬不要在雪兒麵前提。他如今才剛好一些,正是應該平心靜氣,好好休養的時候。千萬不要刺激到他。”

王妃接手了諸成玉,提前了解過這個孩子的心性,知道他比旁人防備心更重一些,而且很在意親情。他看起來心機很深,暗含算計,為人涼薄自私,但是當他把沈映雪當做父親的時候,對沈映雪的信任是無條件的。

他沒有什麽道德感,但是通過家人來約束他,他也可以做個好孩子。

王妃不著痕跡地替沈映雪說好話,“你應該知道,自從幾年前,魔教滅亡之後,雪兒受了重傷。一年前的那些傳言,說他重傷瀕死的,說他瘋癲失智的,固然有抹黑他的意思,可是那些卻都是真的。”

諸成玉垂下眼眸靜靜聽著,看不出表情。

“我也沒想到這個孩子竟然如此多災多難,更沒有想到,他的處境已經這般艱難,竟然還收留了你,可見他對你是真心喜歡。”

諸成玉心想:沈映雪才不喜歡他,剛見麵時,沈映雪的臉上就寫滿了對他沒有那方麵的興趣。不過他對自己確實比其他人更心軟。

“雪兒魔教出身,卻是個麵冷心軟的人。看你這個模樣,應該是與他吵架了。知子莫若母,就算我們母子二十幾年不曾相見,我也能猜的出來,他麵對你時,大概不曾妥協退讓過。

“他如今不過才二十來歲,又從未娶妻生子,不知道該怎樣與孩子相處,再加上昔日在魔教,他不曾體會過親情,麵對的都是魔教那些殺手。

“就算教導過敬兒,也是板著臉故作威嚴,麵對你,也會將以前與人相處的模樣搬過來,難免態度冷一些,但是他心裏是有你的。”

諸成玉設身處地地替沈映雪想了想,恍然發覺沈映雪的身世,沒有比他好多少。

不同的是,沈映雪沒有不是白子,沒有這樣的怪病,不曾被當做邪祟異端。但是他常年在暗無天日的魔教,大概受了很多傷,殺了很多人。

沈映雪有那麽一身武功,也是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勤耕不輟的緣故,吃的苦,付出的汗水,大概比其他人都要多。

相比來說,諸成玉倒是更加安全,不必在尚且弱小的時候就過上刀口舔血的日子。

這麽一想,沈映雪的溫柔更加可貴了。他送上門的時候那麽弱小無助,沈映雪明明可以直接殺了他,直接奪走令牌,卻信守諾言,達成交易。在他喊沈映雪爹爹的時候,沈映雪也可以殺了他,但是卻給他了難得的溫情。

他知道真相之後大發脾氣,沈映雪輕而易舉地就能讓他死在簪花巷,埋在巷子前麵的桂花樹下,卻任由他自由行動,還把他念念不忘的青羽宮交給了他。

剛才這個女人還說,沈映雪身上的傷,還有他的瘋病都是真的,不是裝出來的。

一個瘋子能做到這一點,沈映雪對他的感情,還有什麽好質疑的?

至於那些隱瞞和欺騙,大概因為沈映雪是個瘋子吧。

有時候她也無法控製自己的言行,諸成玉偶爾會聽到他與荀炎等人的交談,沈映雪對他們的態度很怪,有點像撒嬌,諸成玉以前以為,花主的性格和貓有幾分相似,現在想來,明明是他發病了。

他殺戮的時候毫不手軟,大概也是發病了。

然而在諸成玉麵前,沈映雪卻克製住了自己,一直用溫和包容的長輩形象,從來沒有露出過異樣。

王妃見諸成玉陷入沉思,倒了杯茶,慢慢喝著,等諸成玉回過神,才放下茶杯,“好孩子,你能原諒他嗎?”

諸成玉剛才有多麽覺得這個女人可惡,現在就覺得她有多親切。

他放下了那點小脾氣,重新接納沈映雪的那一刻,沈映雪的母親,自然成了自己人了。諸成玉撲到她懷裏,“多謝您教我,是我想錯了。”

王妃聲音溫柔,神色卻是淡淡的,如果諸成玉能看得到,大概不會這麽快被感動。她拍拍諸成玉的後背,也有幾分成就感,“這不是你的錯。”

諸成玉覺得她好溫柔,比自己見過的所有女人都要溫柔。他不停地流淚,抱著王妃嚎啕大哭。

王妃拿出手帕給他擦眼淚,心想雪兒的眼光確實不錯,就算哭成這個樣子,這孩子也是玲瓏剔透的,眼眶微紅,兩隻藍色的眼睛像水晶似的,有一種脆弱的美麗,看著就賞心悅目。

諸成玉哭了半天,哽咽著對王妃說:“我、我想去找他。”

王妃道:“那你可不能哭了,記得在雪兒麵前乖一些,不要刺激他。”

諸成玉點頭:“嗯。”

王妃牽著他的手,“讓祝淩帶你過去吧,你們還沒有相處過吧?多親近親近,往後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

這個詞深深地打動了諸成玉的內心。

他不是沈映雪的孩子,還能跟他的親人做一家人。

從今往後,那些欺負過他的親人,再也不會是他的親人了。

他會有新的家。

王妃喊了祝淩過來,把諸成玉交給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