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好大兒

那場令人無法忽視的煙花消失之後,沈映雪的視線變得清明,聽覺也恢複正常。

但是他沒有回到現實,而是沉浸在了“沈映雪”的記憶裏。

沈映雪沒有原主的記憶,他自己的認知也在係統的屏蔽下變得奇奇怪怪,可他就是知道,這裏是原主曾經經曆過的事情,那是一種很強烈的直覺。

沈映雪就像是浮在半空中,用旁觀者的視角看著樹上的那個孩子。

他大概十一二歲,身上穿著很破爛的衣服,如果不看他的眼睛,就像個小要飯的,完全看不出來他就是未來的魔教教主。

“你是誰家的孩子?”湖畔庭閣裏坐著一個少年,他笑意融融,看向幼雪時也是好奇居多,沒有什麽惡意。

沈映雪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

少年手邊放著一把劍,那把劍藏在劍鞘裏,劍鞘上麵鑲嵌著紅色的寶石,上麵凸起的紋路是用金子澆築成的,遠遠看過去璀璨生輝,讓人不注意都難。

幼年沈映雪見自己被發現了,從樹上跳下來。他身手很利落,眼睛帶著一種無機質的冰冷,用毫無起伏的聲音說:“你是江知意。”

“看來我的名氣不小,連你這種毛頭小子都知道了。”江知意得意道。

“聽說你的劍法很好,寒水劍也很鋒利,不知道與我相比如何。”

江知意聽到他狂妄的話大笑起來。

在他笑得快喘不過氣時,沈映雪的意識從幻境裏抽離,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亮閃閃的劍鞘,把它拿到了手裏。

剛才跑得太急了,沈映雪三年沒有劇烈運動,跑出這麽遠之後,肺裏都在難受,身上的傷也隱隱作痛。他坐在地上,好讓自己輕鬆一些,舉起那個眼熟的劍鞘,摳了摳上麵的寶石。

好像是真的寶石,也是真的金子,用力掐一下都留下了痕跡。那這個人……這個人叫什麽來著?應該就是剛才回憶裏出現的那個少年吧。

他仰起頭,對著白衣劍客笑了起來,“你還記得我嗎?我們以前見過的。”

似乎有一股冷意順著江知意的後背,爬上了他的肩膀。

眼前這個人,無論是武功高到無人能敵,還是瘋癲混亂,都是會對正常人有影響的。

就像當人看到屍體會感到恐懼一樣,那種物傷其類的心情,在看到一個完全意識不清的瘋子也是有的。

江知意已經認定了他是瘋子。

但是瘋子也要看身份的,一個普通人瘋了,隻能任人宰割。沈映雪清醒的時候已經很可怕了,瘋掉之後還不一定會有什麽令人發指的行為。

林大娘恨不得立刻衝上去捂住沈映雪的嘴巴,但是她腿軟,根本跑不動,結結巴巴地替沈映雪找補:“這孩子胡說什麽呢?他自幼在村裏長大的,哪能見過什麽大人物……他腦子不清楚,肯定是把你認成別人了……”

遠處的火光越來越亮,林大娘心急如焚卻無可奈何。

江知意也注意到那邊起火了,白天的煙霧不太明顯,能他注意到的時候,已經聞到了淡淡的焦糊味。

“是誰放的火?”江知意臉色大變,對著沈映雪說:“是不是你?”

林大娘看他不分青紅皂白的模樣不順眼很久了,“難道不是你們這群人做的嗎?要不是小雪反應快,老婆子我也難從火堆裏逃出來!”

江知意不和她一般計較,他對林大娘說:“快走,離開這裏,走得越遠越好。”

接著試探著上前,拉住沈映雪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拽起來,運起輕功就跑。

沈映雪撈了一把差點掉下去的劍鞘,“你夾得我不太舒服。”

江知意大腦空白,完全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隻能用盡全力趕路,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個小村子,去找與自己接應的人。

沈映雪沒有反抗,但是一直在重複那句話:“你夾得我不太舒服,你夾得我不太舒服……”

直到江知意停下來,他還在低聲念叨這句話,江知意的師弟興衝衝地過來,聽到之後立刻用奇怪的目光看向他師兄,“師兄,你們……”

“不是你想的那樣。”江知意立刻說,他頓了一下,“山腳下的村子著火了,或許與沈映雪有關,你快帶人去救火。小師叔在哪裏?我要去見他。”

“昨天晚上就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大概要晌午才回來,他已經這麽好幾天了。”師弟用很快的語氣說完,轉頭喊了幾個師兄弟,往客棧外麵跑,他轉頭,又補了一句:“師兄要是想找他,估計得去花樓抓人。”

江知意知道小師叔不靠譜,沒想到這個時候了,竟然還在外麵玩樂。他臉上帶上了一層慍色,其他人看到江知意嚴肅的神情就知道他生氣了,自覺離得遠了些,也不敢再打趣他和沈映雪。

沈映雪被他推著進了客棧,來到他的廂房,“你夾得我不太舒服。”

江知意鬆開手,發現他剛才用的力氣太大了,沈映雪手腕紅了一圈,似乎還有些腫。他後退兩步,離沈映雪遠了一些,才有種可以順利喘氣的感覺。

江知意觀察了他一會兒,得出結論:“看來是真的瘋了。”

沈映雪低頭,可憐巴巴地揉著自己的手腕。

他聽到江知意的話了,但是不打算回應,隻是默默地打量四周,奈何腦子裏的常識有限,做不出什麽正常的判斷。

不過那個劍鞘還在他手上,沈映雪覺得之前突然出現的那段記憶,應該非常重要,關鍵時刻可以保命的那種,他有點擔心係統突然淡化他的記憶,牢牢地握著劍鞘,要是他忘了,江知意應該能察覺到不妥,也算是給自己留後路了。

“喲,你還真把人抓來了。”一個人影從窗戶外麵翻了進來,他動作很輕巧,就像一隻燕子,做出這樣的動作也不會讓人覺得鬼鬼祟祟,隻有一種說不出的流暢優雅。

江知意拿著劍就向他刺去,被來人輕輕躲過,“別這麽暴躁嘛,明明對別人溫柔得很,怎麽偏偏在我這裏就跟沒長大的孩子似的。你的劍鞘怎麽在他手裏?”

江知意收起劍來,用不滿的語氣說:“看來師叔還記得正事。”

江知意的師叔比他年紀還要小,他師父去世很多年了,這個小師叔是江知意的師叔代師收徒,親手教出來的。如果按照武學傳承,就跟江知意的師侄是一樣的,奈何他輩分很大,江知意也隻能喊他一聲師叔,對他恭恭敬敬的。

“大名鼎鼎的沈映雪,誰不知道?”小師叔笑得痞痞的,有一種**不羈的瀟灑,他對江知意說,“既然你把他抓到了,那就交給我吧。”

沈映雪好奇地看著他。

係統給人臉打馬賽克都是隨機的,江知意的小師叔臉上就沒有馬賽克,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樣貌。沈映雪越看越覺得眼熟,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他。

江知意說:“別欺負得他太厲害……”

沈映雪突然有了危機感,他想再提醒江知意一下,他們真的是認識的,沒想到嘴巴沒跟上來,說出口的話還是那句:“你夾得我不太舒服。”

沈映雪:“……”

江知意:“……”

小師叔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笑著說:“放心吧,我肯定不會像大侄子你那樣,弄得他不舒服。”

說完他拉著沈映雪去了隔壁屋。

小師叔的根骨甚佳,所以江知意的師叔才會破例代師收徒。他雖然習武的時間比不上江知意久,武功卻比他高,江知意不擔心他被沈映雪刁難。

他還是放心不下村裏那場大火,實在太蹊蹺了,江知意理了一下思路,立即動身前往那邊。

小師叔仔細聽著隔壁的動靜,“江知意走了。”

沈映雪眨了眨眼睛。

小師叔坐回來,完全沒了剛才的隨意,他有些拘謹,“您怎麽會來這裏?”

沈映雪上下打量他,“你是誰?”

小師叔沒想到他會問出這樣的話來,沉默地回視,片刻後才道:“我是韓敬。”

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義父。”

沈映雪腦子裏的問號簡直要溢出來了。

他為什麽會有這麽一個好大兒?荀炎從來沒說過啊?還是說,荀炎其實講過,但是係統又給他模糊處理了?

韓敬並不清楚沈映雪的情況,他知道沈映雪失蹤之前受了很重的傷,還以為他隻是簡單的失去了記憶,趁著無人為他解釋道:“您當年從人販子手上救下了我,帶我去了碎影山,見我根骨甚佳,認我做義子。但是我沒在碎影山上呆太久,就被一群正道的人,當成被教裏抓走的小孩帶回去了,您傳信給我,讓我將計就計,留在玉鼎山莊。”

沈映雪說:“既然如此,正道攻打魔教時,你為什麽沒有傳信?”

韓敬不敢回答。

過往的日子,他曾經夢到過這一幕,沈映雪穿著黑衣,坐在魔教的大殿上,像是受人敬拜的神明,居高臨下地問他,“為什麽沒有傳信回來?難道你背叛了本教嗎?”

從前韓敬還能把這個場景當做是夢,現在夢卻成了真,沈映雪活生生地站在他麵前,用毫無波瀾的聲音拷問他。

沈映雪的身影漸漸與韓敬記憶裏的魔教之主重合,哪怕現在的沈映雪沒了那身行頭,整個人也瘦了很多,完全沒有從前的氣勢,也壓得韓敬喘不過氣。

他跪在了地上,額頭伏在地麵,略微打顫,沒有說話。

他今年隻有十九歲,三年前的他遠沒有此刻成熟。他周圍都是玉鼎山莊的人,也見識到了魔教的探子被發現之後是什麽下場,根本不敢暴露身份。

當時的他是怎麽想的呢?

如果他真的是江寒楓的小師弟就好了。

沈映雪突然笑了起來,輕輕摸了一下他的後腦,用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溫柔聲音說:“好孩子,我隻是隨口問一句,你怕什麽?難道我還能不認你了?”

韓敬顫抖得更厲害了,他以為他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會畏懼沈映雪,現在想來完全不是這樣。

沈映雪的聲音樣貌像是刻在了他的骨子裏,如影隨形,根本無法逃脫!在這個義父麵前,他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力,隻能像一隻傀儡那樣,唯命是從。

韓敬臣服在他腳下,低聲道:“義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