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寒楓

沈映雪對這個幹兒子一點印象都沒有,不過他有原主的直覺,能看得出來韓敬沒有說謊,多少撫平了離開監護人之後的無措。

江知意把他交到了韓敬手上就沒怎麽理會過,他們沒在這裏久留,直接啟程回玉鼎山莊,一路上氣氛都很凝重,沈映雪趁著馬賽克沒那麽厚的時候偷聽了一下,才驟然驚覺他帶著林大娘逃脫時村裏起火了,整個村子四五十口人,隻有他和林大娘逃了出來。

沈映雪意識不清,大部分時候都是老老實實呆在家裏的,沒跟村裏其他人交流過,但是一想到好幾十條人命就這麽沒了,心裏也很不好受。

他情緒低落,對那些奇奇怪怪的馬賽克都沒有探索的心情了,安分呆在馬車裏一言不發。

韓敬看沈映雪深沉思考的樣子,更加不敢打擾他,縮在角落裏坐著,兩隻手放在膝蓋上,半點聲音都不該發出,直到快到玉鼎山莊的時候,韓敬才忍不住低聲說:“義父,玉鼎山莊的人不知道我的身份。”

沈映雪知道這一點,他的馬賽克太多了,能保住自己就很不錯,實在沒法給這孩子幫助。沈映雪覺得他挺慘的,歎了口氣,“你自己看著做就好。”

韓敬聽到沈映雪歎氣的聲音,那種恐怖的感覺更重了。

義父是嫌棄他太沒用了嗎?

他被帶到碎影山的時候隻有十二歲,剛到魔教的時候,韓敬和一群小孩子呆在一起,被魔教的殺手教了些粗淺的拳腳功夫和內功心法。後來他的天賦顯露出來,殺手把他單獨帶走,送到了沈映雪身邊,由沈映雪親自教導。

沈映雪是個很稱職的魔教教主,他冷酷、狠毒,做事不擇手段,沒有半點仁慈之心。就算韓敬是他的義子,也如同下屬一般,沒有在沈映雪身上感受過一丁點父愛,所以沈映雪之前的溫柔到極致的寵溺,才會讓韓敬覺得可怖。

韓敬實在太害怕沈映雪了,如果此刻還是在碎影山,他肯定跪在沈映雪腳邊,卑微地請罪。

但這裏是玉鼎山莊的馬車,沈映雪也明確說過,不讓他再跪了,韓敬隻能戰戰兢兢地揣測沈映雪的心意,“我會隱藏好身份,配合義父行動,不會再讓義父失望了。”

韓敬說完隱晦地觀察沈映雪的反應,生怕惹他不悅。

沈映雪轉過頭去,又恢複了沉默的樣子,好像沒聽到他說的話。

義父的城府越來越深了。韓敬心想。

他偽裝成這副瘋瘋癲癲的模樣騙過了所有人,就連江知意都覺得義父是真的瘋了,千叮萬囑讓他不要欺負地沈映雪太狠。韓敬能看得出來,車簾合上之後,沈映雪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完全沒有在江知意麵前癡傻幼稚的樣子。

離他最近的韓敬能感覺得到,沈映雪明明清醒地很。

以前的沈映雪鋒芒畢露,讓人不敢直視,現在的沈映雪就像一片虛無的深淵,以韓敬的閱曆看不透他的深淺,隻覺得他強大到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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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映雪閉眼睡了一覺,醒來後睜開眼就看到了眼前這個孩子。

他眼中的韓敬最多不超過十五歲,個子矮矮的,臉頰圓圓,帶著點嬰兒肥,眼睛明亮,是個唇紅齒白的美少年。這孩子長得好看也就罷了,性格也很乖,最重要的是,韓敬出現的時候,沈映雪眼裏的馬賽克變少了很多,至少街道有了街道的樣子,路人也是正常的人,沒變成奇怪的建築或者植物。

沈映雪聽到韓敬用跟他體型完全不符的聲音低聲說:“義父,玉鼎山莊到了。”

沈映雪跟著他從馬車裏出來,親眼看到韓敬站直了身體,注意力從他身上移開,把沈映雪忽略了徹底,那種陌生的感覺立刻就有了。

幹兒子演技超絕,沈映雪也不想給他拖後腿。但是他現在就是瘋子人設,想怎麽玩就怎麽玩,越瘋越好,要是突然正常了,那才叫死到臨頭。

“你今年幾歲呀?”沈映雪也不再麵無表情,他跟在韓敬身後,用正常的音量問他。

玉鼎山莊的其他人聽到沈映雪仿佛對小孩子講話的語氣,再看向韓敬那張風流多情的俊臉,紛紛打了個冷戰。

沈映雪隻是成名已久,天資卓越,武功可以與那些老前輩媲美,實際年紀並不大,從外貌上看,就像是韓敬的同齡人。

完了完了,玉鼎山莊的弟子心裏都打起了鼓。

他們誰都知道,小師叔/師叔祖是被莊主從碎影山上救下來的。他和魔教之間的深仇大恨,不是簡簡單單能說清楚的,哪怕是江知意都知道阻攔不了,隻能反複提醒韓敬,讓他別對沈映雪太狠了,這個前任教主還有其他用處。

沈映雪身上沒有傷,想來韓敬沒有毆打虐待他,更可能是在精神上侮辱他。曾經高高在上的魔教之主,天下第一人,在他的手上低下頭顱,像隻狗一樣唯命是從,確實可以抒發心裏的怨氣。依照韓敬對沈映雪的恨意,絕對做得出來這種事!

而沈映雪是個瘋子,他是不懂那麽多的,就算被韓敬欺負了,也不明白其中的含義。大概在他心裏,韓敬是個耐心陪他的朋友玩伴,所以才敢用這種語氣,對著韓敬講話。

他們緊張地看著韓敬,有點期待他的反應。

韓敬看似對沈映雪毫不關注,實際上根本不敢放鬆。沈映雪拋出話題之後,他下意識地想配合,旁觀者隻看到他頓了一下,接著轉過身來,用熟悉的輕佻風流模樣麵對沈映雪,“怎麽,你莫不是看上我了?”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包括韓敬自己。

要不是這麽多人看著,韓敬簡直想哭出聲來了。

他怎麽敢對義父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在花樓裏待久了,果然會變得油嘴滑舌,色令智昏!這句話要把他的小命都賠進去了!!

沈映雪本來笑得很溫柔,在韓敬說完之後,笑容就變得僵硬了,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他在心裏默默地想:這句話也是係統打的馬賽克嗎?他兒子這麽乖,看起來才這麽小,怎麽會對義父說出這樣的話?

韓敬把沈映雪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裏,內心的哀嚎停了下來,突然心如止水。他努力忘掉剛才那句不合時宜的話,勾起一邊的嘴角冷冷一笑,轉過身去,默不作聲地離開。

玉鼎山莊的人看到韓敬沒有暴打沈映雪,有點失望,但也鬆了口氣。

江知意對其他人道:“都散了吧,具體的事情,我會與師叔詳談。沈映雪,你隨我來。”

沈映雪低著頭,依然沉浸在剛才的氛圍中。

也不知道玉鼎山莊都是些什麽人,是不是把他義子給教壞了?

江知意看沈映雪沒反應,走上前拉住他的手腕,觸摸到沈映雪的肌膚時,他腦子裏突然冒出了那句聲調呆滯的“你夾得我不太舒服”,立刻放鬆了力道,整個人都溫柔了不少。

他側眼看了下沈映雪手上的劍鞘,“你喜歡上麵的珠寶?”

沈映雪摳了摳手指,衝著他笑得燦爛:“好看。”

江知意不說話了。

正道剿滅魔教時,江知意留守山莊,並沒有去。他唯一一次見到沈映雪,是在名劍大比的時候。

那是正道七個門派組織的比試,所有習劍者皆可參加,那場比試為的是聯絡感情,好準備攻打魔教。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當江知意奪得魁首,贏下彩頭,正想從高台上下來,一襲黑衣的沈映雪突然而至,他輕功極為巧妙,整個人就像是迎風而動的紙鳶,但是比紙鳶更隨性,更肆意。

他如此狂妄地在江知意眼前掠過,搶走了作為第一名獎賞的名劍。

沈映雪如入無人之境,沒有一個人能阻攔他,哪怕是離他最近的魁首江知意,也沒能攔住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離去,留下張狂的大笑,還有那句刺痛所有人的話:“名門正道蠅營狗苟,不過如此,不過如此啊哈哈哈哈哈!”

沈映雪一直說他們見過麵,江知意當然清楚。但是他並不想承認,因為那次見麵讓他所有的名譽都成了笑話。

江知意人生前二十三年意氣風發,他也自認為是天之驕子,哪怕上麵有個江寒楓壓著,也心態良好,很有君子之風。沈映雪的舉動給了他巨大的危機感,他的一切優越感都如此不堪一擊,確實像沈映雪說的那樣,不過如此。

自那以後,江知意就時常閉關,勤修苦練,隻為了在武道上有所增益。整個人也沒以前那麽愛笑了,像是鍍上了一層冰霜。

江知意看著身後瘋癲的沈映雪,心情尤為複雜。

“走吧,我帶你去見師叔。”

沈映雪抱著劍鞘,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走。

玉鼎山莊很大,沈映雪覺得這裏可能比他之前待的那個村子,加上後麵那座山都要大。

他這兩天沒吃藥,夜裏睡覺的時候,總覺得胸口悶悶的,現在走得久了,也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沈映雪停下來,抱著劍坐在了原地,就像剛和江知意見麵時那樣,完全不顧及自己的形象。

來往的弟子投來好奇地視線,他們竊竊私語,“聽說江師伯把沈映雪給抓回來了,這個人該不會就是吧?”

江知意的視線冷冷地掃視過去,弟子們訕訕閉嘴,趕緊去了別處。江知意轉身,站在沈映雪身前,“怎麽不走了?”

沈映雪委屈道:“我累了,走不動。”

“知意。”

江知意回身,看到一身白衣的江寒楓朝著此處緩緩走來。

江寒楓是玉鼎山莊莊主的師弟,也是玉鼎山莊武功最好的人。

他是個真正的劍客,武道是他唯一的追求。

沈映雪當著江知意的麵搶走了他的劍,江知意卻不敢把沈映雪奉為目標和對手,隻是默默地閉關修行。

江知意清楚地很,能與沈映雪匹敵的人,隻有江寒楓。

沈映雪被江寒楓視為唯一的對手,江知意與沈映雪接觸不多,但他知道,自己與江寒楓有如霄壤,可望而不可即。

“師叔。”江知意拱手俯身行禮。

“你下去吧。”江寒楓說,“我來照看他。”

江知意看了一眼抱著劍鞘坐在地上的沈映雪,他懵懵懂懂的,滿眼都是茫然,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有些替沈映雪擔心,明明沈映雪麵對韓敬時都沒有這種感覺。

江知意替沈映雪說:“師叔,沈映雪武功全失,而且他瘋了。”

“我知道,下去吧。”

江知意隻能退下。

江寒楓來到沈映雪麵前,視線在他懷裏的劍鞘上稍作停留,向他伸出了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