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花主的身份背景

簪花巷主人出行排場很大,甚至比一些官員赴京述職的排場還要大。

好巧不巧地,出來之後不久,就遇到了安忠郡王府的人。原本隻是偶遇,沈映雪他們給郡王讓了路,繼續往前走,沒想到一直到了晚上,下來車去客棧休息,再次遇到了。

郡王府的人把客棧包下來,竟給他們留了位置,在沈映雪一行人經過門口,即將去另外那家客棧時,找人把他們喊住了。

“我們世子爺說了,簪花巷的名聲一直都有所耳聞,隻是未能相見,既然有緣相遇,不如坐下來聊一聊,也請您賞臉過來吃杯酒。”

這個人麵白無須,聲音略有些陰柔,但並不尖細刻薄,令人好感倍增。

荀炎再外麵放風,答道:“請稍後,我去轉告公子。”

他進了馬車裏麵,沒多久掀開簾子出來,對那人拱手道:“請您回稟,承蒙世子看得起,我家公子自然不會拒絕,待公子整理儀表,立即前往拜訪,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等傳信的人離開之後,荀炎備好了藥,看著沈映雪喝下,又給他端茶漱口,衝淡口中的苦澀味道,換了身衣裳,重新梳頭,打理得整齊幹淨,確定不會露怯,才準備放沈映雪出去。

但是他還是有點擔心:“安忠郡王是忠義郡王的親哥哥,府上有不少姬妾兒女,這位世子是郡王府的長子,不知公子還記不記得搬到簪花巷之前,您那個叫祝淩的朋友?”

沈映雪道:“是文淩?”

“是他。”荀炎看著沈映雪的眼睛,“那位世子名叫祝讓,是祝淩公子的堂兄。他與伏晟暗中有來往,是個不好惹的,您務必當心,千萬不能暴露身份。”

“我知道了。”

出門之後,荀炎就給沈映雪做了易容,有馬賽克在,沈映雪就算全天都覆著易容都不會難受,和以前沒有區別。

這次出門,也隻是帶上鬥笠,遮住臉就可以。

蘭錦帶給隨行其他人安排住所,荀炎抱著沈映雪下車,有幾個人跟在他們身後,一起進了客棧。

客棧外麵有穿著鎧甲的侍衛,裏麵大堂空空****,隻有郡王世子坐在一張桌上,身後的四個隨從都是站著的。

郡王世子看到有人進來,目光好奇地投過去,在看到懷抱著沈映雪的荀炎之後,表情很詫異。

黑紗遮住了沈映雪的臉,他壓低了聲音,平淡道:“在下身體不便,無法給世子行禮,還請見諒。”

世子穿著打扮就像一個普通的富家公子,隻是身上帶著書卷氣息,格外儒雅隨和。他好脾氣地拱手微笑:“我並非迂腐之人,此次出行,也不想暴露身份,花主不必多禮。”

荀炎把沈映雪放在世子對麵的板凳上。

沈映雪打量這個世子,覺得他的聲音有些耳熟。仔細一想,這不就是文海嗎?

原來安忠郡王的世子祝讓就是文海。

荀炎剛才說,文海和伏晟的關係很好,沈映雪之前也跑過去偷聽過,似乎這兩個人很久之前就有了勾結,也不知道魔教完蛋有沒有他的手筆。

沈映雪把記仇本更新了一下,文海改成了祝讓。

祝讓親自拿起酒壺,倒了杯酒,遞到沈映雪麵前:“飯菜還沒有做好,這裏的酒倒是不錯,花主不妨嚐一嚐。”

沈映雪一點麵子都不給他,直截了當地拒絕:“我不喝酒。”

簪花巷對待祝讓的態度很恭敬,但是不代表沈映雪就要順著他。

作為一方霸主,花主的脾氣有些怪異,也不是什麽大事。就連剛才恭敬應答的荀炎,也不覺得沈映雪的態度有什麽不對。

這就是江湖人對待權貴的態度。

傲慢、不屑,狂妄。

更何況沈映雪的身體是真的不好,他一直在喝藥,確實不宜飲酒。

祝讓好脾氣地笑笑,“不如換成茶水?隻是外麵不比在家裏,恐怕沒有那麽好的茶。”

沈映雪說:“我也不飲茶。”祝讓的笑容冷淡下來。

他身後那個疑似太監的人大喊一聲:“大膽!”

祝讓擺手,把他揮退,“既然如此,那就換成清水吧。這樣花主可否賞臉?”

沈映雪覺得他想看到自己的臉。

他臉上有易容,不怕被人看到。如果是江寒楓或者別人想看,沈映雪就摘下鬥笠了。但是祝讓在他的記仇本上,沈映雪對待仇人,向來不假辭色,更何況現在這個假身份出來就是為了立威的,不怕得罪人。

沈映雪說:“世子若是沒有其他事,我就不久留了。我身體虛弱,又舟車勞頓,實在疲累地很。”

祝讓道:“既然花主累了,不如就在此歇下?這所客棧不說是鎮上最好的,也是數一數二。比起其他店來,倒是整潔舒適。”

沈映雪定定看了他一會兒:“世子也要去玉鼎山莊?”

“不錯。”祝讓道:“聽花主的意思,莫非也要去玉鼎山莊?倒是巧得很,不妨同路而行,也好交個朋友。我雖不才,但也能看得出來,哪些是朽木,哪些是棟梁。似花主這般的人物,絕對不是無名之輩。你我並無深仇大恨,要做的事情也不衝突,不如暫時結盟,花主覺得如何?”

“你這樣的孩子,最是口蜜腹劍,嘴上一套心裏一套。”沈映雪裝起老成來非常熟練,“想要讓我信任你,還得做出些行動來,也好讓我看看你配不配。”

祝讓擰著眉,思索片刻,表情舒緩,恢複了剛才的笑容:“您說的不錯。”

沈映雪對荀炎道:“就在這裏住下吧。”

荀炎說:“是。”

後麵的兩個下屬去通知蘭錦,荀炎去掌櫃那裏要了幾間房,回來抱起沈映雪,帶他上了樓。

祝讓坐在原處,喝掉杯中的酒。

他的封地就在淮城,離著簪花巷很近。祝讓一直都知道簪花巷的存在,隻是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過,沒想到簪花巷突然有了頭領,還做出好幾件名震江湖的大事。

就連鬆山閣老也死在簪花巷的手裏。

前不久孫家和一眾試探簪花巷的人,又在花主手裏吃了大虧,攬月樓給他傳信,說是試探出了花主與伏晟有私仇。花主還預測了霍衍的死期。

祝讓不得不關注花主,這個人絕對是個強大的對手。

哪怕他不與朝堂中的權貴相交,隻憑借自己的力量,也能讓這個世道為他改變。

花主的行動很神秘,一直帶著黑紗,沒有人見過他的臉,甚至連這個人都很少見過。

祝讓對花主有很多猜測。

他以為這個人年紀不會太小,必然是個強大可怕的人,如今親眼見到花主,祝讓大吃一驚。

他怎麽都沒想過,花主竟這麽瘦弱,甚至他的雙腿也似乎有病,無法行走。他露在外麵的皮膚非常蒼白,是一種虛弱的,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

他的聲音聽起來也不算太老,甚至很有魅力。

花主是個矛盾的人,哪怕他看起來確實孱弱,卻無法令人覺得弱小,反而更加可怕。

一個有缺陷的人,性格恐怕要比正常人更加扭曲,當他想做成一件事的時候,也更加專注。

這是個比祝讓預想中更難纏的對手。

-

沈映雪進了房間,從荀炎懷裏跳下來,透過窗戶望了望外麵:“那個世子坐的馬車,沒有咱們的大。”

“是。”荀炎道:“公子覺得這樣不好?”

“算了,就這樣吧。”

沈映雪知道,古代到處都是階級,每個階級都有嚴格的規定。他坐的馬車,三米多寬,四匹駿馬拉著,肯定不是普通百姓能乘坐的,所以才會這麽高調。

如果官府想借著這個搞他,他也沒話可說。但是俠以武亂禁,沈映雪都混江湖了,荀炎殺的人也不少,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也沒意思。

荀炎給沈映雪摘下鬥笠,喊了店小二過來,讓他準備飯菜和沐浴用的熱水。

沈映雪就坐在椅子上玩遊戲。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覺得遊戲每天都玩不夠,現在可以天天玩了,反而覺得沒什麽意思了。

沈映雪已經把好幾個遊戲都玩了一下,但是不能聯機,少了很多快樂。他擺弄了一會兒遊戲機,又塞進了袖子裏。

荀炎也發現沈映雪最近對著令牌發呆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他似乎越來越清醒,沒有像以前一樣,總是說些瘋話。雖然有的時候他還是會發呆,反應遲鈍,比起從前已經好多了。

以前的三年都沒見沈映雪好轉,如今拿到令牌之後,沈映雪似乎有了寄托。

魔教,還有花鹿鹿……

荀炎想著從前的榮光,再看看如今的沈映雪,有點擔心沈映雪完全恢複之後……如果他記起來魔教早已不在,記起來花鹿鹿已經死亡多年,該怎麽辦呢?

沈映雪入住這家客棧之後,蘭錦他們也都住了進來,就住在他的旁邊。

祝讓帶著隨從在三樓的客房,兩撥人各不相幹,但又在時刻試探。

祝讓以前認為,簪花巷裏的厲害人物隻有花主一個,可是當他看到花主身邊的人之後,心中愈發凝重。

那個跟在花主身邊侍奉的親信,沉默寡言,武功高絕。還有一個氣質很陰柔的男子,看得出來身手不怎麽樣,但是會給人一種極其可怕的感覺。

白頭發的少年看似天真無邪,偶爾卻會露出狠毒猙獰的神色,他身邊那個叫阿武的仆從,也不是個好惹的。

更重要的是江寒楓。

玉鼎山莊的二莊主,江湖上有名的劍客,江寒楓,竟然也是花主的人!

祝讓就是淮城人,自以為對簪花巷了解很深,他卻從來都不知道這些人的存在。

幾個月前,伏晟被韓敬涮了一把,帶著人去圍攻玉鼎山莊,逼他們交出沈映雪,誰知道玉鼎山莊裏隻有一個淩雲,根本沒有他們要找的人。

事情從那裏開始脫軌。

淩雲被不知道哪一方的人劫持走了,江寒楓也去追,韓敬叛逃,正道名聲遭受重擊,所有的一切都脫離祝讓的掌控。

祝讓還以為江寒楓真的對淩雲用情至深,出來找他的愛人,沒想到他竟是簪花巷的人。

萬寶貴的死,還有鬆山閣老的死,也不知與江寒楓有沒有關係。

祝讓認清沈映雪這邊的實力,就老老實實不敢挑釁他了。

他帶的人是不少,可是真要打起來,一點勝算都沒有,就算他們加在一起,也未必能打得過那個代號叫“貓”的陰柔男人。

在客棧過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兩夥兒人馬陸續起來,吃完早飯繼續趕路。

花主還是被那個黑衣男人抱著上了那輛價值不菲的馬車。

祝讓心中一動,也跟了上去。

“世子這是要做什麽?”蘭錦在馬車前,微笑著攔住了他,“您的座駕在那邊,何必來我們這裏擠。”

祝讓說:“我那馬車又小又顛簸,哪裏及得上花主的?昨日我與花主相談甚歡,勉強也算是朋友,不如捎我一程,如何?”

蘭錦道:“我可做不了主,煩請世子稍等,我去問一問主人。”

馬車裏有一張床,另一邊是矮榻和桌椅,兩者用簾子隔開,分成了兩個房間,和沈映雪在簪花巷的住處差不多。

沈映雪此刻就坐在矮榻上,看著諸成玉學習醫術。

蘭錦過來之後,諸成玉也放下了手裏的藥草,乖巧聽著大人們講話。

“讓他滾。”沈映雪無情道。

蘭錦不知道祝讓哪裏得罪沈映雪了,作為花主忠實的舔貓,沈映雪說什麽就是什麽,他一點疑問都沒有,回到馬車前,對祝讓的態度也冷淡很多:“主人要休息,不想外人打擾,您請回吧。”

祝讓沒想到這就吃了個閉門羹,他摸了摸鼻子,心想也沒得罪過花主,怎麽花主突然就生氣了?

最終他隻能歸咎於花主脾氣古怪,性格扭曲。

祝讓笑了笑,正打算回去,就看到一身白衣的江寒楓拿著劍走了過來。

正道來玉鼎山莊搜人的時候,祝讓就在伏晟身邊,江寒楓認得這張臉。

一想到淩雲就是被他們迫害的,江寒楓就有點不高興。

他沒給祝讓好臉色,視線落到他身上之後立刻移開,好似祝讓是個不起眼的螞蟻蟲子,而不是個身份高貴的王府世子。

祝讓長這麽大,還沒被人這樣無視過。

他羞惱異常,不過這點情緒還不足以破了多年的養氣功夫,表麵看來依然溫和有禮,後退半步,讓開路,等這輛龐大的馬車駛去之後,才回到自己的車上。

“花主不喜歡祝讓?”江寒楓問。

沈映雪身後擠了一個靠背,懶懶地躺在榻上昏昏欲睡,聽到江寒楓的話,敷衍應了一聲。

“為什麽?”

江寒楓是故意這麽問的。

他也不喜歡祝讓,因為祝讓,淩雲險些就要被當成沈映雪被帶走。作為淩雲的父親,花主應該也是不喜歡祝讓的。

隻是花主並未出現在玉鼎山莊,又怎麽會知道祝讓在其中的作用?

江寒楓想知道,花主的勢力究竟到了哪一步。

他知道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好像所有的大事,都有他留下的痕跡。

沈映雪說:“皇親貴族家的小子,就該老老實實做自己的富貴閑人。既然無意爭奪皇位,又何必踏足江湖紛爭?祝讓管的太多了,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

沈映雪說出這句話時,帶著現代人的高貴。

後世的各種影視劇小說,都把武俠給寫盡了,最高一層的立意就是上升到國家大意的層麵。現在又不是戰亂時期,太平盛世裏,王室參與江湖事,為的不就是那上麵那把椅子?

不然他就是腦子有病,嫌自己活的太長,就喜歡被皇帝猜忌。

江寒楓看到花主用那麽隨意的態度,說出常人不敢說的話,內心非常震撼。

花主好像……對朝中之事也不陌生。

就算江湖人對朝廷很不屑,但也不能否認,很多忠義之士,還是在向往朝廷的肯定。就算是道德感沒有那麽高的人,對朝堂也會心存敬畏,最多罵罵衙門的捕快貪官,根本扯不到那種事情上去。

花主的語氣太過稀疏平常,好像說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卻不知道,這樣的事情,哪怕是祝讓親耳聽到,都可能被嚇破膽。

為什麽花主會是這種態度?

莫非他的真實身份,是朝中哪位官員,或者皇家子弟,因為臉上的紅色印記,又雙腿殘廢,不合體統,才不得不離開朝堂,來到簪花巷?

江寒楓說:“您與祝讓有來往?”

花主沒有回答他。

穿著黑衣的男人躺在矮榻上,好像已經睡著了。

他呼吸平穩,頭上的鬥笠似乎有些礙事,略微歪斜,黑紗覆蓋再他的臉上,貼得很近,能看到他白皙的膚色,還有成片的紅色。

江寒楓看著花主,心裏想起的卻是淩雲。

淩雲的身高體型,都和花主很像。江寒楓照顧了淩雲兩個多月,也幫淩雲洗浴更衣過,那時候他心思正直,隻覺得淩雲很瘦,也很白,如今頭腦中卻突然閃現出隔著朦朧水霧的胴體。

“爹爹睡著了嗎?”諸成玉歪頭,輕聲說。

江寒楓的思緒回到現實,他看著坐在不遠處的白發少年……這個少年也是花主的兒子,淩雲的弟弟,他卻和父兄沒什麽相似之處。

應該是因為他的發色和眼睛吧,還有白到刺目的肌膚,他的五官或許更像他的母親,所以才會這樣。

江寒楓說:“是。”

諸成玉知道沈映雪睡了,開始顯擺和他花主的關係:“爹爹身上有沒有蓋東西?貓大人說,爹爹之前用了太多冰,頭疼了很久,不能再著涼了。”

江寒楓拿起旁邊的薄毯,蓋在沈映雪身上,“現在好了。”

“我能問一句,您和爹爹的關係嗎?”諸成玉覺得自己也算是簪花巷的人了,江寒楓是花主的親信,也是他點明了自己和父親的關係,麵對自己時,應該不會那麽戒備。

這個問題再簡單不過,江寒楓卻沉默了很久。

在諸成玉問之前,他從來沒想過,他和花主是什麽關係。

如果花主願意讓他和淩雲在一起的話,他們應該算是翁婿?

諸成玉眨眨眼睛,純良無害:“不能說嗎?”

江寒楓從前對淩雲有執念,但是從來沒想過以後的日子。最近他想起淩雲的時候越來越多,花主的態度又是那樣,江寒楓覺得自己應該對淩雲負責。

他下定了決心,無論日後發現心意如何更改,決不能辜負淩雲:“我……或許……應該算是你的未來姐夫。”

諸成玉震驚。

江寒楓和晶兒,他們竟有私情!

江寒楓不是喜歡那個叫淩雲的嗎?為什麽會成了晶兒?

這個事情跟他關係不大,諸成玉很快接受現實,朝著江寒楓笑了笑,“照這麽說,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江寒楓淡淡道:“現在還算不上,花主至今仍不相信我的真心,最終結果如何,我也不知道。你最好不要在花主麵前提起,小心惹他生氣。”

諸成玉衝他甜甜一笑,小小聲說:“知道啦,姐夫。”

沈映雪睡的不是很沉,他好像聽到有人在說話,又很清楚自己在睡覺。

應該是做夢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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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馬車太大,走得非常慢,從江南到京都,用了將近二十天。

沈映雪來過一次這裏,他從來沒有想到,再次看到熟悉的馬賽克,心裏也會有親近的感覺,真的太奇怪了。

此時距離英雄會還有九天,簪花巷的人進了城,找了一家客棧入住。

荀炎把沈映雪的房間收拾好,他日常用到的各種小玩意,也都放在順手的位置。

沈映雪隻需要洗洗手洗洗臉,坐在桌子上喝茶吃點心就好。

等荀炎弄完之後,沈映雪說:“把江寒楓叫過來吧,看看他有什麽打算。”

荀炎道:“是。”

沈映雪在屋裏轉了一圈,戴上鬥笠,坐回桌邊,不一會兒江寒楓就過來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自從和祝讓分別的那天上午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之後,沈映雪就覺得江寒楓怪怪的。

隔著黑紗和馬賽克,他也說不出來是哪裏怪,反正怎麽樣都不對勁。

以前江寒楓還挺怕他的,現在似乎有點殷勤了。

可是江寒楓一直都是很冷漠的模樣,白衣清冷,氣質若仙,目光銳利如劍,身上偶爾也會迸發出很濃鬱的劍意,一直都沒崩人設。

可就是因為沒崩人設,那種奇怪的態度才更加明顯,偏偏沈映雪又說不出哪裏不對來,隻能說是那個夢留下的心理作用。

他怎麽會做那麽奇怪的夢?

江寒楓怎麽著都不能和韓敬在一起吧?就算他倆是平輩師兄弟,那也怪怪的啊。

不過輩分倒是沒錯,無論韓敬是他的義子還是義女,他都應該是江寒楓的嶽父。

“你打算什麽時候回玉鼎山莊?”沈映雪問。

江寒楓沉默了一會兒,“我隨您一起過去。”

“不提前跟你們莊主說一聲?”

江寒楓緩緩搖頭。

沈映雪帶著探究的心理:“為什麽?”

韓敬也跟著一起來了,怕被人發現,他一直都穿的女裝,而且臉上的妝容越來越濃,好像還和荀炎學了點易容,幾乎沒有原來的痕跡,沈映雪見了都得誇一句不辨雌雄。

這一路走來,江寒楓和韓敬相處的時間很多,處出感情來,不舍得分別也情有可原。

盡管沈映雪猜到了,還是想親耳聽江寒楓說。

說起來,這兩個人也算是有緣。

曾經他們是玉鼎山莊的二莊主和小莊主,江寒楓教導韓敬劍法,教他為人處世。

後來韓敬叛逃,扮作女裝,江寒楓在簪花巷與他相見,大概從前就有情誼,看到女裝時候的韓敬,才恍然明白自己喜歡的是誰。

如今韓敬以女人的身份行走江湖,江寒楓和他在一起也有個緩衝,不會像之前那樣,因為恐同徹底錯失姻緣。

江寒楓遲遲沒有回答,涉及到感情的問題,他好像都有些懵懂。前半生他隻有劍,如今就像是剛長大的孩子,在感情方麵一片空白。

沈映雪能理解他,沒有逼問,溫和道:“不如讓韓敬過來,你們聊一聊?”

讓韓敬來幹什麽?對了,韓敬也曾是玉鼎山莊的人。

韓敬背叛玉鼎山莊,自稱是沈映雪的義子,從那之後和玉鼎山莊一刀兩斷。江寒楓也很想勸勸他,可是在他知道,韓敬和花主認識的時間遠比他想象中還要久之後,就沒有勸解的心思了。

因為他在韓敬心裏的分量沒有那麽高,說出的話,也就不頂用了。

但是江寒楓從來沒想到,他竟然和叛逃的韓敬混在了一起,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也跟著一起叛逃了。

怎會如此?

就在江寒楓思索的時候,沈映雪已經替他做出了決定,把外麵值守的人喊進來,讓他去找韓敬過來。

韓敬穿著女裝,沒有往日的意氣風發,反而有些懨懨的。

沈映雪看到他這個表情,倒吸一口冷氣。

韓敬是因為和同門師兄相戀,被父親發現,才擺出這樣的表情吧?

那個夢該不會是真的吧?

江寒楓真的和韓敬相愛了?

沈映雪皺眉:“你這是什麽樣子?”

韓敬勉強笑了笑,“孩兒隻是沒休息好。”

他不敢說,他對玉鼎山莊有很深的感情。義父要是知道了,肯定會不高興的。

“罷了。”沈映雪看著這兩個小年輕,很有長輩的自覺,“你們兩個去隔壁談吧,不要當著我的麵聊這些。”

江寒楓與韓敬對視一眼,都察覺到了沈映雪的體貼。

他們告退離去,關上房門,去了旁邊的空屋子。

江寒楓說:“你打算怎麽辦?玉鼎山莊的人在找出找你,回去之後必定會有懲罰。”

“我要跟著主人。”韓敬穿著女裝,就用女人的聲音講話:“主人待我恩重如山,於我而言,沒有第二種選擇。”

他以前背叛過沈映雪一次,背叛的滋味並不好受,魔教待他不差,而且對曆任教主的培養,首要重點就是忠心。

所以韓敬夜夜都在經受折磨。

他還不知道魔教那些人有意把他培養成這樣,隻能反思自己,最後得出了結論:他背叛的不止魔教和義父,還有自己的理想。

韓敬以前的前途都放在魔教上,背叛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未來了。

如今能有改過自新的機會,韓敬自然要抓住。

他不由感到慶幸,還好義父隻是在裝瘋,如果義父真的瘋了,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

花主這一步棋走得實在精妙,義父從一眾庸庸無能之輩中脫穎而出,再接著從前的人脈和資源,讓所有人忌憚,在江湖上占據了一席之地。

韓敬問:“您呢?”

江寒楓沉默了:“我不知道。”

“您不知道?”韓敬驚訝道,“是什麽動搖了您的決心?”

玉鼎山莊對江寒楓的意義也是很重大的,就像沈映雪不會背叛魔教,江寒楓也不會背叛玉鼎山莊。

可是現在江寒楓卻說,他不知道。

江寒楓歎息:“我四處尋找淩雲,從未見到他的身影。你跟隨花主時日已久,可知淩雲被藏在了何處?”

韓敬真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江寒楓說自己喜歡淩雲的時候,他也是在現場的。當時那個情形,說出什麽話來都不稀奇,韓敬了解江寒楓的為人,他知道江寒楓在說假話。

顧蓮生為了這件事情生了很大的氣,韓敬還偷偷在心裏笑話過他。

他看到沈映雪表演的恐懼惟妙惟肖,在心裏感歎了很多次,如果換做是他,絕不可能有義父那樣的氣度,忍辱負重偽裝成瘋癲的模樣。

很多人都知道“淩雲”是瘋的,韓敬把自己帶入成沈映雪,就覺得花主這個身份才是義父最想要的。

淩雲絕對是他這輩子都不想聽到的恥辱。

可是江寒楓真的喜歡上了淩雲……喜歡上了一個不存在的人,甚至為了他,願意背叛玉鼎山莊。

韓敬覺得很不可思議,一想到對方是沈映雪,又覺得理所應當。

二師兄好慘,他的這份愛情,注定不會有結果。

“值得嗎?”韓敬問,“您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吧?為了他放棄玉鼎山莊,值得嗎?”

“玉鼎山莊有師兄和知意在,不會有事。淩雲卻孤身一人,我想去見他。”江寒楓以為韓敬對他們沒有一點感情,現在聽到韓敬的話,才發現好像不是那樣,他對這個曾經被自己當兒子看待的少女說:“你知道淩雲的下落?”

韓敬越想越覺得江寒楓可悲。

“我不知道他的下落,隻想提醒你一句,別再找他了。”

江寒楓:“為什麽?他死了?”

韓敬第一次見到冷漠的師兄感情充沛的樣子,如果換成以前,他還有心情默默地笑話他,可是現在他隻覺得無奈。

十九歲的他,為什麽要參與到長輩的複雜愛情中來?

“他沒有死,有花主在,他是不會死的,您別難過。”韓敬安慰道,“花主會把他照顧得很好,你不用擔心他,也別再找他了。”

江寒楓定定地看著韓敬,確定她沒有說謊,更覺得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

他清楚自己對感情之事並不了解,正巧這裏就他們兩個人,對方還是與自己很熟悉的女孩子。

女孩子的心思總是細膩些,說不定能給出一些建議。

江寒楓道:“你我相識多年,以你看來,我是個怎樣的人?可否擔當做丈夫的責任?”

“您很好……”韓敬還是第一次被人問這樣的問題。

如果流連花樓、夜夜笙歌有罪,請讓江湖道義懲罰他,而不是讓他穿著女裝,為自己的二師兄和義父做感情輔導。

江寒楓問:“你覺得淩雲會喜歡我嗎?”

韓敬表情僵硬:“我不知道。”

江寒楓突然記起來:“在玉鼎山莊的時候,你總是與淩雲針鋒相對,可是真的與他有仇怨?”

韓敬麻了:“我們沒有仇,我隻是在找理由接近他,想往外傳遞消息。”

原來如此。

看來花主果真不放心把瘋癲的兒子送到這裏來,才會讓韓敬以仇敵的身份在暗中保護他。

這麽說來,從前淩雲和韓敬私下裏相處時,淩雲並沒有受到過侮辱。江寒楓心裏鬆快不少。

“有些事情,我實在想不通,但又不知該問誰。”江寒楓蹙著冷厲的眉,很是不解,“你是我認識的唯一一個姑娘,又與淩雲相識,我想向你請教一下……”

韓敬:“……”

二師兄!我不是姑娘啊!

“倘若淩雲心中有我,可是花主不願讓他見我,我該如何是好?若我繼續糾纏,淩雲是否會為我所害?”

韓敬大腦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淩雲會不會被他害了,但是他知道,如果二師兄再糾纏他,不停地問這些感情問題,他也會被這些複雜的關係搞得崩潰。

明明隻有兩個人,為什麽會這麽複雜?

江寒楓觀察他的表情:“你覺得淩雲會不高興?可我若是放棄找他,淩雲心中是否會有怨氣?”

“不會的。”韓敬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他早就把你忘了,你別再找他了。等時候到了,你自然會見到他。”

-

沈映雪不想吃狗糧,把兩個人攆走之後,就開始看電視劇,看了大概半集,諸成玉過來了。

自從諸成玉認他當爹之後,走路穩當了,也不用伸著手探路了,如果不是他從來不用眼睛看,而是用耳朵歪頭傾聽,幾乎看不出來是個盲人。

以前跟他形影不離的阿武,都很少出現在沈映雪視線裏了。

沈映雪哪還能不知道,他之前是被這個看起來像小天使一樣的少年給騙了。

就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這孩子突然不再裝可憐,反而粘著他非要給他當兒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沈映雪牢記人設,從不鬆懈。

諸成玉臉上帶著笑,看起來心情很好,他敲門進來,緩步來到桌邊,扶著桌子坐下,側耳傾聽,發現屋裏沒有別人,低低地喊了一聲:“爹爹。”

“很高興?”沈映雪問,“認出江寒楓和晶兒在隔壁了?”

“爹爹?原來您知道啊。”諸成玉驚訝了一下,又覺得理所應當。他爹爹可是花主,哪怕足不出戶,也知曉天下事。

義姐和江寒楓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哪裏能瞞得過去?

“你也知道了?”沈映雪說:“是我讓他們到隔壁去的。”

“嗯,是姐夫告訴我的。”

沈映雪喝茶的動作一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雖然沒什麽錯處,可是韓敬畢竟是個男人,姐夫這個詞,聽起來就怪怪的。

“別喊他姐夫。”沈映雪說,“他哪兒能是你姐夫。”

“爹爹看不上江寒楓嗎?”諸成玉笑嘻嘻道:“我也不太喜歡他,他太笨了,姐姐那麽聰明漂亮,江寒楓配不上。”

“倒也不必這麽背後說人。”

“我聽爹爹的,以後不說了。這些事以前都沒人教我,我是不是很沒規矩?”諸成玉說著說著心情就低落下來。

沈映雪伸手揉他的白毛,諸成玉的頭發很順滑,還有淡淡的鉑金色光澤,細膩又柔軟,“不必難過,你年紀還小,以後的日子長著呢,可以慢慢學。”

“爹爹會教我嗎?”

“會。”

諸成玉心滿意足地笑了,“我和爹爹相認這麽久,爹爹還沒有講過我的身世,您給我講一講嗎?”

沈映雪哪裏知道他的身世?這話問的太突然了,現編也編不出來。

他正打算和諸成玉說明真相,諸成玉卻好像誤會了他的沉默,“是不方便講嗎?我不為難爹爹,爹爹偷偷告訴我,您的身份好不好?我絕不會告訴別人的。”

沈映雪更加沉默。

剛才那個問題,回答不了還能告訴他真相。後麵的問題,連真相都不方便說。

“爹爹?”諸成玉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能感覺到花主撫摸自己腦袋的手頻率變慢了。他拿起凳子,往沈映雪那邊靠了靠,用一雙盲眼注視著沈映雪,“您以前是朝廷中的人嗎?”

沈映雪的動作頓住,“為什麽這麽想?”

“您對官府好像很熟悉,那個世子想蹭咱們的車,您都不給他麵子。”諸成玉說。

沈映雪語氣淡淡:“等你年紀大了,你自然就懂了,並非隻有朝堂中人才會這麽做。敢與朝廷作對的,從來不是少數。”

曆史上哪一個朝代都有農民起義,就算是再卑微的人,也可以擁有無懼生死的勇氣。

諸成玉眨了眨眼睛,“您在敷衍我。”

沈映雪輕聲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諸成玉知道,他這是默認了。

所以花主以前真的是朝廷的人吧。

隻是他與人相鬥,斷了雙腿,毀了容顏,哪怕他再有能力,朝堂也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因為朝廷是有規矩的,想要做官必須身體健全,如果讓身上有明顯殘疾或者毀容的人做官,外交的時候,會被人看不起。

他們可能會想:這麽大一個國家,連個健全人都挑不出來嗎?

諸成玉以前覺得這些事情跟他沒有關係,可是一想到花主的腿,心裏就充滿了怒火。

花主這麽厲害,就算是在朝中做官,也肯定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他的官途卻斷送在了這裏,甚至要躲在簪花巷那種見不得人的地方。

或許就連他自己,也是在這途中與家人失散的。

如果沒有這些意外,他們一家人可以快快樂樂的,過好日子,而不是全都落入汙泥中,在江湖上掙紮。

好在他的父親依然有手段和野心。

諸成玉現在不想回青羽宮了,他就想跟在花主身邊,看他統一江湖,把以前受過的屈辱,統統都報複回來!

“凡是得罪過我的,一個都不會放過。”沈映雪笑著說,“你可千萬要記得這句話,不要背叛我,否則我是不會顧念舊情的。”

諸成玉不僅沒有嚇到,反而很高興。

他們不愧是父子,連性格都如此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