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張美到窒息的臉

“前麵就是青羽宮了。”駕車的人名叫柳軼,是這幾個人的首領。

簪花巷主人總共派了四個人跟著江寒楓,其餘三個都以柳軼為首。

江寒楓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是這不代表他不會社交。相反,正因為江寒楓冷漠的名聲太大,一旦他主動跟人搭話,哪怕情緒淡淡的,別人也會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才過去一日,江寒楓就和這幾個人熟悉起來。

柳軼並非深沉的性子,他有一點好麵子,還愛意氣用事,這是江湖人的通病。

確定江寒楓雖然性子冷,但是沒有那麽高傲,也不愛擺架子,柳軼就跟他親近起來,此刻正喋喋不休。

“聽說自從林宮主閉關後,青羽宮就亂套了。原本山上的弟子不準隨意入世,這幾年山下,到處都能見到青羽宮的人。要是林子溫前輩再不出關,青羽宮遲早淪落到冷翠山莊那個下場。”

江寒楓簡單地應了一聲,柳軼受到了鼓舞:“主人就比外麵那些亂糟糟門派的掌門厲害多了,以前簪花巷也是混亂不堪,如今整頓之後,終於有了樣子。”

他之前負責簪花巷其中一條胡同的雜物采買,與普通人相處的時間更長,性格溫和,,更喜歡守序的生活,沈映雪做的一係列改革很合他的心意。

江寒楓問:“既然這樣,為什麽不早些改變?”

“主人的心思,豈是我能猜到的?”柳軼什麽都沒說,倒是其他人七嘴八舌,說了很多對花主的猜測,聽起來沒有一個可信的。

江寒楓試探了幾句,發覺柳軼看似開朗健談,大大咧咧,對關鍵的事情卻避而不談,嘴巴非常嚴。

柳軼想起近日來的江湖傳聞,想起江寒楓嚴肅認真的模樣,不由好奇道:“外麵都說你喜歡上了一個男人,是真的假的?”

江寒楓道:“是真的。”

柳軼非常詫異,因為江寒楓這個人非常冷漠,他手上拿著劍,就好像已經擁有了全部,柳軼無法想象到他陷入情愛之後的模樣,更別提是和一個男人。

“那個人真的是沈映雪嗎?”不久之前,柳軼還和同僚聊起過這個話題。

他當然知道簪花巷是以前的暗部,也知道沈映雪是他們的主子。隻是現在沈映雪自身難保,簪花巷也改了名字,有了新的主人,沈映雪就和他們關係不大了。

江寒楓說:“他隻是淩雲,不是沈映雪。”

因為在伏晟圍攻的時候,江知意和韓敬他們順從地承認了沈映雪的另一個身份,才得以讓玉鼎山莊沒有受到牽連,就算危機已經過去,也不該改口。

柳軼聽到他模棱兩可的話,道:“我就說嘛,沈映雪當年受了那麽重的傷,怎麽可能活下來?如今出現的那個人,不過是那些人用來掩人耳目的假貨罷了。倒是韓敬……真沒想到,他竟然是魔教少主。”

韓敬被抓走的時候,武功還沒練好,沒有到外麵做出過驚天動地的事情,大多數人都不認識他,柳軼這個曾經的魔教教眾,也不認識他。

江寒楓知道韓敬就在簪花巷,隔著車簾,看不到在外麵趕車的柳軼的臉,但是他聽到其他人的交談聲。

這些人好像完全不認識韓敬,談起他的態度,就像是對待一個普通的江湖人,沒有多少敬畏和親近。

簪花巷果真如同那句話一樣,似煙雲籠罩,真真幻幻,虛虛實實,無法捉摸。

青羽宮落座在牛邙山上,馬車來到山腳下,躲在一處僻靜的小路,柳軼對江寒楓說:“蘭大人吩咐過,不管成不成,你都要以性命為重,我和兄弟們會在此處接應,倘若有追兵前來,他們會扮作你的模樣將人引開。”

另外的幾個人的身形,還有穿著打扮,都和江寒楓差不多。

江寒楓點了點頭,提著劍緩緩上山。

他和青羽宮無冤無仇,玉鼎山莊和青羽宮的關係也很友好,沒有理由殺他們的宮主,江寒楓也沒打算真的動手。

他過來,隻是為了看一看青羽宮如今情況如何,如果可以見到宮主,那就再好不過。看在他的麵子上,林子溫應該願意配合,假裝死亡,等他回去交差,看看花主的反應。

如果林子溫不願意,問題也不大,至少他能一下林子溫和花主的仇怨,還有花主的真實身份。

青羽宮的管理果然疏散,江寒楓一路上來,都沒見到幾個人。

走到半山腰時,風大了起來,吹得江寒楓的衣服瑟瑟作響,他沒有停留,順著白色石頭台階,來到青羽宮山門前。

到了這個時候,青羽宮的人才看到他。

一個有些邋遢,作道士打扮的少年用不善的眼神看著他:“你誰啊?為何擅闖我宮門?可有拜帖?”

“沒有拜帖。”江寒楓冷聲道,“林子溫何在?”

“大膽!竟敢直呼宮主名諱,你究竟是什麽人,怎得一點禮數都不懂?”

“主人無禮,我為何要守禮?”江寒楓覺得柳軼說的不錯,與以前相比,青羽宮確實不行了。他料想今日不能善了,看來隻能硬闖,拿出手中之劍,沉穩地向主殿走去。

外麵的小道士武功不高,遠遠感覺到江寒楓的氣勢,嚇破了膽,大喊著師兄救命,腳下卻是連動都不敢動。

江寒楓被後麵趕來的道士重重包圍,他向前邁出半步,身體重心轉到左腳,一個瀟灑的轉身擺蓮,劍光閃爍,逼的周圍人後退半步,江寒楓抓住時機,運起輕功,繞開眾人直往林子溫的住所。

江寒楓並非第一次來這裏,他對青羽宮不算陌生,青羽宮也不知道在搞什麽,根本是一盤散沙,底下的弟子一點反抗的想法都沒有,幾乎無人理會他,任由他來到了林子溫的住所。

昔日寶華莊嚴的會客之處,此時竟連個值守的人都沒有,甚至越往這邊走,越是蕭索僻靜。

江寒楓越走越覺得不對勁,他眉頭緊鎖,繞過後麵的紫竹林,踏入林子溫的後院。

這裏的充滿了打鬥的痕跡,地上有碎瓷器,上麵已經落了一層樹葉和灰塵,看起來不止一兩天了。

繼續向前走,江寒楓聽到了淺淡的呼吸聲。

他謹慎地過去,發現林子溫躺在地上,渾身都是腥臭的味道。他睜著眼睛,口中發出模糊的氣音,看到江寒楓之後激動極了,眼睛都在顫抖,四肢也跟著擺動。

可是他卻沒有站起來。

“林宮主?”江寒楓從未見過如此狼狽的林子溫,他走過去,打算被人扶起來,“是誰做的?”

林子溫是個很要麵子的人,看到江寒楓靠近之後,嗚嗚喊得更厲害了,江寒楓脫下外袍,披在他的身上,蓋住了肮髒的身體,“是誰做的?究竟怎麽回事?”

林子溫張張嘴巴,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祖、祖岑……玉……”

江寒楓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他的手搭上林子溫的手腕,又檢查了他的傷處,愕然發現林子溫渾身筋骨被人打斷,生機斷絕,活不久了。他身上有人參的土腥味,大概這些日子,有人給他送來藥材,吊著他一口氣,讓他勉強活了下來。

“報……仇……”林子溫斷斷續續的說。

“祖岑玉是誰?他是花主?”江寒楓問。

林子溫睜大眼睛,眼神渾濁,也不知道聽明白沒有,他反複說著這幾個詞,除了祖岑玉、報仇之外,還有一句是“殺了我”。

江寒楓沒想到,昔日仙風道骨的林子溫會變成這副模樣,也很理解他求死的意誌。

就算此時死不了,他也活不過兩個月,這兩個月無人照看,不能動,不能言,比死了還要難受。江寒楓猶豫一下,幹脆利落地拿出劍,結束了他的病痛。

林子溫蒼老的臉上戴著仇恨,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地閉上了眼睛。

祖岑玉。

江寒楓在心裏默念這個名字。

他從未聽說過這個人,莫非花主從前,當真是名聲不顯的低調高人?

林子溫應該是最近才被人打成這樣的,莫非他與花主在不久之前見過麵?為什麽當時花主不殺了他,反而要派自己過來?

江寒楓以為來到青羽宮會得到一些答案,沒想到疑惑卻越來越多。

青羽宮的蕭條淒冷,還有林子溫的慘狀令人不寒而栗,江寒楓不願在此地久留,他帶著染了血的劍,像往常一樣將血液甩落,離開這裏是,青羽宮的弟子全都避著他走,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等江寒楓離開之後,一個道士從林子溫那邊跑過來,大聲喊道:“宮主死了!宮主被人殺死了!”

“做成了?”柳軼看到他從容不迫地回來,往後麵看了一眼,“沒有人追殺你?”

江寒楓心情複雜地搖頭,“他已經死在我的手上。”

他還沒有理清楚林子溫和花主的事情,不好告訴簪花巷的人在青羽宮的見聞,上了馬車之後,就不再說話,而是找了個地方閉目安睡。

柳軼和另一個兄弟換了一下,今天他不用趕車,可以去休息一會兒。他坐在江寒楓旁邊,“你的外衫怎麽不見了?”

江寒楓沒有睜開眼睛:“沾了血,丟掉了。”

-

蘭錦在後院開辟了一塊草地,裏麵種著最普通的野花野草,他時不時地過去澆水,讓泥土保持濕潤。

這片草地是沈映雪的小烏龜的活動場所,它終於擺脫了狹小的花盆,擁有了巨大的遊樂場。

沈映雪拿了點吃的喂小烏龜,看著它快樂地爬來爬去,心底的煩惱也消散了很多。

其實沈映雪心裏沒什麽煩惱,他這個人比較隨性,不會為了無法解決的事情焦慮,能解決的,他一般很快就解決了。

所以哪怕有了馬賽克係統,跟常人不一樣,他也很快適應,天天蹭係統的福利,看各種劇,除了社交受到影響,和穿越前的區別不大。

但是現在沈映雪焦慮了。

因為荀炎跟他說,諸成玉在勾..引他。

沈映雪上輩子不是沒被人表白過,但是大家都很看得開,有感情就在一起,沒有感情就不在一起,被沈映雪拒絕了也沒什麽。

像諸成玉這種,沈映雪還是頭一次見到。

諸成玉恨不得一天三次過來找他,沈映雪看到那張美少年的臉,都沒有以前那麽有興致了。他把話挑明,清楚地告訴諸成玉,他不會喜歡任何人,可是當時諸成玉非常震驚,好像自己在汙蔑他似的,讓沈映雪有一點愧疚。

畢竟諸成玉看起來還沒韓敬年紀大,萬一荀炎理解錯了,那就太傷人了。

沈映雪自以為善解人意,可是諸成玉並沒有感受到他的忍讓,還像以前一樣,天天往這邊跑。

“不然,從外麵找個醫館,送諸成玉過去吧。”沈映雪對小烏龜說,“讓阿武學認藥,辨正,諸成玉學把脈推拿,兩個人學成之後,正好可以在外麵找個營生做。”

小烏龜爬了半天,躲在草裏不動了。

太陽已經下山,天氣沒有白日裏那麽熱,但是沒有風的時候,還是悶悶的。沈映雪呆了一會兒就覺得不行,給小烏龜放完風,又回屋裏宅著去了。

“公子,江寒楓回來了。”荀炎過來說了一聲,自行去拿衣服,讓沈映雪換下剛才在外麵蹭到土的外衣,戴上黑色的鬥笠,把紗幔放下來,遮住他的容貌。“您打算如何幫他尋找\'淩雲\'?”

荀炎剛知道沈映雪答應了江寒楓的請求時,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不過沈映雪向來深謀遠慮,或許那時候他頭腦正清醒,所以才會答應幫江寒楓找人。

如今的江湖越來越亂,荀炎又殺了一個有名氣的人,留下簪花巷的名號,這次死的人,雖及不上萬寶貴有錢有勢,但是他的武功很高。荀炎與他光明正大地打了一架,從正前方把他殺死,種種痕跡都可以表明,他的武功在此人之上。原本還在觀望的人立即明白,簪花巷不止是一群烏合之眾,甚至有身手厲害的一流高手。

沈映雪或許是想利用“淩雲”這個身份,把江湖攪得更亂。

“這個很簡單。”沈映雪來到冰盆旁邊,掀開鬥笠上的黑紗,用手扇了扇,讓涼氣撲到自己臉上,“讓江寒楓留在我身邊不就好了。”

沈映雪的思路很簡單,他就是“淩雲”,江寒楓留下來,不就是把淩雲交給他了?

荀炎道:“江寒楓對您圖謀不軌,有一個諸成玉也就罷了,為什麽還要留下他?”

江寒楓喜歡沈映雪,是荀炎、韓敬、顧蓮生他們都知道的事情。那時候沈映雪的狀態遠遠比不上現在,他像是被江寒楓嚇破了膽子,拒絕韓敬以外的其他人靠近。

江寒楓對沈映雪做了什麽可想而知。

他們都是正常的成年男人,在江湖上行走,聽說過不少齷齪的事情。好人家的女孩,都躲著他們這樣的江湖人走,要想去滿足欲望,要麽去花樓,要麽尋找那種居住在外麵的風塵女子,再就是找男人玩。

甚至有些人,他們不喜歡柔柔弱弱的女人,就喜歡玩弄同性。一些達官顯貴,甚至會專門豢養這樣的男孩,就像通房丫鬟一樣使用,還有的,甚至會直接在府上養一個戲班子,裏麵的孩子都是從小養到大,跟府上的公子廝混。

男人對女人有很多要求,對自己可沒有。

荀炎也知道這些,就算他們潔身自好,從來沒有去做過,也聽身邊的人說過。再聯想沈映雪當時的反應,江寒楓做了什麽可想而知!

沈映雪大概是忘了那段痛苦的記憶,才會想把江寒楓留在身邊,兌現承諾。可是那麽做無異於引狼入室,沈映雪的病好不容易才好轉,荀炎不想他再變成之前的模樣。

但是荀炎知道,沈映雪忘記了那些可怕的經曆,沒有受到刺激時候,依然是那個強大的魔教之主。

他大概想象不到,自己曾有尊嚴盡毀,任人玩弄的時候,就算與他講道理,沈映雪也不會共情,甚至可能把他刺激得發瘋。

荀炎隻能從別的方麵勸他:“江寒楓見過您的容貌,如果把他留下來,日後您難道要時刻帶著鬥笠遮擋麵容嗎?”

“你說的有道理。”沈映雪心想,他還是要吃飯喝水的,一直這麽做確實很麻煩,還有諸成玉那裏也麻煩,不如一起解決了。“我記得你會易容,不如幫我改換一個新的麵容,這樣就方便多了。”

“可是江寒楓……”

“我不會告訴他自己的身份,他大概也不會在這裏呆很久,隻要履行了承諾就好,其他事情不用管。”

荀炎沒辦法,隻好妥協:“是。”

江寒楓離開了五天,回來的時候好像瘦了些,整個人都有點憔悴,似乎沒休息好。

沈映雪坐在冰塊旁邊,坐直了身體,一改先前的無害,又成了那個危險迷人的簪花巷主人,“看來你在路上沒有休息好,辛苦了,回來之後,你可以好好歇歇。”

“多謝關照。”江寒楓麵色很冷,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把一些線索都串聯起來,有了新的思路。

但是正因為如此,他心裏更不舒服了。

林子溫死了,很大概率是死在了那個叫祖岑玉的人手上,祖岑玉身份未知,有可能是花主,也有可能是花主的手下。無論哪一種都足以說明,花主絕非善類。

那麽在淮城失蹤的“沈映雪”,是不是也已經死了?

如果花主知道“沈映雪”的底細,他如果是個冒牌貨,絕對不會活著,他要是真的沈映雪,估計已經逃走,小心蟄伏起來,就像前三年那樣。

江寒楓說:“您交代我的事情已經完成,不知您打算何時履行諾言,幫我找人?”

“不急。”沈映雪揮了揮手,把冰塊上飄起的白色煙霧拍散,他對荀炎說:“去把諸成玉叫過來吧。”

“是。”荀炎臨走之前,警告地看了眼江寒楓。

江寒楓卻是無暇理會他,因為諸成玉這個名字太熟悉了!

諸成玉、祖岑玉。

是林子溫口齒不清,傳達錯了,還是這其實是兩個人?

如果是兩個人,他們會是什麽關係?

諸成玉很快就過來了。

這一次荀炎沒有把阿武趕走,準許阿武跟著一起進來。阿武扶著諸成玉的一條手臂,走在前方為他領路,白發藍眸的少年停下來,眼中毫無波瀾,側了側頭,傾聽屋子裏的呼吸聲,然後緩緩道:“主人?”

“坐下吧。”沈映雪讓他入座,他真的怕諸成玉被自己給摔了。

諸成玉已經有了成年人的身高,但是身體很瘦弱,看起來比沈映雪還要瘦弱。沈映雪知道自己很虛,帶入一下諸成玉,覺得他可能更虛,因此對他多有照顧。

諸成玉被阿武扶著,坐在旁邊的凳子上,茫然眨了眨藍色的眼睛。

江寒楓看清他的姿態,心中明了,這少年是個瞎子。

沈映雪說:“江寒楓殺死了青羽宮宮主,你可以放心了。”

沈映雪根本不知道青羽宮宮主叫什麽名字,當初諸成玉是這麽稱呼的,沈映雪也就跟著一起稱呼。

諸成玉早已料到這個結局,但還是露出激動的神色,一下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茫然無措地麵向前方。江寒楓沒有開口說話,他還不能確定江寒楓的位置,隻是對著一片虛無道:“多謝您!您的恩德我記在心上,我父母若是知曉,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

“你和他有什麽仇怨?”江寒楓問。

“他殺死了我爹娘,還、還常常欺負我……我不堪受辱,讓阿武幫忙,偷偷逃了出來。”諸成玉露出屈辱的表情,很難以啟齒。

江寒楓問:“他為什麽要殺你的父母?你父母是誰?”

諸成玉像是被他嚴肅的聲音嚇到了,瑟縮一下,抓緊了阿武的手,有熟悉的人在身邊,他很快調整過來,帶著幾分迷茫,小聲說:“我爹是青羽宮的長老,一直跟隨宮主修行。誰知道宮主表麵仙風道骨,背地裏卻……喜歡……長得漂亮的孩子……他看中了我,我爹娘不答應,於是就……”

他越說聲音越小,陷入了極其可怕的回憶,整個人都開始發抖。阿武用力抓著他的手腕:“公子,別怕,已經結束了。”

江寒楓蹙眉,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事,可是這個少年的神色不似作假。

林子溫已經年逾七十,又名聲在外,不像是那種人。可是配上少年美麗精致的容貌,還有他雪白細膩的肌膚,和一頭罕見的白發,又似乎有了說服力。

“可以了。”沈映雪突然出聲,“既然事情已經解決,就到此為止。從前的事不要再提,你們出去吧。”

諸成玉和江寒楓都看出來他不想多談,回避的態度引人深思。

阿武扶著諸成玉出來,打開傘替他遮陽,江寒楓落後半步,正巧與他們兩個同路。

諸成玉突然回頭,眼睛不知道看向何處,他臉上依然帶著忐忑:“主人的腿……是不是好不了了?”

他這幾天一直在試探花主,可是花主總是不接招,諸成玉一點辦法都沒有。

江寒楓似乎跟了花主很多年,又不常留在這邊,想來應該知道不少,但是與花主之間,沒有那麽深的默契。

諸成玉抓住這個機會,試圖從江寒楓口中打探出有用的信息。

他卻不知道,江寒楓聽到這話大為震驚,然後又恍然大悟。

原來花主是腿受了傷嗎?

他和林子溫惡戰之後,雙腿被林子溫打斷,同時也把林子溫打了個半死。大概林子溫離開時,強撐著不適,沒有被花主發現異常,所以花主才這般忌憚他。

這種事情在江湖中常有,隻能說造化弄人,命運無常。

如果花主知道,林子溫臨死前一樣癱瘓殘廢,甚至連話都講不了,估計會大笑幾聲,狠狠舒一口心中鬱氣吧。

江寒楓表現的一無所知,就像傳聞裏那個隻知道練劍的劍客那樣,似乎外界的事情都與他無關,他也沒有心情去想。他冷淡道:“花主洪福齊天,自然可以痊愈。”

諸成玉頓了一下,“宮主真的死了?”

他準備用來栽贓嫁禍給花主的,現在這是要栽贓給江寒楓了嗎?

不過江寒楓是花主的人,倒也沒什麽區別。諸成玉隻怕,江湖中其他有名氣的人,也是花主的人。

他的勢力實在太大了……諸成玉有些怕了,他怕算計到最後,依然逃不過花主的手心,不止沒法名正言順地成為青羽宮宮主,甚至把自己也賠進去。

想到這裏,諸成玉又忍不住歎氣。

如果花主願意要他倒是好了,問題是花主連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還很排斥與他近距離接觸。

他是怕自己發現他的腿不能動嗎?

諸成玉一點都不在乎他的腿行不行,如果花主不行,他也可以做上麵那個。隻要花主願意放他一馬,把青羽宮交給他就好。

“死了,我親手殺死了他。”

江寒楓看著諸成玉悲傷的神色,心想剛才諸成玉在屋裏說話話,未必都是真的。

他是青羽宮長老的孩子,林子溫向來性情溫和,他們之間應該是有感情的。

這個少年大概也在花主麵前求過情,想讓他放林子溫一馬,但是花主顧念著仇恨沒有答應。如今林子溫死了,還把少年喊過來,讓他親耳聽到這個噩耗,絕了所有的念想。

花主和這個少年是什麽關係?

主人與孌童,還是親人?或許是故交舊識?

如果花主是祖岑玉,少年名叫諸成玉,看起來更像是兄弟。

“你的頭發是怎麽回事?”江寒楓問。

諸成玉愣了一下,這個問題很久沒有人問過了。

他是青羽宮長老從外麵帶回來的私生子,來到青羽宮的時候,已經十歲了。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會問他的頭發和眼睛是什麽回事。那時候諸成玉被人喊做妖怪,青羽宮那群道士常常沒輕沒重地跟他打鬧,用竹條抽他,說要超度他。

後來諸成玉被那個老東西看上了,他的親生父母吵了一架,最後竟然達成一致,把他騙到了老東西的寢殿裏。

他得到了那個老混賬的疼愛,被他認作義子,從此諸成玉就變了一個人,他壓製不住內心的黑暗和扭曲,仗著林子溫的寵愛肆意妄為,殘忍地懲罰同門,連父母都沒有放過。

他在青羽宮做了三年少主,底下的人無一不對他尊敬恐懼,再也沒有人敢直視他,更沒有人敢提起他異於常人的發色和瞳色。

就算諸成玉來到簪花巷,也沒有一個人問過。

諸成玉之前沒覺得不對,聽到江寒楓說出口的熟悉話語,才後知後覺地想到,為什麽花主見到他時,沒有表現出詫異呢?

簪花巷的其他人就算沒問出來,也確實在對待他的態度上有區別,唯獨花主,像是麵對普通人那樣與他交流。

江寒楓不知道這句簡單的話,讓諸成玉陷入了回憶,他隻是想知道諸成玉和花主是不是兄弟。

“花主一直遮著臉。”江寒楓說,“莫非他與你一樣容貌有異?”

諸成玉被他點醒,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江寒楓看到他的反應就知道自己問錯了人,哪怕他們真的是兄弟,這個白發少年確實是個瞎子,看不到對方的臉。

諸成玉問:“您見過花主的傷?”

江寒楓:“沒有。”

兩個人試探過後,在門口分離,去了不同的方向。

蘭錦在屋簷下聽著他們談話,看三人離開後,輕輕笑了一聲。

他的屋子前麵果然是偷聽的好地方,就算光明正大地站在這裏,也會被前麵的柱子,還有再前麵的花草擋住,又有鳥蟲聲遮掩,隻要不鬧出動靜,很少有人能發現他。

蘭錦不是第一次聽別人說閑話了,但是這麽有意思的閑話確實是頭一次聽到。

這兩個人都在互相試探,偏偏他們都以為對方是主人的人,所謂當局者迷正是這般,他們竟然沒有察覺到不對。

蘭錦掌握了全部的信息,自然能看得出來,他們的目的是什麽。

他合上手中的折扇,帶著閑適的笑意,緩步去了沈映雪的屋裏。

“主人,方才江寒楓與諸成玉在外麵……”

他把二人的對話轉述給了沈映雪。

沈映雪剛開始還覺得挺有趣的,聽到後麵就皺起了眉,等蘭錦說完,他輕聲說:“你們覺得,這是什麽意思?”

蘭錦道:“諸成玉以為您不良於行,拿這一點來試探江寒楓,江寒楓沒有對他抱有戒心,竟然直接相信了。”

沈映雪:“……”白毛美少年,是什麽讓你覺得我是殘廢?

蘭錦說:“江寒楓似乎認為,您讓他與青羽宮宮主有仇,所以才要殺他。或許他此刻正覺得您是被青羽宮宮主害了,才會不良於行。”

沈映雪:“……”練劍的,你個濃眉大眼的竟然也開始陰謀論了。

“江寒楓還覺得,您是臉上有傷,才會一直遮擋,不以真容示人。”

“……”

花主明明很正派的,溫柔善良,還製止了大家殺人,不應該是個很有原則的人嗎?為什麽一個個的都把他往壞處想?

沈映雪心理活動空白了很久,“你們覺得,我要不要順著他們的猜測來?”

荀炎和蘭錦意見非常一致:“可以。”

沈映雪問:“為什麽?”

荀炎道:“您之前的破綻很多,如果真的這麽做了,可以減少嫌疑。您忘了?當初您假扮‘淩雲’時也是戴了麵具,如果都無故帶著麵具,容易引人猜忌。”

蘭錦道:“我隻聽到了這兩個人的話,不曾聽說過更多人的,或許還有其他人也是這麽想的,暗部有不少人都認得您,可是他們全都沒有認出您的身份,可見如今的形象,與過往的想象相差甚遠。”

兩個人各自給出了原因,心裏的想法卻非常一致:一個殘廢毀容的性格不好的老男人,諸成玉/江寒楓應該不會喜歡吧。

沈映雪比較單純,沒想那麽遠,“你們說的有道理……不過臉上有傷還好說,諸成玉究竟是從哪裏看出來我雙腿不能行走的?”

他隻是拒絕了諸成玉大熱天到太陽底下散步的建議,就莫名其妙出來一個這樣的人設,沈映雪很委屈。

荀炎拍拍他的腦袋,安撫道:“不是您的問題,是諸成玉不好,他腦子有問題,公子以後不要理他。”

蘭錦再次看得目瞪口呆,原來純粹的主仆之間,還可以這樣,好羨慕……

沈映雪想了好久的人設,突然就歪到自己都不認識了。

他鬱悶地丟掉頭上的鬥笠,幾下脫掉外袍,躺在**拿出令牌,劃拉了兩下,點開一個角色扮演遊戲。

人設怎麽就這麽難,他還不信了!

荀炎無奈地看了眼躺在**戳令牌的沈映雪,想起那個早亡的花鹿鹿,眼中的笑意都散了。

“公子,我去準備易容需要的東西,一會兒就回來。”

沈映雪沉浸在遊戲中,沒有理他。

荀炎讓蘭錦留了下來,離開沈映雪的房間,看著外麵的天空,既欣慰沈映雪的精神越來越好,又覺得前路迷茫,不知所措。

教主現在看起來不錯,但那都是暫時的。

他夜裏仍會傷口疼痛,動用內力,或是情緒特別激動時,仍會吐血。

大夫說過,教主活不了太久,荀炎以前覺得,沈映雪受的傷太重,才會性命垂危,現在想來,他是否還在思念花鹿鹿,即便嘴上沒有提起,心中卻在向往與花鹿鹿重逢?

人間的爾虞我詐實在複雜,教主從前要麵對明槍暗箭,如今依然逃不過。

沈映雪玩了好久,再一次抱著遊戲機睡著了。

等他醒來,看到懷裏的遊戲機,感歎幸好是角色扮演,如過沒有點選項,頁麵就會一直停留在那裏,不會遊戲失敗。

但是他這副破布娃娃似的身體,什麽時候才能好起來啊。

正想著,荀炎端著一碗水過來,“我猜公子這個時候就該醒了,看來時間剛剛好。這是廚房熬的參湯,補氣養血再好不過,隻是您身體虛,隻放了一點點人參,您嚐嚐看。”

那句“您身體虛”在沈映雪腦子裏一直循環,他接過參湯,難過地喝掉,然後又躺回了**。

荀炎道:“易容的東西已經準備好了,您要試一試嗎?”

沈映雪還從來沒見過易容呢,“好。”

荀炎把道具拿來,有點像現代的化妝品,還有一些類似麵粉一樣的東西,可能是改變骨骼用的。除了這些,還有一些奇怪的瓶瓶罐罐,倒是沒有沈映雪想象中的人.皮.麵具。

他下來床,坐在梳妝台麵前,稍微側身,給荀炎留出來空間,荀炎先給他洗完臉,束起頭發,拿著那些東西在他臉上塗塗抹抹,不一會兒就完成了。

沈映雪側頭,正對著鏡子,悲傷地發現他隻看到了一個巨大的蝴蝶型馬賽克貼在他的臉上,隱約能看到後麵的五官,像是多了一張貼紙,其餘的什麽都看不到。

沈映雪用手摸了一下,發現一點厚重的感覺都沒有,馬賽克把他的感官也屏蔽了,這個倒是不錯,至少夏天不會那麽熱。

“公子覺得如何?還有哪裏需要改動?”荀炎問。

“挺好的,不用改。”沈映雪說。

蝴蝶的顏色是鮮豔的大紅色,從遠處看十分瑰麗旖旎。

靠近一些觀察細節,也襯得皮膚白皙,那個紅色就像是從皮膚裏滲透出來的血,有一種詭異的妖豔,讓沈映雪這張銳利俊美的臉,也多了一些柔媚。

“您最好還是遮擋麵容,從前都是遮擋麵容,突然取下來,會引人猜忌。”荀炎習慣了替沈映雪打理雜事,為他想的很周全,因為沈映雪的病,荀炎一直都很主動,不會等沈映雪開口才做。

沈映雪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不再流淚的貓貓頭提著早飯過來,看清他的麵容,眼中閃過一絲驚豔。

沈映雪有點好奇馬賽克下麵的真實樣貌了,他問係統:[我現在看到的這張臉,是有馬賽克的,對嗎?]

係統說:[是的。]

沈映雪又問:[那諸成玉呢?他有馬賽克嗎?]

係統說:[有。]

蘭錦趁著沈映雪發呆,把早飯擺盤,對荀炎說:“昨天夜裏孫家的人過來了,沒有用火器,隻是暗箭傷人,殺死了三個兄弟。”

孫家就是萬寶貴的親家,也是他的生意夥伴。

萬寶貴有一兒兩女,兒子名叫萬存,娶了孫家的女兒。萬大姐和萬二姐分別嫁給了顏家和孫家。

孫家和萬寶貴的關係緊密,萬寶貴死了,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

蘭錦被以為他們會早一些來,沒想到這麽沉得住氣,竟然在荀炎第二次出手之後才過來。

荀炎點了點頭:“這種小事不要打擾公子,我們來解決就好。”

沈映雪和係統說完話,抬起那張蝴蝶麵:“什麽小事?”

蘭錦對上這張臉,再次驚豔到窒息。

荀炎的易容很高超,他有些小心思,不想把沈映雪易容得很好看,但也不願讓他變醜。

他在沈映雪原本的基礎上改動了一下五官,又在眼角處添了些紋路,還在他的臉上畫了紅色的斑斕痕跡,雖不規則,但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美感。

因為從前就有皮膚露在外麵,荀炎沒有改變沈映雪的膚色,此時的他看起來就是個保養得當,臉上帶著紅色胎記容貌昳麗的美男子。

歲月沉澱下他的氣質,又沒有留下太多痕跡。

看到他的第一眼,蘭錦隻能想到一個美字。

他幽幽地看向荀炎:“這樣的易容,是不是太張揚了?”

荀炎說:“我試過很多種,就算是醜陋的黑斑,塗在公子的臉上,也非常張揚美麗,這是最合適的。”

蘭錦覺得荀炎偏心眼,故意排除掉那些更醜的,可是他也偏袒沈映雪,也怕把沈映雪易容醜了,他會受到別人異樣的目光,因此無法說出譴責的話。

“那個十分擅長暗器和火器的孫家,昨天夜裏來到了簪花巷,殺死了三個人。”荀炎說,“公子請放心,交給我去解決就好。”

“那你小心一點。”

“是。”

沈映雪安靜吃完早飯,正打算休息,江寒楓卡著點過來,他隻好坐在榻上,重新戴上了鬥笠。

今天的江寒楓沒有馬賽克,沈映雪能看到他的臉。他一看到這張熟悉的臉,就想起了之前忘在腦後的那段記憶:“我們是不是再哪裏見過?”

“我不清楚您的身份,怎能知道何時與您相見過。”江寒楓冷聲道:“林子溫已經死了,不知您何時可以幫我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