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花主的人設

沈映雪剛打了兩局遊戲,就被蘭錦打斷了,他不慌不忙的打完這關,點擊遊戲存檔,退出登錄,“誰?”

“玉鼎山莊江寒楓。”蘭錦很有耐心地重複。

“江寒楓……”沈映雪覺得這個名字耳熟。

“您之前在玉鼎山莊小住,與江寒楓相處過一段時日。”蘭錦想到那個傳聞,再看現在毫無波瀾,早已把江寒楓忘在腦後的沈映雪,“他曾當眾承認戀慕您。”

“是他啊。”沈映雪打開另外幾個遊戲,挨個簽到,“那隻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江寒楓不喜歡我,都是說過別人聽的。”

雖然不記得具體是怎麽回事,沈映雪非常確定,江寒楓是個直男,甚至有一點恐同。

他繼續簽到,“他來做什麽?現在在哪兒?”

蘭錦看他雙手拿著令牌,時不時在上麵點幾下,說幾句話就走一次神,然後像突然想起來還沒有結束對話一樣回複兩句。

教主此時在想什麽,蘭錦不知道。他隻知道,教主對江寒楓的關注,比不上這塊令牌的十分之一。

下屬通稟說江寒楓過來的時候,蘭錦讓李百七過去應付一下,沒打算讓沈映雪知道。他帶著水果過來,看到沈映雪對魔教令牌的態度,才轉變了想法。

聽到沈映雪的話,蘭錦對江寒楓的厭惡反感小了很多。

“他此刻在七哥那裏。”蘭錦說,“七哥處事圓滑,滴水不漏,絕不會露出馬腳。江寒楓是您的老朋友,七哥一定以禮相待,主人且安心。”

這麽說不用他起來幹活?

沈映雪在玩遊戲和親自過去一趟之間猶豫了一秒鍾。

“去拿我的鬥笠來,我要過去看看。”

江寒楓是玉鼎山莊裏武功最高的人,他以前坐鎮在玉鼎山莊,很少出門。沈映雪被人帶走了,江寒楓才跟著出來到處找他。

這份心意沈映雪心領了,是現在的身份不方便與他相見,在簪花巷裏,沈映雪隻是簪花巷主人。

蘭錦給他戴上鬥笠,遮住臉,端起果盤,帶著沈映雪往李百七那邊走。

“主人回來以前,這裏都是七哥做主。他那邊有一處暗道,可以直接通往書房,咱們從那邊繞到堂屋後麵,神不知鬼不覺。”

沈映雪住的院子,和李百七的住所在一條胡同裏,如果不走暗道,出來門往東邊去,隔著兩戶就是李百七住的地方。蘭錦帶他繞過去,就省下了出門的功夫,直接就過去了。

兩人來到堂屋後麵的小房間,蘭錦搬了張椅子過來,又拿了一個小方桌,把水果放在上麵,示意沈映雪可以一邊吃一邊聽。

屋裏的人應該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談話聲有一瞬間消失,等蘭錦弄好之後,聲音停下來之後,李百七才說:“你要找的人,不在我們這裏。”

沈映雪印象中,李百七是個很忠厚的人,他的外貌粗獷,但是非常周正,看起來就正義凜然,不像會說謊的樣子。

可是沈映雪聽到那句話,就有一種很強烈的直覺:這是假話。

也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這麽想的。

蘭錦剝了幾顆葡萄,放在旁邊瑩白色的小碟子裏,沈映雪拿起旁邊的銀簽子,像使用牙簽那樣,紮起來,掀開鬥笠下麵的帷幔,送到口中。

江寒楓說:“俗話說強龍鬥不過地頭蛇,簪花巷在江南紮根已久,想來要找一個人不是什麽難事。”

簪花巷是最近幾年才出現的,頭幾年默默無聞,直到魔教沒了,才開始試探著跟外麵做交易。不過那時候,這邊的人都是以個人名義交易的,沒人想到他們是一個整體的組織。

玉鼎山莊以前,也和這邊的人有過往來,負責這些事情的人是江知意,江寒楓曾經從江知意口中聽到過李百七的名號,知道他雖然精明市儈,但是個講道理的人。

韓敬就在這裏,“沈映雪”也與這邊藕斷絲連,經過一夜的恢複,江寒楓已經回到巔峰狀態,他覺得很有必要親自來一趟。

事到如今,“沈映雪”或者淩雲的下落已經不再重要,江寒楓隻擔心玉鼎山莊也被卷入了這場風波,成了那些人博弈的棋子。

回想起魔教的消散,竟像煙花般轟轟烈烈之後,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江寒楓生出一股寒意,就怕玉鼎山莊也步入魔教後塵。

所以他過來了。

“江大俠實在是抬舉我了,簪花巷以前做的是什麽生意,您也清楚,如果想找人打探消息,不如去攬月樓看看?”李百七誠懇建議。

“當初就是攬月樓樓主在逼他,如果被攬月樓的人知道,他哪裏還有活路。”江寒楓說,“實不相瞞,不久前我在城裏遇到了淩雲,也打探清楚他的住處,還不等我前往,他便再次失蹤了。”

李百七知道,江寒楓要找的人就是他們教主,也知道那天教主搬來了簪花巷,所以才突然失蹤,但是這些都不能告訴江寒楓。

“簪花巷不做這種生意,您來錯地方了。”

“他對我有特殊的意義,我一定要找到他。”江寒楓說:“我聽聞,簪花巷有一位主人,本事很是了得,可否賞臉一見?”

他曾經公然表露出對沈映雪的愛慕,有這一層關係,江寒楓想尋找淩雲,也在情理之中。

李百七還不知道他對沈映雪的愛水分有多大,江寒楓態度這麽堅決,李百七都有點感動了,同時也有點擔心,蘭錦要是知道江寒楓在這裏,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主人的心思,不是我們可以猜的。您若是想見,還請稍等。”李百七已經預料到了江寒楓的死亡。

蘭錦的武功很差勁,簪花巷裏隨便幾個人就能把他打死。但他卻是從前的暗部首領,如今沈映雪身邊最得力的助手。

蘭錦的忠誠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他有能力。

他的記性非常好,見過一麵的人就不會忘記。他的醫術和毒術也很好,表麵看起來很溫和,下毒的手段千奇百怪,常常出人意料,死在他手上的人,大多數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中的招。

江寒楓是江湖上有名的劍客,論起劍法,除了教主之外,恐怕沒有第二個人能與他相較。

但是眾所周知,劍有君子之意。

練劍的人,心性也坦率、正直,行動光明磊落。倘若心性不佳,單憑天賦,如何能練到至高境地?怕是早已畫地為牢,寸步不能前進。

江寒楓是個有名的君子。

這樣的君子,碰上蘭錦那種用毒高手,有幾分可能逃脫?

幾乎沒有。

李百七正想派人去問問沈映雪在幹什麽,就聽到後麵傳來蘭錦做作的聲音:“主人說答應見他了,讓他過來吧。”

李百七知道蘭錦沒事喜歡往那後麵鑽,剛才聽到動靜,隻以為是蘭錦又過來了。他武功不高,不清楚那些厲害的江湖人聽覺有多敏銳,行動間也不知道壓低聲音,每次來李百七都知道。

隻是他沒想到,這次沈映雪與蘭錦一起過來了。

江寒楓繞過左側的巨大屏風,推開一扇小門,來到類似走廊過道的狹窄小屋子裏。

這裏東西很少,除了牆上的畫,就隻有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

椅子上坐了一個人。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針腳細密,繡線十分精致,勾勒出纖瘦的身形,黑色的鬥笠將他的麵容遮擋的嚴嚴實實,隻有修長的脖頸上的皮膚露在外麵。

這就是簪花巷主人?

江寒楓本以為簪花巷主人會是個年紀不小的男人,年輕一代的高手有名有姓的隻有那幾個。

前不久青羽宮等門派,試探出來簪花巷一直有主,簪花巷已經存在了七八年,以此來推測他的武功和年紀,自然不會太年輕。

可是這人的身形體態,還有露在外麵的小片細膩白皙的肌膚,把江寒楓的猜測全部推翻。

蘭錦拿出帕子,半跪在地上給沈映雪擦手指。

沈映雪覺得沒什麽好擦的,葡萄是蘭錦剝的,吃的時候用了簽子,根本沒有沾到汁液。不過蘭錦既然做了,那就讓他做完吧,不然也怪尷尬的。

他用陌生的目光看著江寒楓——是真的陌生,江寒楓的樣貌,他早就忘記了,甚至連這個人都隻有淺淡的印象。

沈映雪知道他是自己曾經的監護人,但是完全沒有辦法用對待荀炎那樣的態度麵對他。

他的冷淡毫不摻假,沒有一點感情波動,“為什麽想見我?”

江寒楓說:“我想請您幫忙找一個人。”

沈映雪輕笑一聲:“你們以為我是什麽人?一個個的都來找我幫忙做事?莫非我看起來很好欺負?”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懶散地坐在椅子上,伸出一隻手來,任由那個樣儒雅俊秀的書生擦拭。

那個書生打扮的人,身上的衣服也價值不菲,不像是普通的小廝。可是他此刻就跪在地上,用一種近乎虔誠的態度,小心翼翼地給簪花巷的主人擦拭雙手。

那雙手骨節小巧,修長細嫩,甚至泛著幾分蒼白,像是常年不見陽光似的。

從手上可以看出很多信息。

簪花巷主人應該是習武的,指腹和掌心上都有不太明顯的繭子,那些繭子像是經過處理之後的老繭,如果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來。

如果忽略那些痕跡,這雙手可以稱作養尊處優。

手的主人,自然也是養尊處優的人。

簪花巷主人如此自然地接受別人的服侍,沒有一點不自在。如果換做其他人,被人這樣卑微地伺候,還是當著外人的麵,絕對不會像他這樣。

這是一個強大到不在意他人看法的人。

他隱忍、沉穩,骨子裏帶著傲慢,輕蔑眾生。明明擁有極其厲害的武功和心計,卻甘願收斂,在黑暗處蟄伏了至少六年。

然而沈映雪隻是做了太久的瘋子,有時候在馬賽克係統的幫助下,會變得像個傻子,他剛穿越那會兒,穿衣吃飯都是荀炎伺候的,因此對這種月嫂式的無微不至的照顧非常適應。

“沒有人會覺得您好欺負。”江寒楓真心實意地說,“隻是我要找的人,是我的愛人,若不是走投無路,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沈映雪動了動手指,給蘭錦使了個眼色。

他就說吧,江寒楓是個直男,對他半點興趣都沒有。哪怕嘴上說著喜歡他,擔心他,要找到他,當著他的麵都認不出來,肯定是假的。

蘭錦沒有領悟到沈映雪的意思,他沒有看江寒楓,隻是像對待珍寶一樣,擦完沈映雪的手,然後起身,站在沈映雪身側。

沈映雪說:“你打算如何酬謝我?”

白發美少年把遊戲機拿來了,這個練劍的能給他什麽呢?

江寒楓道:“隻要我有,您都可以取用。”

“確實有件事情,需要人去做。”沈映雪想到了一個好主意:“我聽說你的劍法不錯,以你的身手,應該可以做到。”

江寒楓沒想到這麽快就達成了交易,過程太順利了,讓他心裏很不安,他麵上不顯,問道:“什麽事?”

沈映雪抬手,看了一下貓貓頭擦了半天的成果,“青羽宮的宮主,我看他很不順眼,你去把他殺了吧。”

江寒楓沒想到他一開口就是這麽大的,頓時覺得自己虧了。可是這裏是簪花巷,愚弄簪花巷主人的下場,哪怕是江寒楓也不想感受。

“青羽宮宮主成名已久,他的一手拂塵,能把刀劍絞斷,我不是他的對手。”江寒楓說。

青羽宮的人信仰道家,他們的武學都是從道經裏領悟出來的。從宮主到下麵的掃撒仆人,都是道士打扮。他們的武器是拂塵與劍,日常早課會念誦經文,就連山上都養著仙鶴。

但是要說青羽宮是個不問世事的門派,那就大錯特錯了。

這個門派剛建立的時候,確實是個隱世高門,後來朝代更迭,青羽宮的人站出來收留遭難的百姓,贈粥贈飯,稱得上普度眾生,在江湖中有了很高的威望。

如今距離青羽宮最榮耀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百多年,除了表麵上那些規矩,早已失去了先人的風骨,變得與尋常江湖門派沒有兩樣了。

就算是這樣,青羽宮的現任宮主,也是極具威望的。

江寒楓沒有說假話,他的名氣確實很大,但是和青羽宮宮主相比還是差了些。

青羽宮的宮主已經閉關五年,閉關之前他就醉心武學,五年之後,說不定已經邁入更高的境界了吧。

簪花巷主人和青羽宮宮主有何仇怨?

莫非青羽宮宮主並非閉關,而是與簪花巷主人爭鬥受了傷,才躲起來養傷?如果是這樣的話,簪花巷主人讓自己去刺殺青羽宮宮主,確實有勝算。

“我相信你的實力。”沈映雪不知道青羽宮有多厲害,也不清楚青羽宮宮主是什麽牛人,他非常淡定,對江寒楓充滿了自信,江寒楓這麽牛批,一定可以的,“我會派人接應你,如果不行,你也不必強求,保全自己要緊。”

江寒楓聽到簪花巷主人平靜的聲音,心底的猜測又確定了兩分,他道:“您為什麽不親自動手?”

沈映雪愣了一下,想到自己可憐的身體,還有可憐的腰子,心裏很難受。

鬥笠上的黑紗遮住了沈映雪的表情,蘭錦看他許久沒有反應,猜測江寒楓的話戳碰到了他的傷口,惹他犯病了。

蘭錦冷聲道:“主人千金貴體,就憑青羽宮宮主那個老東西,想讓主人親自去,也要看看配不配。”

江寒楓透過主仆兩個的反應,更加肯定自己猜測的方向是對的。

“我答應了。”他說。

“好,不愧是你。”沈映雪高興道,“如果你能殺了青羽宮宮主,我一定會幫你找人,隻是能不能找到,那就要看運氣了。”

江寒楓也知道,想找一個人很難。

就算與他相處的那個“沈映雪”是有人假冒的,他身上的傷,還有那一身病都做不了假。如果設局的人不想讓他活,他就真的沒有機會活下來了。

如果他死了,找他的屍體隻會變得更難。

江寒楓想到了簪花巷外麵的血腥味。

那個“沈映雪”有沒有可能,已經被簪花巷主人給殺了,掩埋在外麵濕漉漉的土地下,等他回來之後,見到的隻有一具腐爛的屍體?

江寒楓不願往壞處想,不管怎麽說,他還是希望“沈映雪”活下來。

但是青羽宮宮主也不能死。

簪花巷準備了四個人,找來一輛馬車,帶著江寒楓一起,前往青羽宮去了。

蘭錦親眼看著他離開,回來稟報沈映雪:“他已經走了。”

李百七也從堂屋過來,剛才屋裏的話他都聽到了,“江寒楓如果死了,玉鼎山莊不會善罷甘休的。”

沈映雪已經摘下了鬥笠,快樂地吃水果:“他不會死的。”

蘭錦洗了把手,繼續幫他剝水果:“您就這麽信任他?”

沈映雪看著蘭錦把橘子上的白絡摘下來,“如果是以前的我,和青羽宮宮主相鬥,誰的勝率大?”

蘭錦是個合格的舔貓:“他怎能及得上您。”

“他既然不是我的對手,那也不是江寒楓的對手。”沈映雪印象裏,江寒楓好像跟他說過類似的話,而且原主的直覺也是這樣的。

蘭錦聞言點了點頭:“確實,六年前那場大戰,江寒楓與您相鬥,絲毫不落下風。隻可惜您那日受了傷,沒有與他分出勝負。如果江寒楓死在您的手上,正道的人哪裏敢……”

後麵的話,他怕刺激到沈映雪,不敢繼續說了。

沈映雪對這個一點印象都沒有,他隻記得原主被人反複捶打,肚子上捅了兩個窟窿的狼狽模樣。原主作為魔教之主的高光時刻,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都不記得了,你跟我說說,六年前是怎麽回事?”

蘭錦道:“六年前我已經到了暗部,碎影山那邊的事情並非親眼見過,隻是聽手下的人說,江寒楓率領正道前往碎影山圍攻咱們教派。您親自出麵,力挽狂瀾,與江寒楓戰了個平手。”

沈映雪吃著水果:“我的傷又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清楚,似乎是主人二十歲那年留下的暗傷,當時用了許多藥材,師父費了不少心力才將您治好。”蘭錦道:“或許隻有老教主知道那一年您經曆了什麽,啊對,荀炎大人應該也知道。”

“等他回來我問問,如果我忘記了,你記得提醒我。”

“是。”

打發走了江寒楓之後,沈映雪快樂地玩了一下午遊戲。他晚上睡得多,白天還是很有精神的,而且這是係統給的馬賽克,不是真的電子設備,玩久了也不會眼睛累。

沈映雪精神上非常滿足,就連沒法熬夜的難過都減輕了不少。

隻要依然能和老婆快樂相處,腎不腎的又有什麽區別呢?

他本來想著讓蘭錦給自己開點藥補一補,現在看來根本不需要,保全了尊嚴,還不用再多喝藥,實在太好了。

晚上沈映雪吃完飯,看著外麵的夕陽,出去轉了一圈,然後回來看了一會兒小烏龜,又讓係統打開電視劇,一邊看電視一邊昏昏欲睡。

就在這個時候,諸成玉又來了。

沈映雪對殘疾美少年還是很溫柔的,來都來了,又不用變裝,就讓他進來了。

諸成玉與他的仆人阿武分開,進門那幾步路走得格外艱難,沈映雪看不過去,讓蘭錦去扶他到凳子上坐下。

“已經有人替你報仇了。”沈映雪說,“隻要青羽宮宮主死了,你就可以回去了。”

“是誰?”諸成玉很驚訝。

外人根本不知道那個老東西已經不行了,以他從前的名聲,絕對沒有敢與他作對。諸成玉以為簪花巷主人會親自過去,沒想到他仍在此地安住,竟派了其他人去。

莫非他的手下,還有不少武功超絕的人?

“是江寒楓。”沈映雪低聲道,“你應該聽說過他的名字,這世上能做江寒楓對手的人不多,青羽宮的宮主,勉強能算其中一個。”

諸成玉臉色變得不太好看。

他原本想逼簪花巷主人出手,然後把那個老東西的死嫁禍到他身上,名正言順地繼位。沒想到在這裏呆的越久,就越覺得簪花巷主人深不可測。

就連江寒楓這樣的人都要聽從花主的命令!

“你這是什麽表情?”沈映雪說,“有人幫你報仇,難道你還不高興?”

諸成玉一雙盲眼微微顫了顫,“您誤會了,我隻是有些擔心……江寒楓才不到三十歲,怎麽會是宮主的對手?您、如果您能親自出手,一定萬無一失。”

“我是不會去的。”沈映雪沉下臉,又覺得遷怒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很沒有風度,聲音再次溫柔下來:“既然手下有人可用,我為什麽要親自跑這一趟?”

諸成玉想來敏感,他失去了視力,其他方麵的感官要比常人更加敏銳,盡管沈映雪及時調整回來,他還是捕捉到了那一絲失控。

花主從來沒有離開過簪花巷,莫非不是因為他不想離開,而是不能離開?

他剛才突然情緒激動,是因為憤怒,還是羞惱?這些情緒下麵隱藏的是自卑,還是被束縛的不滿?

“對不起,是我狹隘了。”

諸成玉說完也沒走,賴在沈映雪這裏,繼續談些雜七雜八的事情。

他發現花主對他的包容度特別高,每當花主生氣的時候,隻要他適時展露出自己的眼盲,他總會心軟,至今仍然沒有發過脾氣。

或許強大的男人,對弱小美麗的人都會有保護欲。

諸成玉自以為發現了花主的軟肋,開始慢慢試探他的底線。他既然已經來了,自然不會空手而歸。

另外幾個門派,也對花主感興趣,但是他們過於短視,又優柔寡斷,沒有一個敢像諸成玉這樣,親自來到簪花巷。

諸成玉自然要好好利用這個優勢。

他原本沒有拿簪花巷當一回事,現在卻改變了想法。

既然花主這麽強大,簪花巷聲名鵲起也是早晚的事。不如與他合作……但是花主絕對不是個能吃虧的性子,諸成玉也不是。

諸成玉喜歡做無本的買賣。

他看不到花主的容貌,但是能通過聲音想象得到。花主是個成熟沉穩,充滿魅力的男人,如果能把這樣的男人擺布在手掌心,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諸成玉對自己的魅力很自信。

他並非生下來就是瞎的,他的視力是一點點減弱,最後隻能剩下了光感,連顏色都難以分辨。幾年前的他,經常對著鏡子發呆,他感歎自己的容貌,企圖用容貌來換取更多的東西。

青羽宮長老的養子,青羽宮少主之位,還有這身武功,都是他用這張臉換來的。

夜已經深了,諸成玉聽到了外麵的蟬鳴。

他料想此時定是燭火搖曳,他與花主共處一室,一個不願露臉,一個眼睛失明,一個心機深沉,一個天真懵懂,多麽般配的一對。

“主人。”諸成玉顫抖著聲音,喊出這個曖昧的稱呼。

沈映雪差點睡著了,狠狠地點了下頭,突然驚醒:“嗯?”

“主人累了,該休息了。”

一直沒說話的蘭錦突然出聲,諸成玉才意識到,這裏還有個人在。他的臉色僵硬了一下,接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說的是。”

“諸成玉,你回去吧。”蘭錦說了一聲,來到沈映雪身邊,看著困到睜不開眼的沈映雪,溫柔道:“主人,要不要我抱您到**去?”

諸成玉站起身,手臂向前伸,像普通的盲人那樣,摸索著在陌生的地方行走。

實際上他的武功很高,聽聲辨位的功夫也練得很到家,之所以做出這種姿態,隻不過是想引人同情。現在沒有人同情他,諸成玉也不在意,他的心思已經分出來,仔細聽著花主那邊的動靜。

花主輕輕地哼了一聲,像是不太情願,接著那邊傳來衣料摩挲的聲音,應該是“貓”把花主抱了起來。

這很不對勁。

諸成玉心裏想著。

花主這樣強勢的人,他的自尊心應該很高,哪怕與貓再親密,也不應該被貓抱起來,更有可能是貓被他抱著。

諸成玉實在想象不到,花主被人抱著的樣子。

他慢慢走到門口,聽到了鞋子落地的聲音。

貓在給花主脫鞋。

接著又是衣服摩擦,窸窸窣窣的聲音。

貓為花主寬衣。

諸成玉摸到了門框,推開門,心裏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他的屬下匯報時也說過,花主警告他們的時候,躲在黑暗裏,身邊站了兩個人,其中一個的聲音就像毒蛇一樣,嫵媚又危險,另一個沉默寡言,沒有開口過。

那個毒蛇般的人應該就是貓,另一個諸成玉還沒認出來。

花主離開時,也是這二人伴在身側。

他身邊似乎一直都有人陪著,每一次諸成玉見他,他都是坐著的。

會不會是,他其實也是個殘廢,根本無法自己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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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這具虛弱的身體所賜,沈映雪睡眠質量一直不錯,極其容易困倦,幾乎是一沾枕頭就能入睡。

他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在屋裏為他守夜的不是蘭錦,而是荀炎。

沈映雪完全不知道荀炎什麽時候回來的,但是見到荀炎回來,他很高興。

“事情做的怎麽樣了?”沈映雪問。

荀炎見他醒了,熟練地走過來給他穿衣服,“已經做成了。”

沈映雪問:“你沒受傷吧?”

荀炎道:“沒有。”

沈映雪:“那就好。”

沈映雪記得自己似乎有事情想問他,但是一時想不起來是個什麽事了。這種感覺很難受,沈映雪一直在想,就是想不起來。

“公子您這幾日可還好?有沒有按時吃藥?”荀炎看他狀態不對,問道。

“挺好的,每天都有按時吃,我覺得我快好全了。”沈映雪說,“你應該還沒有吃早飯吧?我們一起?”

“好。”

蘭錦帶了早飯過來,看到荀炎竟然和沈映雪坐在同一張桌子上一起吃飯,心裏非常驚訝。

看來這位上司比他想象中還要得寵。

荀炎走的這幾天,蘭錦自覺是替代了他的位置,把沈映雪照顧得無微不至,沒想到還是錯算了一步。

他和沈映雪之間隻有主仆之情,沒有一點友誼。

蘭錦雖然不希望沈映雪喜歡上自己,但是如果能和沈映雪做朋友,他還是有點期待的。

他暗暗記了下來,準備默默做事,然後脫穎而出,擠走荀炎,成為沈映雪最信任的人。

沈映雪對蘭錦說:“你去忙吧,我和荀炎單獨聊一聊。”

蘭錦委屈地離開了。

沈映雪說是要聊,其實心裏亂糟糟的,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口。兩個人默默吃完了早飯,沈映雪還在組織語言。

“韓敬回來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荀炎說,“公子做得很好,韓敬隱藏身份,這樣一來,沒人會懷疑簪花巷和魔教的關係。”

沈映雪笑了一下,“幸好韓敬願意聽我的話。”

“他是您的兒子,自然該聽您的話。”荀炎說,“諸成玉這個人,來曆有些奇怪。青羽宮的長老確實有個孩子叫諸成玉,隻是從青羽宮到簪花巷距離不近,他特地過來找您,實在不對。”

沈映雪從袖子裏拿出令牌:“他給了我這個,這個是真的,可以打開。”

荀炎詫異道:“原來令牌可以打開?”

“不是你眼中的打開,是我眼裏的打開。”沈映雪在上麵點了點,然後把令牌原封不動地遞到荀炎麵前:“你看,這樣就開了。”

荀炎很習慣他的瘋話,此時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他像對待小孩子那樣點了點頭,“嗯,我看到了。公子真的確定,這令牌是真的?”

“當然能,它可是花鹿鹿。”沈映雪說。

他在荀炎麵前不用捏人設,有點放飛自我。

荀炎一言難盡地看著那塊令牌,心裏想著教主不為人知的亡妻,再看教主瘋癲但無憂無慮的模樣,心中很為他們感到可惜。

沈映雪還沒來得及和荀炎聊完,外麵又有下屬說諸成玉來了。

“他怎麽又來了?”沈映雪說了一句,對外麵的人道:“老規矩,讓他一個人進來。”

荀炎問:“他經常往您這邊來?”

沈映雪道:“這是第三次了。”

荀炎擔心諸成玉心懷不軌,“您可以不見他的。”

“但是我讓他留下來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他長得好看。好看的人就該常常看到,不然他在簪花巷吃幹飯,那就太虧了。”諸成玉拿出的遊戲機,隻能讓沈映雪答應給他報仇,因為報仇本身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說不定一不小心命就沒了。

遊戲機並不能讓他留在簪花巷,沈映雪同意他留下,就是看他白毛藍眼睛好看,又是個盲人,獨自再外很可憐。

荀炎聽到他的回答,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諸成玉自己從外麵進來,他已經來過三次,對這邊的布局擺設有了幾分熟悉,不再像之前那麽磕磕絆絆的。

進來之後,他站在門口,輕輕喊了一聲主人。

沈映雪壓低了聲音:“嗯,過來坐。”

諸成玉來的時候,聽到了蘭錦的聲音,知道這次蘭錦不在。他故意卡著時間來花主這邊,就是為了確定一下昨晚的猜測。

昨天晚上,諸成玉回去之後,翻來覆去地想了很久,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他也問過阿武花主的身形,阿武說花主很瘦,簡直稱得上孱弱,他的小動作很少,不像普通人,坐著的時候也會動來動去。

這些小事都成了諸成玉那個猜測的證據。

他覺得花主是個不良於行的殘廢。

於是今天他又來了,特地挑選了蘭錦不在的日子,就是為了親自確定一下。

荀炎的武功很高,恰巧他也覺得諸成玉不正常,把呼吸放得很輕很輕,幾乎不發出一點聲音,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就是為了觀察諸成玉的反應。

沈映雪自然也可以觀察,但是沈映雪是個瘋子,哪怕他有心去做,也會有一些疏漏的地方,甚至會被幻覺騙過。

諸成玉等了半天,沒等到有人來扶,他慢慢踱步,往沈映雪的方向走,最後腳踢在凳子上,才停下來,摸索著確定位置坐好。

“你今天過來又是為了什麽?”沈映雪的這句話語氣有一點上揚,聽起來像是在逗弄小孩子。

諸成玉知道,他對自己感興趣。他保持純良的姿態,“我隻是想親口對您說一聲謝謝。”

“現在說太早了,等江寒楓回來,你對他說就好。”沈映雪道。

諸成玉低低地說:“好。”

“您……您今日是否空閑?不如、不如出去走一走?”諸成玉期期艾艾,“外麵有很重的花香,還有胭脂的味道,十分好聞。風也很涼爽,吹在身上很舒服。”

沈映雪看了看外麵的大太陽,“不了,太熱。”

現在是夏天最熱的時候,蘭錦給沈映雪屋裏放了冰塊,躲在屋裏打遊戲舒適的很。

但是諸成玉不理解他對空調屋的向往,他有些失望:“好吧。”

沈映雪說:“我等天涼快了再去,你要是想散步,可以先去。”

諸成玉低著頭沒說話,他沒等來沈映雪的安慰,知道沈映雪在這方麵是絕對不會妥協的,幾乎可以肯定花主就是雙腿有疾。

但是他的目的沒有因為這個改變。

諸成玉說:“隻有那塊木頭牌子,就讓您替我報了全家的仇,我心裏很過意不去。您還收留我,給了我容身之所,真不知道怎麽報答才好。”

“如果你想報答,那就快些學點東西,找點事情做,交付房租,自己負擔生活費。”沈映雪看他年紀輕輕,給他指出了一條明路,“以你的容貌,如果學個按摩,應該會有很多人願意去你那裏辦卡吧。”

美麗的白發藍眼盲人小哥哥,近距離接觸,推拿正骨!

放在現代,他要是開個店,別說自力更生,估計都能成為網紅。

諸成玉聽不懂什麽叫辦卡,茫然眨了眨眼睛,白色的睫毛像是沾染了一層細細的雪花,像個漂亮的洋娃娃精致可愛。

他雖然不懂什麽叫辦卡,但是能聽得懂按摩。

諸成玉把這句話當成了沈映雪的邀請,扶著桌子站起來,緩緩向沈映雪那邊走,“主人真的覺得我可以嗎?”

沈映雪說:“這是自然。”

“我想試試。”諸成玉說,“主人……”

快走到沈映雪那邊的時候,他突然絆了一跤,然後跌到了一個陌生的懷抱。

諸成玉假裝成害怕的模樣,緊緊拽住手邊觸摸到的衣服,瑟縮一下,主動靠近那個懷抱,像是受驚的小動物,過了一會兒才小聲說了句多謝。

然後他就被一把丟開了。

荀炎冷聲道:“離公子遠一些。”

諸成玉這才發現屋裏還有一個人!

昨天晚上他沒留意到蘭錦在,是因為蘭錦站的遠,而且他有些走神,沒注意聽。失誤過一次之後,諸成玉剛進來的時候,就集中精力聽了一下,屋裏確實隻有花主一個人。

該不會……

其實那個一直沒說話的,始終都在屋裏,他聽到的呼吸聲,也是屬於那個人的。至於花主,已經武功高到完全察覺不到了吧?

諸成玉克製著本能,柔柔弱弱地被摔在了地上。他睜大眼睛,瞳孔卻是不變的,渙散的目光也不知道落在了哪裏,可憐巴巴地道歉:“對不起,我看不到,不知道您在那裏,是我冒犯了,實在對不住。”

沈映雪看著荀炎,他也不明白荀炎為什麽做出這樣的舉動。

荀炎冷聲道:“出去。”

諸成玉弱弱地說:“主人……”

沈映雪把自己的茫然藏好,根據看電視劇的經驗,語氣裏帶上了唯恐天下不亂的笑意:“好了,既然他說讓你出去,你就出去吧,乖孩子,聽話。”

諸成玉上一刻還覺得自己把沈映雪拿捏的死死的,下一刻就被打了臉。

諸成玉不再胸有成竹,甚至有點擔心,日後如果想離開,花主會不會放過他。

他慢慢爬起來,離開了房間。

沈映雪跟著過去,往外麵看了一眼。

太陽懸掛在高空,毒辣得很,那個邀請自己到外麵曬太陽的雪一般的少年,一出門就被他的仆人扶住了。

阿武撐開傘,遮擋住諸成玉頭頂的烈日。

沈映雪也感覺到了不對勁。

諸成玉這不是挺注重防曬的?要是想邀請他散步,可以等傍晚涼快下來以後,為什麽非要這個時間?

“公子也覺得不對勁?”荀炎走過來。

“嗯。”

“他是個白子,生來便如老人一般須發皆白,眼睛也是羊眼。這種病難得一見,患有此症的人,壽數都會比常人更短。他們極其容易被曬傷,此人卻偏偏在這個時候過來見您。”荀炎一眼看穿真相,“他在勾..您。”

沈映雪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大為震驚,“怎會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江寒楓:花主和青羽宮主有仇,可能被打成了重傷,但他超厲害,我還是要替他殺人。

諸成玉:花主是個殘廢,但他超厲害,我還是要引誘他。

沈映雪想象中的花主:強勢、深沉、成熟、正直、愛護弱小、講信用、充滿俠義精神,一代大俠的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