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下山

韓敬絕望地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夜晚在**輾轉反側,愁得不得了。

他在這裏呆了三年,能感受到師門的真心。暗中幫助義父是一回事,對二師兄和大師侄見死不救是另外一回事。

他們兩個平日裏看起來成熟沉穩,沒想到一個比一個離譜。

看來有必要做些什麽,轉移義父的注意力。

義父在裝瘋,又被二師兄嚴格看管,接觸不到外麵的人,但是他不一樣,他可以隨意出入玉鼎山莊,隻要再加一把火,不愁二師兄不把義父交出來。

韓敬一宿沒睡,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像往常去花樓時那樣換了身整潔衣裳,帶著輕佻風流的微笑離開了山莊。

“手足三陽,督脈之會,擊中後會人事不省的穴位是哪裏?”

沈映雪指了指眉心處。

江寒楓聲音毫無波動:“被點中後,失語,頭暈,昏迷的穴位是哪裏?”

沈映雪琢磨了一下,摸了摸脖子後麵。

江寒楓宛如一個沒有感情的出題機器:“擊中後氣血凝滯,頭暈目眩的穴位是哪個?”

沈映雪:“……”

沈映雪煩了,朝他眨了眨眼,像是沒聽到似的從座位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在心裏說:[今天放武俠片吧。]

江寒楓絕對不是個合格的出題人!那些穴位強擊之後的症狀那麽像,還有一部分重合,誰知道他說的是哪個?沈映雪覺得江寒楓應該反思一下自己。

沈映雪就跟一隻貓似的,服從性很差,一開始還行,學久了就會厭煩。

沈映雪背對著他,後腦勺晃來晃去的,完全沒有他們比鬥時的淩厲瀟灑,但是也很可愛。

江寒楓無奈地說:“今日就到這裏吧,不必耍小性子,我又不會為難你。”

沈映雪開始看片,頭也不回地說:“你才耍小性子。”

江寒楓不想跟一個瘋子置氣,他從來沒跟人這麽親密的相處過,麵對沈映雪時,總是忍不住跟他搭話,就算簡簡單單聊幾句也會覺得心中安定。

大概是他念了沈映雪太久,隻可惜沈映雪此刻的狀態不太正常,否則他們一定會把酒言歡,暢所欲言,聊個盡興。

“我帶你出去走走吧。”江寒楓說。

沈映雪在這裏住了一個多月,每天除了發呆,就是語無倫次地說一些他聽不懂的話。江知意說過,沈映雪能看到一些幻覺,他的世界與常人不同。

江寒楓略懂醫術,很清楚這麽放任下去對他沒有好處,隻是他身份特殊,不方便在山莊內走動。直到現在,江寒楓突然心中一動,覺得可以帶他去外麵轉一轉。

這幾天沈映雪都挺聽話的,沒有一點暴力傾向,就算是心情低落的時候,也是獨自傷心,很少徹底失控。

沈映雪剛看了個開頭,沒留意到江寒楓說了什麽。

江寒楓直接上前,無視了沈映雪的意願,拉著他起來,“先去換一身衣服……江湖中知道你樣貌的人不少,還得遮擋一下,免得惹出爭端。”

至於江寒楓自己,他每天生活都很規律,除了悟道就是練劍,隻有少數高層認得他,倒是不需要過多遮掩。

江寒楓給沈映雪換了身衣服,看他依然呆呆地望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麽,伸手整理了一下他的發冠,然後找出來一塊麵具,戴在他的臉上。

“這是幾年前韓敬在上元節廟會上買回來的,如今也算是有了用武之地。”麵具遮擋住沈映雪的上半張臉,能看到他精致的下巴,還有空洞的雙眼。

如今他的眼神與以往沒有半點相似之處,要不是外麵有不少人知道沈映雪瘋了,就算不帶麵具,僅憑他的氣質,也很難會聯想到魔教之主身上。

沈映雪換上江寒楓的白衣,袖口上繡著青翠的竹葉,紅色的麵具上是金色與黑色交織的繁複紋路,他生得白皙,個子也高挑,即便遮住了臉,也能看得出來是個俊美男子,隻是行動之間稍有滯澀,仿佛受了什麽傷。

江寒楓帶著沈映雪離開的時候,不明真相的玉鼎弟子投來好奇的目光,還有幾個膽子大的,在前麵作揖行禮,然後拘謹地問他:“二莊主,這是您的客人嗎?”

江寒楓表情冰冷,直接無視了他。

玉鼎山莊落座在西北富饒之地,距離中都不過兩個時辰的腳程。山莊確實建在山上,下山後能看到一條寬闊的大路,連接著幾條小路通往附近村落。

江寒楓沒有騎馬,也沒有讓人準備馬車,就這麽帶著沈映雪步行,慢慢向前走。

路上有來往的行人,都是附近村子裏的居民,也有少數山莊的雜役。有幾個認出來江寒楓,也與他遠遠地打招呼。

沈映雪看不下去電視劇了,關閉播放,打量著四周。

“我曾想過,邀請你前來比劍論道,隻是你我身份有別,始終不合適。”江寒楓發現沈映雪回神,又想跟他聊天了,他語氣平淡,好似隻是隨口一說,“我以為我們見麵就會拚個你死我活,再也沒有心平氣和交流的時候。沒想到你對我留情,沒有取我性命。”

“我怎麽不記得?”沈映雪對以前的事情都很好奇,到目前為止,他獲得的原主的記憶,就隻有那個坐在水榭前,手上拿著華麗劍鞘的少年。想到這裏,沈映雪停頓一下,“我的劍鞘呢?”

“在我房裏。”江寒楓安撫道:“放在那裏很安全,丟不了的。等我們回來,你就能見到了,不要擔心。”

“我就是隨口一問,你不用像哄孩子似的哄我。”沈映雪說完,又不著痕跡地觀察了一下江寒楓以及自己身上,他這才留意到臉上貼了個硬硬的東西,似乎是戴的時間太久了,並不覺得涼。

沈映雪抬手摸了一下。

“不要拿下來。”江寒楓說,“如果你覺得不舒服,等到了鎮子上,我們去買合適的,現在不能拿下來。”

“哦。”沈映雪說完,催他:“你還沒說,我是怎麽放你一馬的。”

他其實並不清楚眼前這個人的名字,他的臉也是,有時候很清晰,有時候是模糊的,有的時候也會像那朵蓮花一樣,打碼成其他東西,甚至聲線都可能改變。

唯一可以確定他身份的,隻有原主神乎其神的直覺。

沈映雪很清楚這個人就是他的新監護人,沒有惡意,比幹兒子還靠譜,是個可以依靠的,講話時也就隨意了一些。

江寒楓很高興,沈映雪能主動問起這個,他複述了一遍六年前正道圍攻魔教的場麵,把沈映雪的狀態,自己的心理活動,全都講了出來,聽得沈映雪讚歎連連:“沒想到以前的我這麽厲害……”

下一刻,他心裏突然升起了一股很強烈的情緒。

那個情緒不屬於沈映雪,好像是這具身體的深處發出來的,非常強烈,哪怕並沒有語言等東西來表達,沈映雪也能感覺到這裏的深層含義。

當時的情景,不是江寒楓說的這樣。

“你是不是想起來了?”江寒楓看到沈映雪停下了腳步,眼含期待地問。

“很奇怪。”沈映雪說,“有時候我覺得你很熟悉,像是在哪裏見過,有時候又覺得非常陌生。”

“什麽時候覺得熟悉?”

“劍鞘……你,你和那個人長得好像……”沈映雪斷斷續續地說。

“是知意嗎?”

江寒楓和江知意同姓,卻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長相也沒什麽相似之處。不過瘋子看到的,或許與常人不同。

江寒楓在心裏歎氣,看來沈映雪還是對江知意印象更深,連帶著他,都像是江知意的替身。

沈映雪皺眉思索了一會兒,“知意是誰?”

江寒楓微不可查地勾了下嘴角。

他不太想給沈映雪解答,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你想去觀花,還是看戲法?要是想看戲,也有個好去處。”

“看戲吧。”要是戲曲不好看,還能安靜地看電視劇。

沿著大路一直走就進了城,江寒楓自幼在玉鼎山莊長大,對這邊熟悉得很,帶著沈映雪穿過了一條小胡同,來到了繁華熱鬧的街市。

他怕沈映雪走丟,抓緊他的手。沈映雪恍惚中覺得又回到了和上一個監護人相處的時候,有點分不清眼前這個人究竟是誰了。

他有些恐慌。

如果一直不能打消正道的疑慮,讓這個身份合理化,那他是不是要一直帶著馬賽克生活下去?這樣的完全沒有自我,無法自理的人生,想想就令人膽寒。

沈映雪正發散這思維,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過神,轉頭往後麵看,就看到一個穿著淡黃色長袍的機器貓站在自己麵前。

沈映雪立刻把愁緒拋在了腦後,彎起眼睛,“是你呀。”

機器貓大喜:“真的是您?我找了您好久!”

江寒楓也跟著看過去,臉色冷得像是寒冰:“你是何人?”

機器貓的視線在二人相交的手指上略過,態度強硬,毫不退讓,“你又是何人?為什麽會和我的主人在一起?”

江寒楓突然想到了什麽,冰冷的神態裏帶上了厭棄嫌惡,“你就是那個背棄了主子的叛徒?你稱呼映雪為主人,也要看看映雪願不願做你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