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殿試之時,木白換上了沙紅為他縫製的羅羅族服飾,和同樣穿著民族服裝的阿土一起步入奉天殿前的丹墀內。

所有參加殿試舉人都要在這裏聆聽洪武帝所頒布的考題,然後他們會在提前放在場地上的試桌邊站立,等滿朝文武鳴鞭退朝後開始整個的答題過程。

所以,在答題之前,這些穿著自己衣服的考生還要在滿朝文武麵前被參觀一次才能坐下答卷,當然,坐姿還得是最標準的跪坐,畢竟誰敢在皇帝麵前翹腿坐哦。

其實如果坐不動的話可以稍稍改變一下姿勢,或者舉手表示自己要去上廁所,借著走路的機會鬆鬆筋骨。雖然會在路上浪費不少時間,殿試的時間比較充裕,隻有一道幾百字的策論題,考試時間卻能有三個小時,足夠考生慢慢揮霍。

除了可以上廁所外還有茶點和糕點送上,用各種手段確保考生能以最好的狀況答題。當然這個時候誰真的吃東西喝水就是傻瓜。東西吃進去還要出來呢,誰願意在關鍵時候給皇帝留下一個自己尿頻尿急的印象,還要不要麵子啦!

但木白倒是無所謂這個,他畢竟是小孩子,而且他已經算過了,算上上朝前的等候時間到結束,考生們要在這兒差不多耽誤五個小時,不管怎麽算這時候肯定要上一次廁所,所以隻要掌握好自己的身體節奏就完全沒關係啦。

而且他們吃的糕點可是正經禦膳房所出,說不定一輩子也就能這麽吃一次,以後就算幸運得得了皇帝賞賜,估計也得戰戰兢兢,嗯,好吃!就是有些幹。

木白舉起茶杯啜飲一口,茶水入口清潤,但是味道……有些熟悉啊。

他疑惑得看了眼杯中茶水,微微歪了歪腦袋,這茶水的味道怎麽有些像他在雲南喝過的普茶?

錯覺吧,他也不太喝茶,或許茶葉都是這個味道。不過這個發現讓木白整個人心情都飛揚了些,在答題時候更是感覺精神百倍。

洪武帝出卷的題目出乎意料之外的並沒有那麽大的攻擊性,反而還不如會試時候的題目殺氣騰騰,但是也挺難答的。

他的題目比較拗口,簡單說就是要不要遵從祖先的話,祖宗之製是改還是不改。

在答題之前我們必須要結合時政,並且分析一下閱卷老師到底想看到哪個答案。

已知,洪武帝的口號是複漢唐榮光以及周禮。

已知,洪武帝在登基後第二年就寫了一本書叫《祖訓錄》這本書他斷斷續續寫了四年,在洪武九年又拿出來校訂。

雖然書冊上寫了什麽隻有朱家人知道,但看書名就知道這是一本什麽性質的書了,妥妥的老祖宗告誡後人的警示書。

已知,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洪武帝自己就是老朱家祖先的開頭。

那麽請問洪武帝想要聽到什麽樣子的答案?不用說也知道,肯定是後代子子孫孫謹遵老祖宗指示,官員臣子也能夠熟知老祖宗的話並且對皇帝加以規勸。

如此,順利的話過個幾百年之後老朱家的江山依然會像現在一樣穩固,就算洪武帝去世了,他的每個後代也都是“洪武帝”。

但這可能嗎?

時代的變化有如車輪滾滾向前,世間萬物都是活動的是變化的,哪怕是再英明的皇帝能算到未來十年二十年已經是頂天了,能算到閉眼後百年千年的根本不可能存在。

周王室敢想象未來天下之主是完全沒有周王室血統的嗎?春秋戰國那些君主能夠算到有朝一日一統天下的是他們看不起的西狄秦人嗎?秦始皇又能知曉他所有的籌謀都會因為一個宦官的私欲付諸東流嗎?

唐宗宋祖何等英明,一個被兒媳婦奪取了泰半江山,差點就沒了李家天下;一個為了贖回燕雲十八州所存下的金庫變成了弟弟的私庫,自此宋朝國祚三百一十九年沒有一日得過安穩。

就連那縱橫大半個世界的成吉思汗閉目前恐怕也想象不到自己的後人自己龐大的帝國會被一個放牛出生,沒有一日上過學堂,沒有接受過任何官方教育的放牛娃打到七零八落潰走草原吧?

他們尚且如此,如今剛剛起步的洪武帝又靠什麽算出未來的命運?

一國政府,一國最重要的“頭腦”難道要囿於祖訓二字,一次次得對著飛速滾動的時代變遷望而興歎?這不是對後代的規勸,這是在所有的後代子孫脖子上拴上了狗繩。

若是遇到聰明的後代還能想法子掙脫開狗繩在區域裏跳舞,但如果遇到平庸一些卻想要改革的,卻隻會被後代的臣子拿著狗繩把人套回去。

啊,想想那場麵就有夠讓人生氣的。

木白研墨的手不停,不知不覺已經蓄好了一小缸墨汁。

他發現方才吃下去的點心一點用都沒有,他完全寫不出違心的話。隻能說被甜甜的糕點撫慰過後的內髒成功說服他稍微寫得委婉一丟丟。

嗯,也就是不把狗繩寫出來的那種一丟丟。

決定了。

木白取筆展卷,開頭一句就火藥味十足。

“明者因時而變,知者隨世而製,世間萬物之變換無人可料,祖宗為彼時之先知,於當今則為後知……”

木白洋洋灑灑寫了三百餘字,可謂一氣嗬成,總結起來就一句話:祖宗的話有道理的聽,沒道理的盲目聽就是愚孝,作為一個好祖宗,看到愚孝的小孫孫就應該毫不猶豫揮起拐杖一頓胖揍,千萬別給他留麵子。

不過,木白很有求生欲得加上了一句,先人的經驗是很寶貴的,尤其在人文上頭。

畢竟千百年來時間萬物都在變隻有人是沒有變的,所以這方麵還是可以聽的,但是其餘方麵與其言傳不如身教。

言下之意是:與其留下一個長篇大論絮絮叨叨的祖訓,不如把兒子孫子教教好啊喂!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縱然你天縱奇才定下了再完善的規定,隻要後代不是太傻,總能一點點改掉的,想要用前人的規矩約束後來人,隻要不是令其發自內心得想要遵守都是不可能的,除非後代是傻子。

當然,木白是不可能寫得那麽明白的,他對自己脖子上的小腦袋瓜還是非常滿意的。

就是這麽一寫,估計好成績是沒啥可能了,也就是他年紀小,估計還能被說一句年輕人心高氣傲需要打磨,如果放在成年人身上九成九要被打回老家了。

這大概也是年輕所帶來的好處……吧?

殿試考完去國子監領衣服的路上木白還有些小沮喪,他的情緒低落到周圍人都有些看不懂的程度。

照例來說這考題算不上難啊,怎麽喪成這個樣子木白露出了一抹苦笑,悄聲將自己寫的策論背了一遍,引來一片沉默和摸頭安慰。

小孩子年紀小,可真敢寫啊……

不過……

“我倒是與小白師弟心有靈犀。”

阿土道:“雖然我們家能追索到的祖先也是近幾代,我也不知道我們家祖訓是什麽,但是我覺得如果我有祖訓的話,祖訓什麽的當真沒有後代能好好活下去更重要。如果其中有有悖於現在情況的內容,我肯定做不到完全遵守的。”

見眾人看過來,他便舉了個例子:“如果我的祖訓要我們不能和漢人接觸,不能和漢人做生意,你們說我要不要遵守?

眾人頓時啞然,阿土接著道:“我們麗江還好,其實很多雲南人都被你們漢人騙過,如果哪個人一氣之下在祖訓裏麵寫看到漢人就要揍一頓,你說大家要不要遵守?”

“倒也不必如此……”一學生汗顏道:“祖訓一般也不會寫得那麽仔細吧,我家的祖訓就是【慎思篤行】,都是比較簡單的。”

“不,也說不好……”另一個學生拍了拍他,指了指國子監內高聳的孔子像:“據說孔家的祖訓就很長。”

“但也不會有人把別和誰誰做生意寫到祖訓裏啊!”

“可是我們那曾經真的有不允許和外族聯姻的祖訓呢。”阿土插嘴:“雖然是別的部落,那個部落現在生下來的都是傻子,現在已經自己滅亡了。”

眾人:“……”

好吧,隻能說雙方家學淵源不同帶來的思維迥異。考生們紛紛安慰了下兩個異鄉人,順便小聲科普:“一般的家族祖訓都是一家精神,比如經商起家的都會勸導後代做生意厚道,耕讀起家的會勸說後代不要忘本之類的,你們說的那種太極端了。”

“但陛下不是寫了《祖訓錄》?”木白抬起頭揮開了一個又一個想要趁機摸他腦袋的大手擺事實講道理:“都能把組訓寫成書了,你們確定那裏頭就幾句話而不是一個行為規範?”

……你小子不是剛來京城嗎?這麽生僻的消息是怎麽知道的?還有,行為規範又是個什麽名詞?雲南方言嗎?

最後,無理取鬧的學長們紛紛用“皇家的祖訓那叫祖訓嗎?”“不要把我們正常人的思維拉到洪武帝一個水平線啊!”將木小白駁斥回去。

木白:好吧,你們開心就好。

同吃同住幾個月之後感情特別好的香杉學子們(外人語)在旁的同學異樣的眼神中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大家紛紛安慰了下解題方向錯誤的兩個雲南人,然後一起捧著新衣服回到了香杉書舍。

殿試之後的放榜不像會試有個定死的日期,上一屆殿試參考人數少,加上又在迫不及待的洪武帝重壓之下隔天就能放榜,但這次的考生足有四百餘人,就算閱卷官們長了四個眼睛也不可能在一天內讀完所有考卷。

不過話雖這麽說,考生們也做好了隔天就被拎過去傳臚大典的準備,紛紛燒水洗澡沐浴焚香,力圖讓自己以最容光煥發的一麵開啟自己的從政生涯。

他們在這兒輕鬆愜意,卻不知皇宮內卻燃起了大火。

按照規定,殿試雖然說主考官是皇帝,但皇帝的文學素養……咳咳,可能還沒有學生高,所以總的來說參與評定的還是諸多輔助考官。

當然,在殿試上他們不能叫考官,而叫讀卷官,讀卷官會定下二甲、三甲的榜單,然後選出能夠進入一甲的人才,將他們的試卷讀給皇帝聽,由皇帝來定下一甲的排名。

如此總體來說可以保證相對公平。

但就在本屆讀卷官讀完所有一甲試卷後,卻發現洪武帝興致不算太高,他一直蹙眉凝思,長久未下決定。

在朝臣心中有一條共識:不說話的洪武帝比說話的洪武帝要可怕多了,就像是一頭斑斕巨虎,它嗷嗚叫喚時你尚能聽出它的心情,但它闔目趴臥時,你卻無法分辨其究竟是吃飽了打盹,還是準備填飽肚子。

幾個出身翰林的讀卷官都有些忐忑和不解,從他們的角度而言,此次參考的學生雖然人數眾多,因為名額放的寬,質量也頗有些參差,但總體來說一甲的對策大多均是質量上佳,雖還欠幾分火候,但也不能拿應試作文和尋常靈感所致精雕細琢的作品做比較不是。

為什麽洪武帝還是一幅不甚滿意的樣子。

“沒人……有反對的想法嗎?”朱元璋用手指敲了敲桌案,忽然說了這句話,他抬眼看著眾人,眸光如電:“全都是覺得該遵祖訓?”

是的,一甲送上來所有的考卷無一不是使用各種典故和範例證明遵祖的重要性。沒有一個人有相反意見。

讀卷官看著洪武帝不辨喜怒的麵色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片刻後才囁嚅著說道:“三甲……中有些反對意見,不過那些考生的答卷都有幾分火候不足……”

這話就有些半真半假了,能走到這一步的考生都是能擺上桌的成菜了,哪裏存在什麽火候問題,不過是讀卷官們覺得不能讓洪武帝看到這些而已。

洪武帝也沒打算計較這點語言上的藝術,他手向前一伸,道:“都拿來。”

讀卷官苦著臉回去拿考卷了,朱元璋看著人的背影輕哼一聲,對在他背後站著的朱標說:“朕敢確信,咱大孫子的考卷絕對是在那些反對的聲音裏頭。”

朱標嘴角一抽,他很想幫兒子說話,但不知道為什麽,想到自己家小孩那雙和太子妃如出一轍的圓潤杏眸中時不時閃過的光芒,再想到兒子之前幾張堪稱叛逆的試卷,他又什麽都說不出了。

朱標無聲得歎了口氣,看著搓搓手興致勃勃的老父親有些無語。他已經預感到過一會老爹會是怎樣的反應了。

父皇,您清醒一點,木白那小家夥如果真的反對遵從祖訓那就是在和您對著幹呐!明知道會看到孫子懟您的小作文,您為什麽這麽興奮?

你懂個屁哦!朱元璋很沒有形象得翻了個白眼,孫子和兒子能一樣嗎?有個叛逆兒子是老爹沒有教好,當父親的必須拿鞭子抽,但有個叛逆孫子那就是兒子沒有教好,和他這個做爺爺的有什麽關係。

教育是父親的活,爺爺隻需要把孩子往死裏寵就行了。

此刻的洪武帝,還不知道自己即將看到大孫子那句【有空寫小作文給後代布置作業,不如花費力氣教育兒子孫子】的名言。

據不可靠消息,當天洪武帝踢翻了足足兩次禦案。

消息一出,整個朝堂均是瑟瑟發抖,不過奇怪的是洪武帝並未因此發落任何人 ,第二天有膽大的臣子往禦案的方向看了又看,也是沒有發現端倪。

於是這次事件被當做了一次以訛傳訛,直到很久以後木白都特別疑惑家裏的桌案內側為什麽被蹭掉了好大一塊金漆卻沒有被換掉,不過因為他也不是個計較性子,也就將就著用了,真相於是便被悄然掩藏在了大家的有心遮掩之下。

三月二十,距離大明會試開啟二十日後,洪武帝身著皮弁服端坐於花蓋墊禦座之前。內閣官員依次展開被點為一甲前三的試卷名封,向洪武帝做最後的匯報。

待到洪武帝點頭應允後,司禮監掌印依次將三份試卷交予中書舍人由其寫於皇榜之上,同時,尚寶司卿舉皇印立於一旁,待得到允許後在黃榜上落印。

由此,這份書寫著四百多名考生命運的榜單正式生效。

為顯莊重,本次傳臚大典並沒有如同洪武四年的傳臚大典一般在午門外舉行,而是改到大明第一殿的奉天殿舉行。

在考生入場前,錦衣衛領儀仗隊、教坊司率雅樂隊與滿朝文武皆已嚴陣以待,注視著四百考生自午門款款而入。

進士服為深色藍羅袍,緣以青羅,寓意青出於藍。大袖方帽,代表天圓地方。以黑角鑲飾品的革帶青鞓寓意堅固難摧。

而學子手中那把象征生生不息的槐木笏,更是將其從學子與官員徹底劃分開來。

上次他們抵達此處時,尚且還是稚嫩的學子,而現在,所有的官員看過去的眼神都帶上了鋒銳的打量和觀察。

無論是帝王將相的態度,還是這一身服飾,無一是在表露一個訊息——歡迎來到這個殘酷的成人世界。今日之後他們就不再是飽受優待的學子,而是要以自己稚嫩經驗對抗滿朝老狐狸的新生代官員。

作為科舉入仕的清流,他們天然和朝堂上這些功勳之後格格不入。

朝堂上這些人會用各種計策將這四百考生扯碎、腐化,將他們變成自己的同盟或者是趕出這個地方,而他們,則必須使出渾身解數想辦法繼續站在這裏,撕破來自傳統勢力的封鎖,擊敗他們甚至……站到最靠前的位置。

這是一次比起洪武四年的傳臚大典更加火花四濺的對望,比起上一次畏畏縮縮的考生,這次的四百餘人亦是更有氣勢,新與老,功勳與清流,彼此隔著橫跨在金水河的五龍橋遙遙相望。

洪武帝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他抬抬手,教坊司奏響中和韶樂,百餘件樂器在鍾磬之聲的引領下響徹整片奉天殿廣場。考生隨指引分批從五龍橋左右兩側入場,分批立於禦道兩側,站定後禮樂聲止,現場頓時寂靜一片,除了人的呼吸聲再無其餘聲響。

洪武帝便是在此時開口的,按照之前製定的禮製,在這裏並不需要他開口說話,但作為某種程度上比較富有創新精神的開國皇帝,他要開口自然不會有人不知死活得捂住他的嘴。

“朕今日有三喜,想與諸君共享。”

“其一喜,故元雲南右丞觀音保、參政車裏不花、大理渠長段世等百六十人已經順利抵京,朕已命人將其安置在應天府,待到天暖之日,朕打算寬宥其罪,遣其返鄉。“

眾人齊齊一愣,除了幾個反應快的叫了聲“陛下寬宏”外大部分人都有些搞不明白洪武帝大老遠把人抓過來再放回去是個什麽操作,直到他們聽到洪武帝繼續道:“朕著人為其細查族譜,大理段氏祖籍武威郡姑臧,便送其族人榮歸故土吧。至於車裏不花和觀音保,朕打算將其安置在濟南,那兒與其祖籍環境頗像。也算是朕的一片拳拳之心了。”

……好計策!雖然真的挺惡毒的,但是……我喜歡!!

武威郡此名為西漢舊稱,現在那兒為甘肅一帶,具體是哪兒就不太好說了,得查縣誌。

而且那都幾千年前的祖籍了,哪還有什麽關係在?

這往好聽了說是送你回老家,實際就是送人去開發西部,

朝中眾人在心中默默比劃了一個讚,麵上則是一片感動不已,除了幾個裝不來的武將情不自禁咧嘴笑了外,大部分人都仿佛能夠感應到那些俘虜所想般“感同身受”得吹了一頓彩虹屁。

洪武帝耐心聽人誇完之後道:“這第二喜,便是喜得如雲才子來。”

他擺擺手,示意傳臚大典的執事官繼續典禮,執事官向北作揖後雙手舉榜立於禦道之上,宣讀一二三甲,除了一甲三人考生到禦道上跪謝之外,其餘考生均是在原位叩謝。三榜考生全數讀完後,眾考生麵聖而拜,心中一塊大石落下。

木白隨大部隊行禮跪拜,心中也放鬆了不少,他這次考了二甲一十六名,比起會試進步了不少,還擠進了二甲,特別棒!

明朝的殿試十分坑爹,一甲三人為進士及第,二甲賜進士出身,三甲則是同進士。

別看隻多了一個“同”字,實則身份和地位就尷尬了不少,在後世更有“同進士、如夫人”這樣的說法,這一句話便是將兩個都相當尷尬的位置聯係了起來。

如夫人是民間十分上不得台麵的稱呼,類似於平妻,一般隻有極其不講究的人家才會有此操作,由此可見這同進士有多糟糕了。

如果不是科舉隻能考一次,大部分三甲考生估計都想放棄身份來年再戰了。

不過木白還挺開心的。能拿到一個二甲身份算是超額完成定下的任務啦!接下來就看武舉殿試了,話說武舉為啥還要殿試?又能考啥?難道要在皇帝麵前掄大錘?這好像有些不雅觀吧。

他正胡思亂想之際,忽聽一句:“二甲一十六名,木白出列。”

木白一愣,挪出一步,在身側小夥伴們擔憂的目光中站到了禦道上,他還沒來得及跪下就被接下來發生的一幕驚呆了。

不光是他,所有人都驚呆了。

洪武帝忽然從自己的皇座上站了起來,赤紅色的絳紗袍使得他像是一團烈色火焰般一路從奉天殿大殿燒到了禦道之上。

此刻站在這條全天下隻有皇帝以及新科進士及第的考生能夠踩踏的禦道上就站著兩個人,一個是大步走來的洪武帝,一個是還沒來得及跪下的木白,就連隨洪武帝而來的皇儲太子朱標也隻能落後一步走在禦道的左後方。

木白的小夥伴們急得都快哭出來了,若不是大家分屬了不同隊列,他們真是恨不得伸手將他拉扯歸隊,就算落下個殿前失儀也比小孩被僭越治罪強。

但現在無能為力的他們也隻能任由冷汗浸透長袍,並且祈禱洪武帝心情不錯,不會在他所說的大喜之日拿起屠刀。

而此刻在禦道上的木白其實遠比他們還要吃驚,隨著距離拉近,他已經看到落後一步同樣穿著皮弁服的青年正是他的“富貴哥”了。

你為什麽在這兒啊我的哥?你不是錦衣衛嗎?難道你是那種傳說中和太子長得一模一樣的暗衛?不對啊,就算是暗衛也不應該出現在這兒啊!還是我認錯人了?

木白腦袋裏轉過了十來個問號,最後所有的問號都指向了一個最不可能的可能。

臥槽?我之前一直和太子稱兄道弟?但這也不至於嚴重到讓皇帝大庭廣眾之下來找他算賬的程度吧?

雖然人到中年,且長期坐下辦公,但從未停止過鍛煉的洪武帝依舊能稱得上孔武有力,他的一雙臂膀十分強健,一伸一撈間,措手不及的木白就被他穩穩抱在了胳膊肘裏,倒是顯得忘了掙紮的小孩十萬分的乖巧可愛。

木白:????

但他一定不是這兒最疑惑的人,木白都能看到滿朝文武以及所有考生頭上具現化的巨大問號了。

【這啥情況?考生年紀小還能有這待遇啊?】

【我也不知道啊?別問我啊!】

木白和他的小夥伴們進行了無聲的眼神交流,小孩此刻看起來無辜極了,但是很快小夥伴們就不再覺得他是無辜孩子了,因為在洪武帝的放聲大笑以及形成鮮明對比的滿場寂靜之中,他熟練得給小孩換了個可以麵朝眾人的姿勢,舉起手朗聲道:“這就是朕的第三喜,朕的皇孫朱雄英隱姓埋名,給朕考了個二甲回來。”

全場一片倒抽氣聲。

雖然大家都經過專業的訓練,並且身經百戰,但是這種情況還是讓經驗豐富的朝臣以及生瓜蛋子考生們都被拉到了同一水平線。

大家都在為同一件事震驚,學生們的驚嚇還要更多一點,根本壓都壓不住。

但更震驚的還是木白。

……誰?什麽英?還有皇孫……哪個孫?木白有些渙散的眼神緩緩在他富貴哥麵上對焦,就見在眾人視線中,他富貴哥給他比了個口型:“歡迎回來,英兒。”

等等!木白終於反應過來,頓時雙目圓睜。

朱雄英,這個名字不是富貴哥說的他老父親給長孫取的大名嗎?就是英雄倒過來的那個簡單粗暴還賊難聽的名字!!?

“以前人常說,雛鷹隻有在天上飛過、地上滾過,換去胎毛磨礪鷹爪後才能夠蛻變,朕雖有萬般不舍,卻也想要看看朕的孫兒能走多遠。而現在,我的孫兒,大明的皇長孫終於變成一隻能夠在天空翱翔的雄鷹回到了朕的身邊,朕如何能夠不喜?”

木白:……

他熟練得以一手圈住了洪武帝的脖子一邊轉身的姿勢看向了眾人,對上了一雙雙被忽悠得找不到路的眼睛,眾人的眼中神色十分複雜,充滿了各種不可思議以及**之下強忍著吐出的髒話。木白很懂他們的心情,讓他代替他們說出那一句他們忍得很難受的話——臥槽!!

你是在逗我嗎!?!

我?是?你?孫?子?這我怎麽不知道!?

恍恍惚惚間,木白忽然想到在臨離開雲南之前,他師兄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小心拐小孩的,尤其小心那種大馬路上抱起來就喊你兒子孫子的那種狡猾派拍花子,他忽然感覺師兄可能有預言家血統,或許可以想辦法讓他在這方麵再發展一下……

因為過度吃驚,他顯然已經開始胡思亂想了,直到他聽到……

“雄英為皇嗣,自不可與百姓爭利,其會試與殿試成績均做取消處理,取下一名依次遞上。”

木小白的眼神頓時就犀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