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最近朝中的功勳們終於處理完了年前的一波大混亂,可以進入歡快的年假模式啦!

除卻一些位高權重、要去參加皇家宴席的,還要抓緊時間複習一下自己的“功課”,以備吃飯時候突然被洪武帝檢查作業外,大部分臣子們都能在接下來的小半個月的年假中得到一些清靜。

老父親們放假,自然就有時間來關心下家裏的小崽子們了,然後他們紛紛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家裏的小崽子們好像已經有很久沒有鬧事了。

別誤會,他們當然沒有什麽被虐的愛好,隻是在年底的忙碌工作中一醒神,忽然發現自己很久沒有接到各方“投訴”而感到有些驚奇而已。

起初眾人都沒有太在意,畢竟快過年了,不少人都以為孩子這是過了一年,長大了一歲,終於懂事了,畢竟【孩子長大了這些壞習慣都會改的】可是父母著名的三大錯覺之一。

直到大家在工作之餘閑談時候說起這件事,眾人才隱約發現了不對。

自家的孩子醒悟了是正常的,但別人家的孩子怎麽可能會突然學好呢?(喂!)這其中一定有問題。

臭小子這段時間這麽太平,別是在憋著大招,要搞個大新聞出來啊!

不得不提,這些老爹們對自己的兒子還是非常了解的,這些功勳之後真的搞出了一個大新聞。

而且由於小夥子們有誌一同得對著父親們都是持咬定青山不鬆口的態度,關於這個新聞到底有多大,老父親們居然還是從禦史口中聽聞的。

他們的兒子,居然聯合起來悶不吭聲地給進京趕考的學子們建了一個供給居住的廉價社區?

是的,是社區!不是一間,不是一幢,而是一個社區!

他們家小子哪來的那麽多錢?是不是趁著自己忙碌的時候偷偷挪用了家裏的款項?在朝堂上的幾個武將當下就感覺自己的手癢了。

但聽禦史將話說完後,他們發現自己錯怪家裏的小子了。

哎嘿,他們家崽崽壓根沒買房,而是租了個倉庫直接做了改建,如此成本自然降低不少。

這小子居然漲智商了?壯漢們頓時覺得手心又不癢了,不光不癢,甚至還想摸摸自家討債兒子的腦袋。

聽說他們兒子是貼錢讓那些窮書生住著的,雖然他們不太看得上那些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但是……哎喲,瞧瞧朝堂上那些文官們忽青忽白的臉色,武官們頓時覺得這也不算什麽問題了。

隻要能給那些眼高於頂、鼻子朝天、一身酸腐氣味的文官們添添堵,那錢就花得值。

作為一個大明好父親,自己快樂了,當然不能讓兒子吃虧。

“兒砸,最近是不是缺錢了?爹給你加點零用錢啊!”一個平時行事比較灑脫的武官大手一揮,推開了兒子的房門,然後他就陷入了沉默。

房裏那個正在桌上一座銅幣小山裏埋頭快樂點錢的人,是他兒子?這是什麽財迷作風啊!

咳咳,不怪小年輕如此作風,實在是賺錢的快樂是人都無法抵擋,尤其是在本以為自己要虧錢但最後卻賺了好多錢的時候,那種快樂更是成倍增長。

為什麽會賺錢?

如今,南秦淮河的倉庫區幾乎成了考生聚集地,起初這兒多是經濟拮據的學子,但自從請了一位極其嚴厲優秀的先生做管理,大家早晚共同學習,還有先生專門講課後,不少經濟頗為寬裕的學子竟也被吸引了過來。

人都有抱團的愛好,甚至有些學生發現校舍生活環境雖然簡樸,但這兒的人都是一心向學的優秀學子之後,竟是退了自己原本租住的房屋搬了過來。

住戶一多,此處的服務行業便應運而生。由於此處住宿費低廉的緣故,不少學子很願意將錢花在提高生活質量的事上,譬如沐浴。

這個美滋滋數錢的小青年正是比較有商業頭腦的一個,他在附近租了個帶有水井的貨倉,將之改造成了澡堂子,每日那真是客似雲來。小青年為了享受這種收錢的感覺還坐在倉庫門口售賣過皂豆,那感覺別提有多美好了。

“其實我們這還算是小本經營。”小年輕擺了下手,表示自己這才哪到哪,“京城裏有一家售賣文房四寶的鋪子也在那兒開了鋪麵,除了早晚自習,我就沒見過那間鋪子空過。”

“要說還是小白師弟厲害!”這青年嘖嘖稱奇,“我同那鋪麵掌櫃聊過,他們說那小白師弟找他們的時候他們原是不打算來的,覺得沒賺頭,小白師弟愣是找上門和人算了筆賬,說什麽薄利多銷,那掌櫃被人繞進去便帶了些二、三等的文具降價來售賣。結果你猜怎麽著?第一天就全部賣光啦!”

“如今,他那是賺得風生水起,還把名氣給打了出去,後來一些售賣文房用品的店鋪見了有好處,便也來這兒擺了攤子,卻愣是沒那第一家的有人氣。學生們就愛買他家的紙筆,說是用習慣了。”

武官睨了兒子一眼,見他一副這是好人有好報的模樣,隻覺得有些無奈。

他這小子這次的確成長了些,但還是社會經驗不夠。

那掌櫃何止是好人有好報,簡直是賺翻了。

人的習慣一旦產生,沒有受到大刺激是很難改變的。這店鋪老板在他們處於微末中雪中送炭,善緣便已經結下,這些學子都是未來大明的肱骨,日後但凡有那麽一個兩個記掛著這份善意,也不用做多,隻要他時常采買此品牌的紙筆,自然會有人有樣學樣。

應天府裏就有不少大的書畫齋都會花費大力氣將自己的上品紙筆想方設法送到書畫大家麵前,便是衝著這個目的——上行下效是最好的推廣方式。

而現在,這家店鋪卻以極小的成本做到了這一點。雖然見效慢了點,但也勝在穩妥,商人逐利,想來這才是那“小白師弟”說服他們的理由。

“我還真想見見你這小白師弟。”武將摸著下巴道,“聽說那是傅將軍收下的養子?我同傅將軍也是老相識啊……”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兒子一臉警惕地看著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這麽看著你老子幹嘛?”

“父親,官員不要擅自和考生接近這可是您說的。”小年輕的聲音顯得理直氣壯,“您還是別打擾小白師弟,免得他到時候被人抓住把柄。”

瞧這話說的,才認識人多久,心就已經偏過去了!這以後還得了,他兒子這智商不是得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中啊!

要見見,必須得想法子見見。

無獨有偶,有他這樣想法的人還真不少。木白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忽悠那些金主爸爸來搞投資的事引起了大佬們的注意,他正帶著弟弟和一幹小夥伴走在前往孔廟祭拜的路上。

百節年為首,新春年節本身是從歲首的祈年祭祀活動中演化過來的,因此,祭先祖拜神明是新春年節非常重要的一環。

祭祖對於身在異鄉的學生們來說肯定是辦不到的了,他們隻能點燃一炷清香向著家的方向遙拜以寄托相思,但拜神還是可以的。

居住在香杉書舍的學子們前幾日便已經越好,等到過年時候大家就一起去秦淮河北邊的孔廟拜拜聖人。別看大家都是在一條河流的上下遊,但走過去卻是要繞過大半個應天府。

好在為了應對激增的出門訪客人群,應天府的大道都提前安排了灑掃。落雪清掃一空後,便露出了下頭粗糲的地麵,行走起來比起在雪地上要方便多了。

今日又恰是個大晴天,陽光灑在身上暖融融的,這群最近被學業壓得喘不過氣來的考生們都覺得挺愜意的,一點也不覺疲累。

但今日和他們有著同樣打算的人竟是不少,由於春闈的緣故,今年孔廟的祭拜人群比起往年多了不少。

木白他們雖然出發的時間不晚,但畢竟繞了點路,等他們抵達的時候前方已經排了長龍。

眾人麵麵相覷,隻能無奈相視一笑。

來都來了,能怎麽辦?隻能等著唄,趁著隊伍剛排,幾人交替著去解了個手,又買了些足以果腹的幹糧,做好了長期奮戰的準備。

單純的排隊有些無聊,幾人便提議一起背書,還互相出起了策論題。

“小白師弟,到你了,我想想考你什麽……”

“放馬過來!”木白擼了擼袖子,表示上次的錯題他都已經背得滾瓜爛熟啦,你是難不倒我噠!

如此互相背書出題,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一個時辰,因為說得口渴,幾人手上都捧起了從遊走小販這兒買的烏梅汁。

木文覺得這樣的排隊實在有些無聊,噸噸噸灌下溫熱的酸梅汁後他便靠在了兄長身上,嬌滴滴(奶聲奶氣)地問道:“阿兄,我們要去拜謁的是孔聖人的墳墓嗎?”

“不是!”木白將他手裏的小杯子拿過來捏在手裏。這個小杯子可不是一次性的,等等還得還給小販。他耐心同弟弟解釋道:“文兒還記得我們在漢中祭拜過的武侯墓嗎?”

木文忙點頭:“文兒記得,豬豬就是在那裏撿到的。”

“那你記不記得,當時羅先生有同你解釋過衣冠塚?”

“文兒也記得!”木文立刻舉起了小手手,“就是有些人特別尊敬那些過世的人,所以就給人立了碑好去祭祀他~”

小孩的話尾還帶了個波浪線,顯然極其得意,他想了想,恍然道:“那孔廟是不是也是這樣?”

“是的,不過孔廟是帝王為了表示對孔子的尊崇,給他建立起來的祭祀場所。”木白將弟弟抱起,讓他可以清晰看到遠處那有著紫紅色城牆金色琉璃瓦的廟宇。

“從漢桓帝時開始,便已為孔聖人立廟配祀,唐太宗為其製定從祀製,曆經宋、元兩朝至今,定下了在學宮中心立文宣王廟的傳統。其實裏頭祭祀的不僅僅是聖人本尊,除了配祭的四位聖人以及十二先哲外,還會根據當地情況一並祭祀當地的先賢先儒以及鄉賢。”

“那聖人不會覺得很擁擠嗎?”木文張望了幾下,小聲道,“那個廟看上去不大的樣子。”

小孩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他們此前去過西安,無論是鹹陽原上高聳的西漢王陵,還是在驪山占地廣袤的始皇帝陵都給小孩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而那些王陵還都是一個人或者兩個人住的,但現在這間小小的廟宇卻住了……木文掰了掰手指,脆生生地說出答案:“住了至少十七個人呢!那多擁擠啊。”

“聖人不會在意這些的。如果按照聖人的想法,他巴不得裏頭住的人越多越好呢。”王紳笑著往木文手裏塞了個糖人,解釋說,“至於其餘的人更不會在意了,能夠圍繞在聖人身邊聽他的教誨,那是每個學生做夢都想要的幸福生活啊。”

木文捏著手裏糖豬模樣的小糖人愛不釋手,但他對這位師兄的話還是不太能理解。

小孩脆生生地問道:“既然大家那麽尊敬孔聖人,為什麽他的廟這麽小呢?不能造大一些嗎?”

這個問題……

周圍的學子們都噎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和孩子解釋。這時候就要做大哥的出馬了,木白十分淡定地說:“文兒還記得驪山秦皇陵嗎?”

在弟弟乖乖點頭後,木白繼續說:“我們去的時候,是不是有個老漢同我們說,腳底下踩著的大半個山頭其實都是秦皇陵?”

木文繼續點頭。

“那你還記得那上頭現在是什麽嗎?”

這次木文沒有點頭了,他歪了歪腦袋,有些遲疑地說:“是農田……還有民居,還有,還有養豚養牛的……”

木白點點頭,表揚了下弟弟的觀察力,又道:“史書記載,秦皇陵有五十餘丈高,陵區如同城市一般分為了封土、內城、外城,而我們當時去的隻是內城部分,其麵積遠大於如今的大明皇宮。”

他輕輕摸了下弟弟的小腦袋,低聲道:“如今我們看到的封土高度隻有史書記載的一半不到。依記載,封土之上還建有宮殿,內城之中更是配有的寢殿、供帝王修葺的便殿、準備祭品的飤所,供給祭祀人員生活的吏舍,還有陪葬地,占地大小不亞於鹹陽城,不過這些宮殿被項羽入鹹陽時放火燒掉了,如今全然不留痕跡。”

“這些都是為一人服務。”

“而這些地方,現在都成了農田、市集、居所,除卻封土部分外均被後世人的日常活動所覆蓋。”

“而孔聖人,文兒知道他過世時候是什麽樣子的嗎?”

“聖人於魯哀公十六年卒,彼時其子、其妻均已過世,家中亦無餘產,是他的弟子和孫子將他葬在了魯國城外的河邊,有墓而無封土。其後代從塚而葬,漸漸形成家族墓。”

“漢桓帝年間,魯相修孔墓,彼時孔林不過一頃。”

“齊國時為孔林植樹六百,宋宣和年間建造石儀,元文宗時期主修林牆林門,而到了如今……”

少年頓了頓,輕聲道:“洪武十年,孔林擴為三千畝。”

“文兒你看,孔子去世後,是被葬在河邊,那隻是一座隨時有可能被河水卷走的小墓,但一千五百年後,他和他的家族卻有了三千畝的孔林,和遍布全國的祭祀廟宇。”

“而始皇帝,他去世的時候有幅員千裏的驪山陵園,現在隻剩下一小塊封土。就連我們遇到的農民都要抱怨當地的土地因為當年始皇帝夯實過而長不好植物,隻能種些淺根的作物。”

少年抱著他還幼小的弟弟笑著道:“有些東西,不過一個宮殿就能裝下;有些東西,卻哪怕是世世代代的人心傳承都塞不滿。”

“所以,住的房子的大小重要嗎?”

“重要的是,他們給人們留下了什麽。”

少年一席話說得周圍的人均是啞口無言,眾人隻看著那被抱起的小孩想了想後,迎著冬日暖陽舉手道:“文兒也要做能給人留下好東西的那種人。”

作者有話要說:秦始皇陵和孔府孔廟孔林作者都去過,當時那種感覺真的是不一樣的。

看秦始皇陵的時候,尤其是公交車上的導遊在一個紅燈停下來時說:從這裏開始到山的那頭,都是秦皇陵時,我當時心中除了震撼外真的還有憤怒。

我很喜歡始皇帝,他真的了不起,但那一瞬間,我的感覺真的是:你怎麽忍心,讓隻有兩千萬人口的秦國發勞役做這種事!

秦皇陵有多大呢?網上的資料是說它的封土是是50丈,差不多116米,上頭還蓋了宮殿保護下頭的封土,不過宮殿被燒了,現在我們能看到的豐富是51米,現在的房屋差不多層高差不多是三米,高層是2.5米,算一下就知道那又多可怕。

就麵積來說,秦皇陵的內城部分比故宮還要大,內外城總體麵積有212萬平方,大家之前一直監工的雷神山醫院隻有8萬平方左右,這些是靠人力造出來的,還是隻算地麵麵積,據說始皇帝地下的地宮更大更複雜。為了這個工程,他動用了70萬人,用了39年,但一個勞動力背後起碼有3個農夫養活,也就是說他其實耗費的力量差不多是210萬左右,是全國人口的十分之一。

做個對比,就是在現代用了1億人去做一個工程,想想這是什麽代價。

而孔林(中國陵墓的稱呼有規定,普通人是墓,帝王是陵,孔林是【林】表示僅次於帝王級別,別寫錯字喲)是代代擴大,直至今日其占地麵積比起曲阜城還要大,裏頭也沒什麽珍貴寶藏,見得最多的就是樹,那些樹都是來朝聖的學生從各地帶來種下的。

所以我當時真的覺得,陵墓多大真的不重要 ,關鍵的是你給後人留了什麽。

有些人哪怕沒有墳塚,哪怕骨灰撒入大海,還是會有無數人記得你,並且深深懷念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