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弟弟啊!為兄來看你們啦!”一大早,剛剛擁有新名字的小倉庫前便響起了敲門聲。
單手拽著一頭正心心念念想要去邊上泥地裏打滾的驢,露出八顆牙的燦爛笑容的傅忠在大門口刷滿了存在感。
“小同學你好,我是木白木文的大哥,來找弟弟的。”傅大哥同開門的青年抱拳行禮,英姿颯爽的模樣很能博人好感。
然而,在他麵前的蒼白書生顯然不吃這一套,青年隻是淡淡看了這擾人清夢的男人一眼,同他還禮後指了指室內示意他要找的人在裏頭,便側跨一步讓開了位置。
然後,這青年整個人步履漂浮地走了出去,嘴裏還念念有詞著些什麽“子曰……孟子曰”之類的胡話。
如果好感值能夠具現的話,可以看到傅大哥頭上的小星星已經無聲地滅掉一顆了。
能夠讓一個可靠的大哥在麵對兩個崽崽剛進家門,就說想要獨立要出去居住的情況卻沒有製止,還在人定居後第二天以比較友好的姿態上門的原因,當然隻有去做過調查並且被人攔住這一個可能啦!
他二弟說,不能阻擋小孩子交朋友。作為一個好大哥當然無法做出強硬阻攔弟弟搬出去的蠻橫行徑,但是,他暗戳戳地將家裏小孩結交的朋友們查了個底朝天,看看有沒有素行不良的壞孩子,還帶著幾個兄弟要將方圓十裏的地頭蛇都收拾一遍,以確保他們不敢去騷擾弟弟。
不過,他顯然來晚了,當他抵達地頭蛇的巢穴時發現裏頭的人都已經被教訓過了,再一看那熟悉的手法……嘖,肯定是那個想要和他搶弟弟的“朱富貴”無疑。
還在回京路上的時候,傅忠就察覺太子對他的弟弟們都很感興趣了,尤其是認親的時候,噫,太子看他的眼神,那別提多妒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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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巧,傅忠收到家人信息的時候正是在陪太子東巡的路上,他當時還想著幾個小孩即便走的是蜀道估計也碰不到,沒想到太子在長安一地愣是磨磨蹭蹭了好幾天,又是祭拜大漢皇帝的陵墓,又是去驪山秦皇陵拜謁,接著又指示當地官員保護古墓防盜,亂七八糟的事情一耽擱,雙方恰巧就碰上了。
傅忠還想著怎麽在執勤時候溜過去看下弟弟呢,太子就下令讓人把探頭探腦湊到車架邊上好奇張望的木小文帶了過來。這可不就是他們兄弟緣分天注定嗎?
不過說起來,明明是他的養弟,太子卻和這兩小孩更為投緣。
小的那個也罷,木小文除了在睡覺時候一定要找他大哥外大部分時候都很親人,一見麵就衝著太子要抱抱也是正常的,大的那個至今都對他有幾分戒備,但對著太子卻心大得不像是個習武之人。
武學達到一定的程度後麵對他人的靠近都會有一種直覺反應,尤其是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如果突然出現的話那第一反應絕對是暴起攻擊。
唯有對對方的氣息極其熟悉且全身心信任才能毫無戒備讓對方近身,但就算再熟悉的人,有些位置也是不能碰的,比如頭頂。
但太子就可以隨便摸!!!
他摸弟弟腦袋,得一點點在木白的注視下試探著將手伸過去才不會被弟弟反射性地打開!但太子突然伸手都沒關係,那這就很不公平了。
所以,傅忠一直覺得這可能是因為太子已經是娃兒他爹,身上沾著奶味的緣故。
但說實在的,傅忠對太子當真是沒什麽警戒心。
因為太子再喜歡他弟弟也沒有用,作為一國太子,就算他繼承了洪武帝愛認幹親的血統,他也沒朱元璋那麽自由。
更何況就算是朱元璋,他的大部分義子養子也是在出身微末時候認的,登基後的洪武帝可是完全沒了這愛好,畢竟身份不一樣,意義也不同,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完全任由自己的性子行事,更何況是太子。
所以,傅忠是完全不擔心太子搶他弟弟,再嫉妒再喜歡,那也是他弟弟,嘿,嘿嘿嘿。
於是,傅忠又開開心心地給地頭蛇們打了幾個“死結”。苦逼的地頭蛇們看著人得意洋洋的背影啐了一口,十分友善得送上了新年祝福:“祝你新的一年要啥啥沒有!處處有波折!”
真男人在打完人之後從不回頭看,傅大哥自然不知道背後人的詛咒,否則他一定還會回頭再和人談談心。
深藏功與名的大哥正興致勃勃地登門呢,但他剛探頭進入倉庫,眉頭就皺了起來。
這裏必須要提一句,香杉書舍的居民都是男人。。。
就算是文化人,大家也都是男人。
而且還是正值青春年少,荷爾蒙和雄性激素都處於迸發期的男人。
一群大老爺們住的地方,又剛剛一覺起來,那肯定不能指望裏麵的氣味會有多好聞。
當然,這種氣味對於從小在軍隊裏摸爬滾打的傅忠來說不算什麽,但他覺得他家小弟們嬌生慣養的一定受不了。
而且再一看裏頭的配置更是有些無語了——床和床之間的間隔是不過一個兩指粗的木框架。
這能撐住啥?也就能掛一塊破布聊勝於無了。
這破布看起來還是用各種碎布料拚接的,充滿了後現代主義——當然傅忠不知道這個,他隻是覺得這窮、酸、極、了!
天哪!他家兩個小孩難道是住在這樣的環境中嗎?連個自己的房間都沒有?
不對,仔細看看的話,他們的床也是粗粗搭在箱子上頭的木條床,這要是一個不小心,半夜裏一使勁床可不就塌了?
這環境怎麽可以?
怎麽就不可以了?!
木白覺得這位大哥是看不起他們窮人的智慧。
在沒有螺絲電鑽的時代,搭床是個相當麻煩的活計,尤其他們需求的數量還特別多,按照傳統的造法,工匠根本就來不及製作出他們需要的大量木床。
當時大家都想算了,直接打地鋪吧,還是木白想到用箱子托一把的方法。
傳統的床架需要用木板或者木條一根根插入楔口以分散人的重量,雖然這裏的青年都是以纖瘦為美的文人,但到底是成年人的體重。
如果想單純依靠木料的韌性支撐住一個成年人的話,自然需要更多的承重木板或者是更堅硬的木料,這無疑意味著更多的費用。
所以,精打細算的木白就想出來了用木箱來做支撐這個辦法。
這種大木箱是最普通的款式,模樣無功無過,但因為結實耐用而廣受勞動人民好評,當然,價格便宜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木箱子塞在床底下,睡覺時就可以起到輔助支撐木床的作用。不睡覺的時候,木箱子也能用來存放個人物品,放衣服放書大小都非常合適。
隻需要兩個箱子,加上床架本身的支撐力,就能夠讓一個成年人睡得安安穩穩。
像木家兄弟兩個小孩甚至還能在**打滾,這麽智慧又便宜的設計,哪裏窮酸了?
至於簾子,更是實用為主,本身就是起個隔斷的作用,聊勝於無的存在,也沒必要多花費心力啊。
再說了,大家都是男的,洗澡時候都能坦坦****的,睡覺時候怎麽就不能了?
木白說得非常理直氣壯。
傅忠聽著小孩的辯解很是無語,隻能伸手擼了把弟弟還沒紮起的頭毛,表示這事和毛都沒長齊的小孩說不清楚。
“先招呼你同學來吃早膳,我不知道你們愛吃什麽,便隨意買了些。”傅忠從小毛驢上解下了一個大包袱,“天氣冷,東西帶過來應該都冷了,你們火盆在哪,熱一下再吃……”
木白伸手,悄咪咪指了下門外。
傅忠頓時挑眉:“這麽冷的天,你們把火盆生在屋外?”
“要防火。”木白眼神飄忽了下,“這個倉庫隻有一扇門,如果燒起來,逃生很難。”
所以,你們就幹脆把火放在了外頭?是你們年紀輕火力旺,還是這金陵城的冬天還不夠冷?
其實都不是。
木白他們寫春聯賺了一筆,而在裝修時候也是各種節省,所以最後剩下的錢並不少。
除去此後運營和日常生活的部分費用,剩下的錢……
木文一掀被子,歡歡喜喜地展示了他最新的寶貝——一個穿著棉衣的湯婆子。
是的,冬天的**沒有什麽比一個湯婆子更能讓人感覺到溫暖了,如果有,那就是捂著湯婆子的木文。
小孩子火力旺,踩著湯婆子沒過一會整個人就熱乎乎的,抱起來別提有多舒服了。
“湯婆子我懂,但為什麽還穿了這個衣服,而且,而且怎麽還有兔子耳朵?”傅忠看著湯婆子上頭凸出的兩個小角,一個沒忍住伸手揪了一下,然後他就發現隨著自己一用力,湯婆子的衣服整個散開,裏頭銀白色的金屬水壺“啪嗒”一聲掉在了**。
事發突然,兩個眼快手快的兄長居然都沒反應過來,等意識到的時候花色小衣裳已經變成了傅忠手上的一塊布了。
傅忠趕緊放下手,若無其事地將布料蓋在湯婆子上試圖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隨即緊張兮兮地看著家裏的小弟。
木文倒是十分淡定,他嘿咻一下跳下床,摸呀摸,從大哥手下翻出已經不太暖和的湯婆子,然後擰開就往水盆裏倒。
在這個天氣下,剛倒出來的水居然還帶著點煙氣,木文用帕子沾了水又搓了搓,擰幹後開開心心地遞向兄長,當然,指的是木白。
看著木白自然地接過弟弟遞來的熱毛巾,又拿它給小孩擦臉的親熱模樣,傅忠不由自主地感覺到了些微的酸澀。
別人家的弟弟好孝順啊!會把熱毛巾先給兄長用,還知道二次利用湯婆子裏的熱水,他自己的弟弟……嘖,不提了。
乖弟弟果然都是別人的。
不對!現在也是他的弟弟啦!
想到這裏,傅忠立刻又高興了起來。
木白給弟弟擦幹淨臉之後順手給自己抹了下,然後起床整理起了床鋪,順便重新給可以休息的湯婆子穿上“衣服”。
這種使用熱水為熱量來源的保暖工具使用的是金屬錫為原材料,保溫效果很好,但對於小孩來說湯婆子的表麵還是太熱了,所以木白就給它用剩下的碎布料縫了件衣服。
啊,對了,木文雖然是個人類幼崽,但他同樣有著和普通文人一樣喜歡給自己的各種東西取名字的愛好,所以這個湯婆子也有名字,叫小花。
用木文的話來說就是,大花(孔雀)和小花(湯婆子)都是五顏六色噠!
“文兒,去刷牙。”木白拍了拍弟弟的小屁股,又給他將衣裳整理了下,便催促他快點去搞個人清潔。
木文扭扭捏捏半天,有些不太想出門,刷牙要去外頭,好冷的~
“快去!不刷牙以後就不能吃糖了,還有水要吐在溝渠裏頭,別噴在外頭啊。”木白叮囑道,木文湊過來用腦袋蹭了下木白的手掌,然後挑剔了下小花的衣服:“小花喜歡有耳朵的衣服。”
不是小花喜歡,是你喜歡。
木白一邊重新給湯婆子的“衣服”打上蝴蝶結一邊吐槽,他家弟弟的審美真的有些……咳,嬌氣啊!
揪了揪小花的小耳朵,木文心滿意足地捧著小臉盆走了出去。
傅忠有些不放心,於是也一道跟了出去。
然後,他發現外頭一大早就有學子在燒水了。灶台一看就是剛搭好的,塘泥顏色都很深,但這個處處透著廉價的倉庫配置的灶台用的卻是安全係數最高的磚石為原材料。
顯然,這群人是真的很有安全放火意識。
一大早灶台邊上的人便絡繹不絕,一個學子正在加柴,見著木文捧著一個臉盆像個鴨子一樣一搖一擺走過來立刻就樂了:“小文啊,要加點熱水嗎?”
“不用的!”木文一雙眼睛盯著腳底下,聞言一板一眼回答道,“文兒洗好臉了,接下來刷個牙牙就好了。”
“要刷牙那就更要熱水了,否則牙齒疼,來來來我給你加點。”哪知道木文立刻將小臉盆挪了個位置,避開了那學生伸過來的手,“這個水用過了,阿兄說要用幹淨的水刷牙齒。”
“那行,你等等拿個杯子過來倒啊。”學子也隻是逗逗他,本也沒打算往那一看就渾濁的小盆子裏倒水。
正覺得小孩好玩呢,結果一抬頭就對上了傅忠那張麵無表情的臉。
學子頓時嚇了一跳:媽呀!這兒什麽時候有這麽個人的?沒看到啊!而且這人看人的眼神也好凶,和護崽似的,啥情況?
“勞駕。”傅忠上上下下掃了這學子幾眼,將他的麵貌記下來,麵子上卻還是客客氣氣道,“我帶了些早膳來,現在想加熱一下。”
“哦哦,行,那你用這個。”背後有些發毛的學子趕緊避讓了下,人高馬大的傅忠立刻走到了灶台邊上的位置,熟練地端起大鍋,搭起隔水的架子後將饅頭餅子蒸糕都放了上去。
他弟弟居然連蒸鍋都準備好了,真是太靠譜啊。
咳咳,其實……這是因為蒸是這些四體不勤的學生唯一能掌握的方法,也是利用率最高的烹飪方式。
除了請人特地烹飪的午飯外,這群學生大部分飯食都是靠市集上采買的饅頭包子炊餅解決。
這些東西可以在冬天存放很久,餓的時候直接上鍋蒸就行了,到時候熱騰騰的包子又好吃又能暖手,蒸包子的水還能舀出來衝湯婆子,簡直不要太實惠。
雖然他們有井,水資源算是比較豐沛,但燒水用的柴火可不便宜,能省一點還是要省一點的。
其實,應天府這種丘陵為主的地形並不會缺少柴火,但靠近應天府城最近的鍾山和紫金山最近都被官兵役夫圍了,準備給洪武帝修建陵墓呢,尋常百姓要砍柴隻能去更遠些的地方。受此影響,市場上無論是柴還是炭的價格都比往常高了兩三成。
好在今年冬天不算冷,否則這樣的物價對百姓多少有些壓力,當然,對木白他們這樣獨立出來的年輕人也一樣。
弟弟們這也太委屈了吧!
傅忠看著木文隻盛了一口熱水,就去兌冷水刷牙的小模樣簡直要心疼死了,他看了眼這間倉庫,目光十分深邃。
他家的兩個弟弟都特別獨立,他這個做大哥的都沒啥實在感,更沒什麽成就感,而現在,就是該大哥發揮能力的時候了。
當天上午,傅忠騎著馬逐個敲響了小夥伴家的大門,等到下午,被無數小夥伴翻著白眼趕出來的傅忠美滋滋地拉著一支裝修隊抵達了小山丘上。
在眾學子茫然的眼神中,傅大哥大手一揮:“考生們,咱代表淮西武官來給你們送溫暖啦!”
溫暖是真的溫暖,傅忠直接給學生們造了一間澡堂子,還買了足足三車的木柴,省著點用的話用到考試都不成問題。
但是,淮西武官給他們這些考生送溫暖,是不是有哪裏不太對?
不光考生們覺得不對,消息經禦史之口傳到朝堂上時,眾多朝臣亦是麵麵相覷。
除了被督察院斥以“備考準備不足,事後反應過慢以至於大部分考生流落街頭”的禮部掌印心神惶惶外,大部分官員無論文武都有種恍惚之感。
如果他們剛才沒聽錯,禦史們是不是……誇了下淮西武將集團的少年們?
天哪,以文官為主的禦史居然會誇武將罵文官啊?今天太陽一定是從西邊升起來的!艾瑪,別說,這感覺真的還挺帶感的。
洪武帝掃了一眼朝中神色飄忽的文官以及飄飄然滿臉驕傲背挺得筆直的武官們,悄悄翻了個白眼。
有啥好得意的,想出被禦史誇獎的群宿製度的人就是咱孫子,咱驕傲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