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在這一天之前,木白從沒想過自己還能這麽慘。

他居然得挑燈夜戰幫好兄弟寫作業!!!

在昨日提出自己的建議後,富貴哥居然說他說得太多了沒有全部記住,所以拜托木白寫成小作文。

木白當然是拒絕了呀,本來就是隨口一說的東西,寫下來總感覺怪怪的,但他沒能抵擋住他富貴哥的各中**……

不得不提,他富貴哥真的很對得起他的名字,對於不情不願的小朋友,朱富貴直接掏出了必殺武器——廣政石經的《周易》拓本。

廣政石經是以唐開成石經為原本,由後蜀丞相毋昭裔發起,蜀國國滅後由宋人刊刻,因此一般大家都叫它後蜀石經。

別看它是從後蜀時期才開始鐫刻的,但它其實從開始到完成足足曆經了兩百餘年,經幾代人的交接棒,直到宋末才真正完成,比起木白等人在開封特地去開封太學抄錄校正自己書稿的開封石經,它是名副其實的起步早、走得慢。

當然,走得慢也是有原因的,廣政石經刻了儒家十三冊聖賢書。從體量上來說,這由官方發起,又由後代完成的石經甚至超過了由官方鐫刻了九冊經書的開封石經。

不過開封石經使用的是篆、真兩種文體,藝術價值極高,但後蜀石經卻一並刻上了當時的儒家大能的注解,從學渣的角度而言,後蜀石經對他更有用啊啊啊!

但很可惜的是,這一千多塊刻有石經的碑文在南宋末年突然消失了,沒有人知道是誰搬走了這些巨石,也沒有人知道它們最後的命運,流傳在這個世界上的隻剩下廣政石經的傳說及其拓本,還有零散幾塊散落的石塊——從這些明顯被敲碎的石塊來看,石經的結局一定不會太好。

不過幸好,廣政石經還在巴蜀的時候是由西漢教育家文翁所創辦的文翁石室所保存,文翁石室本身是一座官辦學校,存有教化之責,因此在其存在的年間,石經留下了諸多手抄本和拓本。

但同樣因為宋末、元末的兩場浩劫,這些拓本也多散逸,而現在,就在木小白的桌案上,放著整整一套的宋拓本,簇新簇新的!

這拓本保存的完好程度甚至可以讓木白聞到那一百多年前的墨香。

“這是太子宮中的藏書,全套有一百零一冊,不好全部帶來。我聽聞你《周易》未校對,便選了它。”被小孩迸發出來的歡喜情緒感染,“朱富貴”亦是勾起了嘴角,對孩子道,“這是……有感於你們對學習的熱情,所以特地借給你們看的。”

木白捧著書已經歡喜得失去了辨別能力,因此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朱富貴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直接省略主語這中情況有多奇怪。

他用手指摸索過書封上的“東宮書府”方印,全部的心神都掛在這冊拓本上了,估計這時候無論別人說什麽木白都不會覺得有任何問題。

木小白不僅僅是為了自己get新版教科書高興,他還想到了自家先生。

先生手上也沒有教科書啊!如果他能抄一份送給先生的話先生一定很高興,萬一,萬一自己沒考好應該也不會覺得很失望吧。

木小白別的不怕,就是有些擔心自己表現不好會讓先生失望,但他心裏又很清楚,以自己的實力和年齡,估計就是來走個過場的。

不是他漲他人誌氣,就拿同為西南地區的四川來說吧。

他費盡千辛萬苦拿到的石經拓本主體已經在人家那兒存在百來年了,這就相當於現代拿著王x雄教科書的學生去和王x雄執教的學生k,倒也不是說百分百會敗,但也的確起跑就讓了別人半個身位,得在劣勢的情況下進行追趕。

但無論如何,能夠有追趕的機會就是幸福的,人生最大的不幸不是趕不上,而是連追趕的機會都不給你,直接就給你判負。

木白捧著書恭恭敬敬地衝著小夥伴一躬身,認真許諾:“我會好好保存書冊的!”

看在書冊的份上,什麽代做作業都無所謂啦,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雖然這麽說,但是同時兼顧寫小作文和念書還是有些吃力的,木白不得不挑燈夜戰,好在他富貴哥隔了幾天後送給了他好幾對上品蠟燭,這才免去他油燈熏眼之苦。

比起可憐的哥哥,沒有學習任務的木小文要快樂得多。

在他哥哥奮筆疾書的時候,木小文每天都在往外走。依托錦衣衛豐富的情報網,整個鳳陽的娛樂景點全在他們的信息網絡裏,所以木文以每天兩個景點的速度刷了鳳陽一遍,最近已經開始往小眾景點方向發展了。

昨天回來幫他研墨時候,木小文還和他說阿忠哥哥帶他去看了好大的石象和石獅子還有石人,特別好看特別酷雲雲。

小豆丁還跟他說石象很可愛,問自己能不能養個真的。如此異想天開且大膽的想法自然被木白無情地否決了,理由是家裏沒錢,四條腿的隻能養木文一個。

小孩被如此無理取鬧的話氣了足有兩炷香的時間。為了泄憤,木文“唰唰”給木白磨出了一小缸墨汁,並且要求哥哥不要浪費,一定要將文兒的愛心墨汁給用完。

好家夥,小東西這是攻心為上啊!木白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抑製住自己想要給木文增加功課的心情。

孩子還小,能多玩一會兒就多玩一會兒吧。寬容的木大哥絕不承認自己的小情緒主要是要被弟弟帶回來的各中小零食給安撫了。

冬天的墨水容易凝結,為了不辜負弟弟的一片“真心”,木白左右看了看,將放在炭火上煨著的小鱷魚往邊上挪了個位置,然後把墨水缸塞了進去。

鍋子裏的水溫保持在手指塞進去略略有些涼的程度,這個溫度下墨汁不會凝固,不過,木白沾墨的時候就稍稍有些麻煩。

至於被無故侵占個人地盤的小鱷魚怎麽想……咳咳,不用在意這些細節。

其實仔細想想自打到了鳳陽之後,陪伴他時間最長的就是這隻因為畏寒不能出門的小鱷魚了,這樣想著木白的心情也是怪複雜的。

也許是因為同樣被關在房子裏產生的同仇敵愾,木白最近看這隻叫“豬豬”的小鱷魚的眼神都慈祥了不少,這點從小鱷魚的待遇上就能看出來。

豬豬最近的食譜豐富了許多,除了豬肉外還增加了魚肉,偶爾還能吃到活蹦亂跳的小泥鰍。

看小鱷魚捕食泥鰍也是最近木白的業餘愛好。鱷魚的捕獵技術是刻在dna裏麵的,再小的鱷魚都會一整套狩獵技巧,唯一的區別就是熟練度。

而木白家的小鱷魚明顯就是個生手,抓隻泥鰍可以讓整鍋水都沸騰起來,還九成九要失敗。

第一次來拜訪的傅忠看到這場麵就被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家六弟直接水煮鱷魚呢。傅大哥正思考著該怎麽委婉告訴小弟這玩意不好吃,接著就被七弟隆重介紹了他的寵物。

傅忠聽完整個發現、拯救以及養殖過程後隻有三個字的感想——好家夥。

真的好家夥,從兩個弟弟的行為和思路上就能看出兩人絕非常人,正常人哪會去養這玩意,醜不拉幾的。

不過,考慮到兩孩子成長的地方,傅忠覺得倆孩子估計也沒見過什麽真正適合當寵物的東西,於是大手一揮表示家裏有好幾隻貓,等小弟們到了應天可以隨意擼。

擼貓才是**的愛好。

隻在大花保衛戰中和貓貓們戰鬥過的木文眼睛頓時就亮了,小孩對於一切可以擼的東西都充滿了好奇和興奮,而且別人的寵物擼起來最爽了,又不用管它吃喝拉撒治療,隻要擼毛毛就行,多開心啊。

木白對於弟弟每天跟著富貴哥和傅忠到處蹭吃蹭喝蹭玩的行為感到有些赧然,尤其是在對方一茬一茬給他送各中零食糕點的情況下,更是不好意思了。

他也沒帶什麽特產,就意圖讓小黑屋重出江湖給人畫個像啥的。

不過,兩人都拒絕了,而且用的理由都一模一樣——他們要等家人回來之後再一起畫。

好吧,傅忠他知道,他爹還在雲南。但是……“富貴哥也有家人在外地嗎?”

木白看向了幫忙帶話的傅忠,麵上有些不解。之所以問傅忠是因為這些天富貴哥相當忙碌,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出現在木白麵前了。

“要說有也的確有……”傅忠一臉的不確定,他同情地看了木白一眼,“我不知道他所謂的家人是指哪個,但富,富貴他們家親戚可多,如果都在一起的話我估計你一個人畫不下來。”

“那就慢慢畫唄。”不知道老朱家人口有多龐大的木小白實力上演什麽叫無知者無畏,反倒是養父這兒,木白滿臉期待,“阿爹他們什麽時候回來?”

“父親他之前來信說雲南的大小事務已經平定,雖然還有些波折,不過也不需要他在那兒鎮守了,所以他已經上書奏請陛下。”傅大哥摸了摸他小六弟的腦袋,笑著道,“如果順利的話,父親還能趕回來參加你的會試。”

“對了,你的名字雖然上了家譜,但還沒有入族譜,說不定到時候,能夠和你的貢士身份一起計入族譜呢。”

一說到這點,傅忠便有些興奮:“我們老傅家你可是第一個考科舉的,不過你也不要有壓力就是,你年紀那麽小要是一次就過了,那些反反複複考試的老儒豈不是很沒有麵子。”

大明總共也就開了兩次科舉,哪來的反反複複考喲?木白知道他是在逗自己,於是伸了個懶腰表示自己心態很好,重在參與嘛。

話雖這麽說,但木白的身體卻很誠實地更加努力地刷題了。

年齡小是他的優勢,這意味著他可以多試幾次,但也是他巨大的劣勢,畢竟沒幾個朝代會真的讓他一個小娃當官。當官不僅僅是學問的問題,還需要人際交往能力和溝通能力,在大明還得額外加個戰鬥力。

大明的地方官員雖然文武分職,但有萬一的時候文官也得上陣指揮。

這時候派個小孩上去,就算他想指揮,下頭的兵哥也不會搭理你啊。

武舉還好一些,畢竟都是硬性指標,完成與否肉眼可見,但充滿更多主觀思想的文舉則是水分多多。

不過,聽說文舉審卷時候是密封的,得排完名次才能開封,木白覺得就算自己考不上,起碼也能看看自己的水平排行多少才行,不是有句話叫做「隻要比昨天的自己更優秀就足以證明成功」嗎?

這次考試就是他的起點呀!

他這思想要是被別人知道估計也挺無語的,不知道這小孩到底算是樂觀還是悲觀。

用木白的話說,自己這叫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兼而有之,做最壞的打算,做最好的準備。

就在木白懸梁刺股挑燈夜讀時,太子的祭祀大典終於完成了,木白一行人整理行裝翻身上馬,向著他們此行的終點而去。

那兒就是大明如今一百多個府一千多名考生目光集聚之地——大明國都,應天府。

但當木白等人踏雪進入應天府的時候,他們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局麵。

“應天府內所有的出租房屋都被租光了?一間都不剩?”阿土滿臉震驚,“可是現在距離春闈還有三個多月!”

牙人露出一絲苦笑:“確實,但這是停考十年後第一次的春闈,考生也好,陪考也好都怕出意外,而且還有十年前那次春闈落榜的考生,人家等了十年了,自是更為重視。”

“考生之間也要聯絡溝通,所以今年的確是都到得早了些,我們也是沒料到。據我所知,不光是我手頭上的房沒了,大部分人手上的空屋子也都沒了。”

“那……”阿土摸了摸鼻子,看向小夥伴們,“那我們隻能住酒店啦?”

這可是一筆預料之外的龐大開支啊。

見幾人為難,牙人給他們支了個招:“其實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我們手上的房子都是屋主懶得打理、直接交由我們經管的,但也有些是家裏頭有空置房屋,私底下自己出租的,你們大可去敲門問問,看能不能勻出一間住下。”

“這樣的房子雖是狹小吵鬧了些,但價格也會更加便宜,隻是安全上不太好說。租借之前,你們最好四處打聽一下這家人的作風人品,免得吃了悶虧都無處說理。”

“所以說,你們就幹脆一起住到我家中得了。”見幾人再次無功而返,等在牙行外頭的傅忠撣了撣身上的落雪,“我們家有空置的屋子,你們又和小弟是這層關係,於情於理我們都應當招待。”

阿土和哈拉提二人齊齊用目光凝視著他,眼中閃過大大的一行字——我們為什麽不住你家,你心裏沒點數嗎?

咳咳,這就得從幾人入城後,被熱情的傅大哥拉進家中招待的那一刻說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