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傅忠此人一貫的行為舉止在大家心目中的印象都是非常正麵的。

友善、大度、成熟可靠,有時候嘻嘻哈哈但很容易讓人產生信任感,能夠第一時間察覺人的情緒問題並加以寬慰和疏導,總之,無論是在朋友群體還是在護衛軍團內,傅大哥的人緣都是最好的。

用個俗套的比喻,就是他天生帶有長兄風範,就是那種啥都不幹就讓人想要被抱抱親親舉高高(誤)的氣質。

加上還有木白這層養兄弟的關係,所以在傅忠笑嘻嘻提出大家到應天府後可以先在他們家落腳的時候,眾人都沒有反對。

同要回老家的羅本依依惜別,又歸還了租借的馬車後,木白一行人跟著傅忠一起前往其位於應天府邊郊的宅院。

大明開國功臣的宅院基本都位於郊區,沒辦法,這個國家內能在市中心有大房子的隻有老朱家,想要住得舒服、住得恣意,隻有去郊區啦。

在抵達傅宅之前,眾人多少都有點猜測,但是他們絕想不到抵達潁川侯宅的時候會是這幅場景。

未來的家主歸家,傅家自然是中門大開,傅家的幾個主人都來迎接,姿態和表情都十分友善。

傅友德一共有四子一女。女兒最小,還在牙牙學語,被乳母抱在手中;長子傅忠大家已經熟悉;次子春看上去溫文儒雅,已經過繼給了傅友德過世的大哥傅友仁;三子讓隻比次子小一些,濃眉大眼一身的英武氣;而季子傅添錫正是那個和木白很有些淵源的少年郎。

在看到木白時候,這個被傷痛折磨得瘦了一圈的少年還給了木白一個大大的擁抱。

場麵可以說是非常的溫馨了。

如果沒有連綿不絕的“嗷嗚”聲作為背景音的話。

“不要介意。”潁川侯家如今管事的次子傅春十分淡定地說道,“家裏的貓在鬧春呢。”

鬧,鬧春?在這個天氣?

幾個南方人抬頭看看還在落雪的天空,表情是有誌一同的懵逼,而且那個穿透性極強的叫聲,怎麽聽也不是貓能叫出來的啊?

就算南北動物差異比較大,南方的小貓貓到了北邊也不至於從喵嗚變成了嗷嗚吧?

“那,那是老虎在叫吧?”哈拉提喃喃道。因為虎這個詞過於生僻,他還是用雲南話說的。

“什麽老虎,就叫它大蟲!”阿土忙製止他的用詞不當。萬物皆有靈,據說山裏的動物都有靈性,在長期和人比鄰而居的情況下,它們已經知道人類是怎麽稱呼自己的,有些聰明的還能聽懂人話。

所以在提起這些動物的時候人類通常都要想個別稱,讓它們不知道是在說自己,免得動物聽到跑過來找麻煩。

比如,老虎的別稱就是大蟲,蛇叫長蟲。

當然,稱呼對方為蟲可能也存在一點給自己漲氣勢的意思,但不管怎麽樣,在一聲又一聲漸漸焦躁起來的虎嘯聲中,就算叫人家米蟲也沒什麽用啊,手腳該軟還是會軟。

這不是膽量問題,是人類那急著提醒其主人盡快遠離危險的本能在作祟。

不過這種本能對幼崽無效。

現場的兩個小孩傻乎乎地仰著小腦瓜看著門禁森森的高牆,臉上全是急著想要進去看大貓貓的期待。

阿土和哈拉提忙一人拎住了一個。見他們模樣緊張,和弟弟溝通了下的傅忠忙過來拍拍兩位青年的肩膀,順便將他們手上的小孩衣領給薅了下來,放在地上拍了拍:“屋子裏頭那麽吵是因為魏國公將他們府上的貓送過來相親呢,不過看情況兩隻貓都對彼此沒什麽興趣,所以在吵架。”

“不過兩位放心,都圈在籠子裏呢,它們也就能叫叫,沒大礙的。”

囧!

魏國公……徐達啊!這麽說養這種“貓”的人還不止是你們一家,而是大明官場的常態?

你們北方人都這麽虎的嗎?敢養這種東西當寵物?

這話一出口,傅忠的表情也古怪了起來:“你們不是也養大象和犀牛做寵物嗎?算起來的話,大象和犀牛可比貓兒們重多了。”

……我們真的沒有養大象和犀牛做寵物,也沒有拿孔雀當坐騎,更沒有養蟲子當工具蟲,都說了不要有地域刻板印象啊!而且就算有人養也是在西南地區啊,雲南可是很大的!

而且,不管怎麽說,大象和犀牛都是吃素的,大蟲可是吃肉的,這能比嗎?

從雲南來的兩個青年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擾亂了思路,等他們猛然間意識到其中的問題時,已經被拉入了宅邸。

傅友德在洪武三年洪武帝大封功臣時,以其武功位列第二十八勳,被封為潁川侯。

此後,洪武四年,傅友德南平巴蜀功勞第一、北征大漠七戰七捷,先後俘虜元廷幾員大將,立下不世之功;最近,又用不到一年時間平了雲貴。可以說,傅友德是近幾年冉冉升起的一顆明亮將星。

照理來說,這樣一個新貴家中不說美輪美奐,起碼也得精雕細琢細節滿滿吧?

然而不是,傅友德家的庭院和宅院都頗為樸素,這可能是傅友德得封後就頻繁外出作戰無心修繕的緣故,也可能是與老傅家裏沒個女主人掌家有關。

男兒理家自然更重實用性,對於裝飾點綴什麽的便不上心了,加上現在還是萬籟俱寂的冬季,整個院落就顯得更加慘淡。

唯一醒目的是一個巨大的演武場,在大雪天,那上頭的雪花也隻有薄薄一層,顯然時常使用。

而現在,這個演武場上最醒目的不是十八般武器,也不是被砍了一半的木垛、草人,而是放在正中間的兩頭正在互相對吼的吊睛大虎。

哦豁!

看到老虎本虎的時候,就連木白都不由吸了一口涼氣。

雲南本身也有老虎,但能夠在南方茂密的叢林中狩獵穿行的注定其體型不會很大。

雲南的老虎要麽是印支虎,要麽是華南虎,二者都屬於小型虎,體重不過兩三百斤,四肢纖長,眉眼清秀,屬於老虎中的小可愛。

而他們麵前的兩頭老虎,哪怕是體型稍小一些的雌性都得是雲南老虎的一倍。

這樣說可能空泛了點,舉個對女孩子來說不太妥當的例子,就是他們麵前的老虎的頸圍差不多是南方老虎的腰圍。

光是站在這樣的巨獸麵前,就已經讓人壓力山大了,更不必提這兩頭巨獸還在用穿透性十足的嘯聲逼逼叨叨了。

野獸的咆哮大多是用來標記領地以及震懾敵人,一頭獸的領地寬廣,因此嘯聲必然要有足夠強大的傳播力。

站在籠子邊上的幾人的耳膜被一輪輪音波**著,留下的是刻在心裏的震撼。

“阿忠兄,這就是你說的你們家可以玩的貓啊?”木白在老虎一聲又一聲旁若無人的咆哮中木著臉回頭,“這啥貓啊,東北金漸層?”

“啥漸不漸層的,我們家叫它大黃來著!喏,那頭公虎就是我們家的,這是咱爹之前去草原上追蒙古人時候順手掏回來的,從小就養在我們家,性格有些調皮。”

傅忠抬手指了指那頭聲音越來越輕,顯然在這場虎虎大戰中已經趨於弱勢的公老虎,又指了指趾高氣昂的母虎:“母虎則是陛下賞賜給魏國公的,咱們特地登門聘娶來試一試的。”

“獸匠說今年應該能配上……”傅大哥摸了摸兩個小孩的腦袋,“魏國公說配上的話就送我們一隻小虎,到時候給你們玩啊。”

這語氣輕鬆得好像不是給小輩們玩老虎,而是玩貓貓一樣,不,從傅大哥的一言一行間,他可能真的覺得麵前兩頭大腦斧就是小貓貓。

好威武啊……木文的眼睛都要冒出星星了,他猛一扭頭看向兄長:“阿兄,文兒可以過去看看嗎?”

“可以,但是不能把手伸進去哦,隻能看看。”木白帶著弟弟近距離地觀察了下這頭大老虎。

幸好,此刻兩頭老虎的眼中隻有彼此,顧不上這兩頭陌生的兩腳獸,否則它們一定會讓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幼崽知道什麽叫百獸之王的威勢。

此刻,兩虎正不斷地衝對方齜牙,警告對方離開自己的地盤。

大部分貓科動物都是獨行俠,這是由他們的食量以及狩獵能力所決定的。

這種食肉類猛獸如果分布過於密集的話,很容易會對當地的生態造成毀滅性打擊。

所以,俗話所說的“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也隻在繁殖季節短暫地出現,其餘時間,野外的老虎哪怕是看到了異性也會毫不猶豫地進行驅趕。

培養感情?開玩笑,不知道貓科動物都是渣男嗎?壓根就沒有培養感情的必要!而且談戀愛能有恰飯重要嗎?

當然,要當渣男也得有渣男的資本,這個季節的公老虎模樣可以說是非常的英俊。

一身黃色的被毛在冬季會變成暗金色,以便它們能在雪地裏潛伏狩獵,而北方的寒冷也促使東北虎長出綿密厚實又纖長的皮毛,這會使得他們的體型看上去更加龐大。

毛發顏色變淺會凸顯出其額頭黑色的虎紋,加上黝黑深邃的雙眼……總而言之,冬天的老虎魅力十足。

這樣漂亮的老虎……

在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木小文已經伸出手摸了一把老虎伸出籠舍的長尾巴,甚至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捏了捏老虎的尾巴尖尖。

小孩的動作很輕微,加上他手勁小,比之雪花也重不了多少,因此,那隻正賣力討好母老虎的公虎隻是動了動耳朵,連頭都沒有回。

反倒是周圍圍觀的人都被嚇了一大跳,阿土感覺自己的半顆心髒在剛才那一瞬間已經跳到了口腔裏。直到木白快步上前把小朋友抱起來,他那顆心髒才重新落回了它該在的地方。

“你剛才答應我什麽來著?”木白批評弟弟,“說好的隻能看呢?”

木文也有些委屈,他舉起剛剛摸過老虎尾巴的手爪爪說,“文兒沒有把手伸進去呀。”

哦對,是人家老虎尾巴主動伸出來讓你去摸的。

木白捏著他的臉頰肉,繼續批評,“那下次人家把嘴巴伸出來,你要不要也伸出手讓它去咬一咬?”

木小文的表情立刻轉為深思,顯然是在思考如果老虎真的把嘴巴伸出來,他該不該伸手?

木白的表情頓時轉為震驚,他看著弟弟,臉上明晃晃地寫著「這你都要思考?」

眼看著人前教弟即將出現,還沒等眾人上前發揮國人的傳統美德——勸架,小朋友已經嘴巴一張,說出了很有道理的結論:“阿兄,鐵欄杆的寬度比腦斧的嘴巴要小多了,所以大腦斧肯定是伸不出嘴巴的。”

那小表情簡直就寫著——反正它嘴巴伸不出來,所以就不需要假設了。

就邏輯來說好像也沒有問題啊,想要勸架的眾人紛紛停住了腳步。哪知道已經熟悉他套路的兄長不慌不忙道:“怎麽會沒有可以讓老虎探出頭的欄杆呢?你想想,這頭老虎是怎麽被放進去的?”

“既然老虎會在裏麵,說明這兒應該肯定有比它嘴巴乃至於整頭虎都大的門存在。”

!!!

木文緩緩張大了嘴巴,小表情有些呆滯。

阿兄說得好有道理哦!小孩頓時露出了崇拜的眼神。

木白見狀揉了揉他的腦袋:“快認錯!”

“文兒錯啦!文兒不該伸手去抓老虎尾巴的,哪怕它先伸出來也不行。”

小孩乖乖低頭,語氣中滿滿都是【明明是它先動手的,但我是好孩子我不能動】的無奈。啊,當好孩子好難啊!

見他乖乖認錯,木白便準備掀過這一頁,哪知道木小文恰又拽了拽他的袖子,問道:“阿兄,它們為什麽吵架?好孩子不能吵架的。”

可能是每個小朋友都有一顆多管閑事的心,木文這就又操心上了。

他的兄長細細觀察了一下兩隻老虎,有些不是很確定地說道:“應該是公老虎在追求母老虎,而母老虎看不上它,所以讓它走,但公老虎還在死皮賴臉吧。”

喂!對小孩說這麽成熟的話題真的合適嗎?

“哦~”儀式感特別重的木小白頓時來了精神,他拽了拽兄長的袖子說,“阿兄,男虎這樣不行啊,它都沒有給母老虎送禮物,隻是唧唧歪歪的話,母老虎肯定不會接受它的。”

木白震驚地看他:“你怎麽知道找老婆要送禮物的?”

木文哼哼兩聲,驕傲叉腰:“在秀芒村的時候,文兒就幫林木哥給水花姐送過禮物啊!”

水花是秀芒村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也是個大美女,村子裏喜歡水花的人不少,但是最後卻是一個叫林木的不起眼的木匠抱得美人歸。

當時,這事驚掉了不少人的下巴。因為林木實在是根名副其實的木頭,沉默寡言不足已經以形容他,簡直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那性情完全沒有辜負他名字裏的三個木,所以,到他們走為止,村子裏都沒人知道他是怎麽把姑娘追到手的。

木白當然也不知道,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弟弟居然在裏頭摻了一腳!

說起自己的光輝往事,木文得意洋洋:“他們好多人都圍在水花姐身邊嘰嘰喳喳的,但是隻有林木哥給文兒糖吃,所以文兒就幫他送禮物。”

木白:“!!”

大驚失色的木小白趕緊捂住弟弟的嘴巴,叮囑道:“文兒,等回了秀芒村,這事你可千萬別跟任何人說,否則阿兄都可能保護不了你。”

要是被人知道幫林木頭追到女神的人就是他弟弟,木小文屁股絕對不保,一定肯定絕對要被揍開花。

單身老爺們能惹嗎?失戀的單身老爺們的戰鬥力絕對個個都是野獸級別的。

木文聞言乖乖點頭,繼續道:“所以,公老虎如果不給母老虎送點東西的話,母老虎肯定不會答應它的。”

頓了頓,他很有正義感地說道:“母老虎不答應它的話,就不會生虎寶寶了,那,那文兒就摸不到虎寶寶了!”

等一下,就算人家成了,你也摸不到小腦斧啊!帶崽的母老虎可凶了。

木白剛想勸弟弟冷靜一點,忽然感覺肩上落下了一隻爪子,傅忠一臉嚴肅地越過他走到木文身邊,蹲下身耐心問道:“那文兒覺得應該幫公老虎送什麽禮物呢?”

“肉肉!”木文毫不猶豫道,“送禮就應該投其所好,母老虎喜歡什麽就要讓公老虎送什麽。”

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向叫累了正趴著啃心愛的鹿腿的公虎。

大黃虎一無所覺,抱著鹿腿啃得那叫一個如癡如醉。心愛的小鹿腿又香又嫩,還特別筋道,就是價格特別貴,應天府可不是個產鹿的地方,如果不是因為它身負生崽崽的重任還吃不到呢。

傅忠於是走上前去,拽住鹿蹄子用力一抽,竟是將被啃了一大口的鹿腿從毫無準備的公虎懷中拽了出來。

隨即,這條因為天氣寒冷,切口流血緩慢的鹿腿就被塞到了母虎籠子裏。

大黃虎整個虎都驚呆了。